第12章 (12)
那人道:“就你多嘴,怎生學跟那鹦鹉畜生一般,盡是說些廢話。你有本事使着去,在這裏嚷嚷做什麽。”
前個還是姜妹妹,今個就是姜姐姐了。這個好她倒會賣,笑眯眯扯着帕子道:“姜姐姐最是賢惠大方的,定不會往心裏去。太後老祖宗和皇後娘娘面前也不容你放肆。”
姜嫔生的清秀,文文弱弱,有股子書卷味,符合她的才女聲名。天大的喜事放在身上,也沒見多大波瀾,只是微微颌首淺笑。要麽就是此人心性隐忍,要麽就是內秀不顯。比起滿殿的争風吃醋,她又高出了一等。
“今個是喜日,姜嫔有妊。在宮裏,就有宮裏的規矩。該說的,該做的,都要掂量掂量。都是一心為主,偏了心思,害了別人,也誤了自己。不要到頭來哭哭啼啼求人害己,到那時候,菩薩也救不了。”蕭清霁的話說的很明白,她見太後半閉眼學佛,這哪是學佛,分明是說,要是有人膽敢作怪,是遇佛殺佛,遇神弑神。
太後積年也是從皇後做過來的,對後宮妃嫔的心思手段自然心裏有數。她眼睛半眯半合,瞧着一殿的莺莺燕燕,嘴角笑成多花,眼裏精光外露,“都是大家閨秀選上來,皇後多慮了,侍候好皇上,自然有你們的好日子。這九嫔四妃的位子還等着呢,早日為我大周開枝散葉才是正經。”
妃嫔們都低着福禮應是,大氣也不敢出,待到外頭太監喊皇上駕到,這氣氛又不一樣了。
姜嫔有孕,蕭清霁讓底下人去垂拱殿請皇上,這會來,該封的已經封了,該敲打的也已經敲打了。人人都揚着笑臉,像那田野裏的向日葵,巴巴的望着他們的太陽。
皇上也沒往妃嫔身上瞧,笑着給太後請了安,道:“母後今日紅光滿面,定是有大喜,讓兒子也來沾沾光。”
“哀家得了佳兒佳媳,又添了小皇孫,這都是沾了皇帝的光。”太後由着皇後秋容姑姑左右扶着,拍了拍皇後的手,笑道:“哀家就知道,這邊有喜事,皇後總是頭一個告訴你,瞧瞧。”
蕭清霁聽了,滿心感激太後的話,這是在給皇後掙臉面呢。雖說妃嫔有妊,到底不要冷了皇後。
皇上陪着笑應了,接着秋容姑姑的手将太後扶上了上首。
接下來的戲無非是姜嫔唱了主角,其餘妃嫔應是而已,當聽到太後說封了嫔,蕭清霁冷眼看着,皇上面上看不出喜怒,就是那左右濃眉有些不對稱,顯得有些好笑。到底是牽動了情緒。
說笑了一會,太後犯了困,一群人連着告退。皇上指着姜嫔,道是有臣工要召見,夜裏來看她,要皇後仔細看顧着。
這年底都要擱筆封墨了,還有哪門子事。蕭清霁哪裏不知道,孫婉螢是面白如紙,搖搖欲墜,心裏開始急了。皇上舍不得呢。正好,她也有事要辦。
這頭封了嫔,那頭攆已經侯在了慈元殿前,姜嫔在衆人各色眼光下坐上了攆,随着皇後的輿往文绮閣去。
十二月初,雪粒沙沙敲瓦礫,正是冷的打擺子,擡攆的太監一腳深一腳淺踩在濕滑的地磚上,看的蕭清霁有幾分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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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一踏進文绮閣,左右一瞧,卻是收拾的極爽利的,屋裏一應尖銳刺角都無,地上也鋪了彩雲紋毯,這是前頭自個賞的。迎頭的姑姑領着一班宮女太監行禮作揖,比起慈元殿那起子皮笑肉不笑,這份高興是貨真價實了。
她瞧着馬臉的姑姑半垂着頭,将他們迎了進去,端茶送水妥妥帖帖。
“這是臣妾的奶媽子秦姑姑,從小奶到大的。”姜嫔坐在皇後下首,烘着手爐,嘴角微揚,綻了個恬淡的笑,真真人淡如菊。
那秦姑姑畢恭畢敬給皇後見了禮,臉上平時不大走動的肌肉抽了抽,眼圈半紅,不住的磕頭道:“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蕭清霁見這人插秧一樣往下倒,斑白的頭頂在眼前晃來晃去,也有幾分受不住,這位秦姑姑,她是有印象的,前世姜嫔生了帝姬就撒手人寰,秦姑姑便央求着伺候小帝姬,孫婉螢沒那個心力管孩子,加上後頭她也有了身子,小帝姬一直病病歪歪,有一回差點斷氣,還是秦姑姑豁出了老命保住了孩子。
“藍田,扶姑姑起來。”她對這位忠心為主的姑姑有幾份欽佩,心知她是看出來,沒有皇後,姜嫔的好日子不會來的這麽快,這是為主子謝恩呢。
姜嫔朝姑姑點點頭,面落不忍,看見秦姑姑起了身,方抹了帕子哽咽道:“勞娘娘為臣妾費心,臣妾有今日都是娘娘擡舉之故,臣妾感恩戴德,無以為報。”蕭清霁明面上從來沒有擡舉過她,這話道是說重了。
“這.....”蕭清霁聽了心中一動,眉心一挑,示意她說下去。
在場的人也都是緊要的,姜嫔也不避諱,秀氣的唇抿成月牙兒,柔聲道:“臣妾的外祖是帝師,因了這一層緣故,臣妾得以進宮得幸。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臣妾因外祖得寵,也終失寵。便有了孩兒,不管是男是女,這輩子也算有了指望。”
蕭清霁見藍田黃楊眼露驚異,不禁苦笑連連。
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紅,誰能得天顏一世呢。她是看的通透。皇上是決心推行新政的,那麽舊黨下臺是必然,也許三年,也許五年,到那時,深宮又多了一個高琳琅。這條路,蕭清霁是看的真真的,除了自己的見識外,也有前世的驗證。而她,十六七歲的姑娘,正是做夢發癡的時候,居然能一針見血看透世事,不得不說,當真是厲害。
蕭清霁覺得此女不負外祖之名,真心欽佩。她喟然長嘆,不忍秋菊未見春光已然秋敗,安慰道:“人活一世,最終逃不過一個死字。若是因此頹然潰敗,有又何用。看的透,看不透,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好好活着,活下去,為自己,也為關心你的人。”
“娘娘,”姜嫔擡眼,四目相對,從對方眼裏看到相通之處,有些話舌頭都管不住,汩汩往外冒:“您憐惜臣妾,臣妾知道,這一入宮,争也無用,鬥也無用。不争不搶,安靜度日,方是保全之道,讓楊家全身而退。”
從來新政都是染着舊黨的鮮血推行的,真到了那一天,皇上還會顧念一個宮妃?!
“身不由己,難得兩全,這就是世道之苦,你若耽于此也無用。不如好好顧惜自己,還有肚子裏的孩子。”
“您放心,既是因了娘娘的福緣有了孩子,這孩子也跟您有緣,孫娘娘那裏,不會讓她得逞的。”有些話不用蕭清霁說,她便看的極透。
蕭清霁泰然道:“好好養着身子,本位日後來看你。”
作者有話要說:蕭清霁 超品 皇後 仁明殿(曾為和貴嫔 成平殿)
孫婉螢 正二品 昭儀 移清殿(曾為孫婕妤 寒香閣,孫貴姬 移清殿)
高琳琅 正七品 承微 移清殿側殿 (曾為高嫔)
姜辛甘 從三品 嫔 文绮閣(太後賜住會寧殿)
劉渭南 正四品 雅婕妤
吳韶華 從四品 娙娥
何灼 從四品 娙娥 披芳閣
于姝曼 正五品 姝美人瓊華閣
崔升平 從五品 良人 蕊珠閣
顏如玉,顏似寶 正六品 麗才人 華才人
蔡玉真 正六品 才人 蕊珠閣
王朝暮 正六品 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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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當衆演奏
一躍成為後宮焦點的姜嫔愈發低調,她被免去了請安的規矩,整日待在文绮閣調養身子。太後派了經驗豐富的姑姑過來,皇後則讓太醫院的太醫輪流給她請平安脈。皇上賞下的東西能塞滿文绮閣的庫房,但是人卻極少來。
想攀關系的,湊趣的,打臉的,本想着踏破文绮閣的門檻呢,可人姜嫔無論是誰,都推了去。東邊不亮西邊亮,姜嫔一有身子,皇上就可勁的臨幸雅婕妤,天天詩歌唱合,日日歌舞升平,好在是年末免朝的時節,底下的官員都在家抱小妾玩戲子呢,也沒那個不長眼上折子擾了皇上的雅興。據說雅婕妤一家都得了封賞。
一時間,攀附者衆多,麗華兩位才人,那就是雅婕妤的左右手,跟着有肉湯吃,這不,開春以後,才人晉了美人。這是後話。
皇上到了年末能歇歇氣,皇後一到年末是最忙的,祭祀大典是萬不能錯,從除夕到元宵,一溜的麻煩事。各地封疆大吏進京述職的,官太太也要七拐八彎朝宮裏遞話問門路,有诰命的夫人進宮遞牌子要見妃嫔女兒的,出降的帝姬大長帝姬回宮觐見的,除夕宴,元宵節,萬民同樂才能顯出皇家氣派。
事情雖多,一有舊例可尋,二是蕭清霁安排得當,有條不紊的張羅下去,銀裝素裹的殿堂閣院紅燈籠紅紙彰顯着喜氣。
宮女太監那是現成的木樁,哪裏需要往哪填,可是妃嫔們,那就是得了水的魚,不但要金尊玉貴的養着,還要怕他們吃多了撐着,吃少了餓着,得讓他們好好在皇宮這個大魚缸裏搖頭擺尾。
這不,又開始為那點子事争的頭破血流了。蕭清霁眼底下一頭雪兩手血的王才人,米粒大的珍珠串成的額飾歪在耳邊,散亂的雲鬓像只大鳥窩,積了泥土和草屑。袖子處被拉了一大塊,露出烏青的手肘。
“娘娘,求...娘娘....”她頭如搗蒜,噌噌下拜,顫抖的身子發出可怕的磨牙聲。
蕭清霁根本就不想多看她一眼,揚了揚手,着小宮女把她帶出去整理儀容,順便找太醫瞧瞧,別是傷到了要害。
沒想到皇後娘娘這麽好性兒,底下隐隐約約有些碎話。
蕭清霁那托着茶盞蓋的手輕輕一合,往下眼皮一掀,不冷不熱道:“聽聞麗美人和華美人自小才藝雙絕,今個天好,本位也得閑,正好仁明殿裏有尾焦尾琴......”
麗美人着緋衣,華美人穿藍裙,并排坐在紅豔豔的折枝寒梅下,一個放在不夠分量,兩個一模一樣的美人又勝出許多。他們本來心裏不安,這下被皇後一晾,臉上的神色有些龜裂。
立時有宮人捧琴焚香上來,在滿殿子各色神情裏,麗華兩位美人銀牙暗咬,齊齊起身,邁着小步在皇後面前福了福身,只聽見那把鐘磬之音道:“美人當不負此琴,要是錯了,本位的耳朵可是不舒服。”
只聞簪琅左右相擊,不及心口的爆裂聲。兩人大驚,雙胞姐妹自小一起長大,情份自不比常人,連眼神都不用打,就感受到這次的危險。
二美一奏琴一演歌。頃刻,袅袅琴聲從那嫣紅的指尖流瀉開來,氤氲着香氣缭繞,合着半空中游蕩的歌聲,當是這畫面就很是賞心悅目。蕭清霁大感失望,琴音歌聲,皆為訴心之作,這中規中矩的清韻嘆,平平無奇,不見險峰。雖說無過錯,但是洩露了彈琴者的緊繃不寧的心緒,完全失了閑适的态度。而歌聲就更明顯了,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嗚咽,戰栗着,害怕着,仿佛下一刻就是死期。
短短的一段琴歌,如此敗興。麗華二美哪裏不知,就這水平,當真是初學者,實在丢了顏面。有心挽回臉面,琴音一變,激昂振奮,變作破陣子,急挑重撚,指如穿花,如獵獵罡風,似雷雷戰鼓,那歌聲也随着一變,嫣紅的唇瓣裏唱出高亢清明的調子。若先前是重重烏雲,讓人郁悶憋屈,這會全化作潇潇大雨,千點萬點擊石穿空,傾瀉而下,好不暢快。
一曲臨終,恰是宮人将梳洗一新的王才人引來殿中,那正是得興的二美心頭微震,琴聲歌聲一顫,在場的都是聽音高手,不免惋惜一番。
蕭清霁咂摸這滋味,心道皇上道是好享受,美人作樂。這二人也算是有意思,到底是年輕,不經吓,話一重,臉上不着色,心裏也要抖三抖。也虧是調教過來的,心性算堅韌,能自糾,力挽狂瀾也算本事。不過出身見識擺在這裏,玩物就是玩物,得個美人位是到頭了,就當是替宮裏多養了兩個民間伶人,皇上沒事的時候聽歌看舞纾解纾解。
“昭儀妹妹凝神冥思,想必有所得,本位記得昔年妹妹也有尾好琴,有幸聞的,當真仙樂。”冷不妨被皇後點了名,孫婉螢一怔,她近來火氣大,姜嫔有孕給她心裏壓了塊石頭,本來寒體就要用藥慢慢調養,配合着好心情。反正她是藥也不吃,心也不寧,這脈象瞧着比前頭更糟糕。其實這事也是她作出來的。看着親切好說話,實則多疑猜忌,和誰都保持着一段距離,這也算是現代的通病吧。所以,就算知道是皇上讓吳太醫開藥,她還是不敢吃,只敢信孫家請的大夫。嘴裏一撩起水泡疼的厲害,心裏更發燥,皇後有事沒事提什麽以前,以前她連五線譜都不認得,哪裏會彈什麽琴,要是讓她上前來一段,這不就露餡了。她搬出百試不爽的借口道:“娘娘謬贊,不怕娘娘笑話,自打臣妾病了幾場,早年的事也忘卻了許多,腦子跟搬空了一樣,哪裏還會彈琴呢。怕是許多字都不認的了。”
這麽大大方方說出來,也就是怕日後再有人挑她以前的事,就是故意來找茬了。
“噗嗤。”一個坐于下首的低階嫔妃肩膀狂抖,嘀咕道:“當真是無奇不有,這病還能把腦子病糊塗。”
也有人接話道:“我家的侄子不肯去學堂,每回都捂着腦袋喊疼,會會都蒙混過去了。”這位的嘴皮就是二月的春風,剪子一般。竟是諷刺孫昭儀的話不着調。
大多數人還是應合安慰的,雖然心裏是不信。
蕭清霁也當沒聽到,眼裏盛滿了憫色,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妹妹受苦了,你也不用太擔心,今個不記得,保不齊明個就知道了,你若要聽琴,何須自己動手,宮裏多的是。妹妹見識好,說道說道,也讓本位開開眼。”那言外之意就是你是高位妃嫔,用不着當場獻樂,失了身份。不會彈,說出個二三五來,這點總該會吧。
當真是把孫婉螢架在火上烤,偏底下人是不知不會看臉色呢,還是專門和她作對,都紛紛起哄讓昭儀娘娘說話。
“技高一籌,心輸一段,終是有憾。”好在高琳琅機靈,給她遞了話。看來高娘子頗得昭儀娘娘的歡心啊。
蕭清霁樂見其成,也不計較,揮手讓在底下吹寒風的二美下去,笑道:“昭儀娘娘的話,你們可聽到了。這雅事可別有了俗音。且好好練着吧,日後也讓本位飽飽耳福。”
二美這會子就是拔了毛的公雞,原本漂亮的雞毛沒了,露出個光禿禿的屁股。皇後什麽都沒說,他們打心裏生出懼意來,日後再敢興風作浪,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不過就是個伶人。
“說完了雅事,也來說說俗事,王才人上前來給本位瞧瞧。”蕭清霁招了招手,示意王才人上前。
嬌嬌嫩嫩的小姑娘,臉上被淚水一刷,半透明的雪肌透出嫣紅光彩,半垂的一排眉毛如小扇子,齊刷刷的翹起,立在那裏,像一截嫩蓮,默默不語,顧影自憐。
“身上還疼不疼,上了藥沒有,”蕭清霁一開口,王才人就開始掉淚珠,好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唉,莫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這大過年的,宮裏的規矩可不興掉眼淚的。
王才人嗚咽了兩聲,拼命忍住了淚眼,顫着聲回道:“謝娘娘....挂心.....沒事.....無....礙。”
這個模樣哪是妃子該有的,分明就是三歲的孩童,受了委屈回家哭訴呢。
蕭清霁有些無語,宮裏向來捧高踩低,這幅性子怕是受欺負的份。難怪那日長帝姬帶她過來幫着說話,她沒幾句話,蕭清霁以為是臉薄。這下可看到了,哪裏是面薄,是沒餡。
“沒事就好,莫哭了。本位知道你年紀小,也是頭回在宮裏過年,好在過幾日帝姬大長帝姬要進宮,定是會來看你的。”其言外之意就說,你不要怕,膽子要大些,後頭有長帝姬撐腰,該說的都要說出來。
皇後的話,終于讓底下一直賠笑臉的雅婕妤神色有松動,麗華二美人正玩命朝她遞眼色呢!
這梁子可算是結了!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這文成績不好,勉強入v了,也不知還有人看不,悲催。還有把書名改了,得,一溜排的奮起,挺整齊 哈哈哈,其實說起來,太妃和農女奮起都是因為遇到個好楠竹,皇後這篇是虐楠竹的。關于字數,說實話,沒人看,我動力也沒那麽足,這文估摸就20w左右結束。應該過年前能結束吧,還有謝謝留言的姑娘們,我都有看,但是網絡實在太差了,很多時候都是請基友幫忙更新的,我待有網絡會第一時間回複,謝謝你們。給我地雷的姑娘,每次都在我很疲憊的時候來動力。
☆、36事有蹊跷
可見王才人就是個扶不起的劉阿鬥,蕭清霁想不明白,她是做了不敢承認呢,還是被冤枉了不敢伸冤。朗朗乾坤,衆目睽睽,她又何須如此。
話還是要從頭說起,臨近年關,京城內外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整整有兩床被子厚。老百姓喜聞樂見瑞雪兆豐年,宮裏的貴人嫌雪厚冰多難行。畢竟,這每日向皇後請安是少不得的規矩,嫔以上的妃嫔還有攆坐,嫔以下的低階妃嫔,勞您動腿。
每日天蒙蒙亮,太監們就打燈籠挑鏟子把宮道上的積雪鏟幹淨啰,待娘娘們出門子的時辰,路上又積了薄薄一層冰渣子,又濕又滑,就是宮女摔傷過。這王才人早上出門許是沒看路,同衆妃彙合的時候,一腳踩了空,把雅婕妤給沖撞了。雅婕妤前個剛被皇上賞享有嫔的待遇,攆還沒坐熱呢,沒看黃歷出門,丢了大醜。
雅婕妤丢的是面子,四腳朝天的烏龜樣把擡攆的太監臉都吓綠了,而王才人是挂了彩,她一頭摔在道邊的厚雪裏,成了個鬼樣子。
蕭清霁得到消息的時候,麗華兩美人已經開始教訓王才人了。好在藍田去的及時,才避免了一場鬧劇。
按理說,王才人以下犯上,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受點教訓是應該的,只是麗美人和華美人拿着雞毛當令剪,仗着雅婕妤的風頭,就敢出手,未免不把皇後放在眼裏。再者,沒幾天是長帝姬進宮的日子,皇後不怕長帝姬,只是大過年的不想找不痛快。
皇後一早上東拉西扯一大堆,就是不明話,讓底下一幹人看熱鬧的伸長了脖子,犯了事的心裏熬油。
“這天寒地凍的,本位也知道你們不想出門子,心裏不痛快。”蕭清霁嘴角一垂,沉聲道:“看來個個都把本位的話當耳邊風,是耍猴呢,還是看戲呢。可都好好瞧瞧,都是大家閨秀出身,好好教養出來的,倒是長臉了。”
這都是沒事幹作的,要是鄉野農婦日日勞作,市井婦人天天操心,哪裏精氣神成天算計,拉幫結派,無事生非,盡幹些不着調的事,偏個個被皇上一寵尾巴朝天開,也不管光沒光屁股,無寵受冷落的就巴不得拉別人下臺,削尖了腦袋往裏鑽。
蕭清霁突然覺得意興闌珊,自己跟老鸨似的,成天管着一幫粉頭,他們倒是清閑了,爺來了,她夜裏也得陪着。
挨了訓,都老老實實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面上總是乖巧的。
“牙和嘴還有碰着的時候,後宮裏頭都得安生。”蕭清霁走到南窗下的太師椅上坐着,雪後出晴的日頭明晃晃照在身上,整個人飛金鍍銀,格外好看。她望着外頭的蒼茫白雪,倒是出了一片淨土。
底下侍立的妃嫔們紛紛打眼色,你推我,我擠你去出頭。
就聽見孫昭儀在那琢磨了半天,曲了曲腿,甩着帕子笑道:“臣妾謹遵娘娘懿旨,妹妹們都是知情知性的實誠人,便是有什麽說什麽,到底是沒的壞心的。人吃五谷雜糧,生病那是常事,人有七情六欲,犯錯也難免。就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您說是不。聖人有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們都知道錯了,您也別氣壞了身子。大過年的,也該和和美美不是,陛下難得清閑,不能攪了不是。
好一個孫婉螢,敢情皇後甩了臉子,你來做好人。話裏話外,是說皇後不安生,存心鬧事啊。
不用看,底下一群都樂呵着呢,蕭清霁心道,膽子肥了,敢給上臉子了,前世的孫婉螢不管多得寵,明面上都不會說一句重話來忤逆的,總是姐姐妹妹親熱的很,所以蕭清霁怎麽也不信,她是個毒蠍之人。這輩子一開始就被她逼上了,真真露出了真性兒。
好,好的很,摸不清看不着的還難對付,現了形的妖精好收。
“那依妹妹的意思?”蕭清霁親切的看着孫婉螢,陽光下的美眸光彩熠熠,灼然生燦。
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拿捏男人,這道理,孫婉螢是領悟的透透徹徹的,面上捧着男人,口裏誇着男人,床上擺弄男人,這算是她的本事。所以,在她看來,什麽皇後妃嫔,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裏。辛辛苦苦争風吃醋,不如在男人面前讨好賣乖。今個被蕭清霁一而再,再而三的戳心窩子,她實在也是冒了火,所以才想讨了好去。
話一出就要咬了自個舌頭:“娘娘處事公道,後宮上下無不心悅誠服。臣妾以為處罰的目的是為了避免下次犯錯,娘娘一番話,大家都記在心上,不敢再犯,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什麽處罰的目的是為了避免下次犯錯,這道理新鮮的很啊,蕭清霁眸內波瀾起伏,看不出端倪,她擁着金牡丹雲肩款款度步,行至孫婉螢跟前,居高臨下看着她,道:“本位聽聞,今次雅婕妤和王才人撞着了,昭儀妹妹不但不出言阻止,還沖到最前面看熱鬧。當真是姐妹情深啊。”
孫婉螢雖說穿越成了古人,可芯子裏還是個現代作風。不管是思想還是言行,總能露出蛛絲馬跡。所謂圍觀看熱鬧是現代人的喜好,宮裏邊憋久了,圍着個男人打轉,實在是了無生趣。
一時間衆人看她的目光從感激變成驚訝。按理說,雅婕妤和王才人在路上起了沖突,在場份位最高的孫昭儀應該出言勸和,平息此事的,而不是等皇後的人過來。
這要換成其他妃子,早就有自覺安撫衆人了,可輪到孫婉螢,只剩下看熱鬧。所以說啊,她有錯在先,又頂撞皇後,實在是大不敬。最丢人的是這個坑自己挖把自己埋了。
孫婉螢臉色讪讪的退下來,麗美人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半垂着眼簾委屈道:“請娘娘主持公道,還大家一個清白。”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鬧到這地步,不查個水落石出不行,尤其黃楊方才暗暗遞了話,此事另有蹊跷。
“王才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說清楚。”蕭清霁惕惕然望着那小白花樣的王才人,暗道這會子你再說不清,只怕一輩子也說不清了。
王才人一截死木頭,張了張慘白的小嘴,沒吐出話來。
“別怪本位沒提醒你,此事可大可小,你若不願意,就去宗親堂說去吧。”蕭清霁說的盡量柔和,話裏的意思又吓人的很,倒也沒故意唬她,去了宗親堂,沒罪也要惹一身騷,半只腳踏進了冷宮門。
“娘...娘....”王才人捂着胸口搖搖欲墜,半個身子倚在宮女身上,好歹把話說全了。她住的绛雲閣園子大清靜,就是離仁明殿最遠。每回來請安,抽北風的天都要出熱汗,今個一大早,她從绛雲閣出來,托着宮女的身走了一會兒就覺得繡花鞋底越來越滑溜,踩也踩不住,當時也沒往心上去,怕誤了時辰,幾乎是兩個宮女架着她走。
待在禦花園道口碰見了雅婕妤等一群妃子,她按例行了禮,腰一彎,膝一曲,腿腳就不聽使喚了,直直往前撞,非是收不住腳,這才釀成禍事。
“這也太巧了些。”麗美人嘀咕,“怎麽偏巧那會子滑了腳,又偏巧撞了娘娘,是寫書不成。”
一旁指使着麗華二美沖鋒陷陣的雅婕妤若有所思,目光久久在王才人頭上盤旋,并不答腔。
蕭清霁施施然回首,讓黃楊把那東西拿上來。
這是一雙小巧的精繡如意紋的繡鞋,上頭沾了草屑和泥巴,髒兮兮的歪在黃楊手上的托盤裏。
在場的有心人認出了這是王才人的繡鞋,因被宮女帶下去換了一身,所以脫了下來,此刻被衆人矚目。
“奴婢方才查探過這雙繡鞋,從表面上,和一般的繡鞋并無二致,但是這鞋底別有洞天。”黃楊翻過那鞋底,只見那微微翹起的鞋尖口到鞋跟結了一層薄薄的油脂。
居然在鞋底抹油!難怪會踩不住了,本來積水結冰的天氣,大理石鋪就的官道平滑如鏡,若不是有宮女撐着,王才人在半道上就交待了。油脂抹在鞋尖口,一開始沒融化,後來走遠了,腳底板的熱氣傳到鞋底,油脂慢慢化了些,流到鞋底。王才人雖覺得有異,一來是怕誤了時辰,而來當衆脫鞋,委實失儀,只能将就。
“娘娘,這這這.......”王才人瞪大了眼珠,完全不敢置信,膝蓋一軟,歪着地上,哽咽道:“娘娘,娘娘,我是冤枉的。”
自此王才人的嫌疑洗了一半。在自己的鞋底抹油,完全是把自己至于險地,這個險冒的太大了。從另一方面來說,王才人和雅婕妤之間甚少交際,應該談不上有大恨啊。
“來人,給本位把他們拖出去。”立時有侯在門外的太監上來,把王才人身邊的宮女一網打盡,塞了布團往下拖死狗。王才人說不清楚,貼身伺候的宮人也拖不了幹系。
接下來的事就是嚴刑拷打宮女太監們,立時也出不了結果,泰半是死無對證。
蕭清霁眉頭微微舒展,靜了一會,慢悠悠道:“年關将至,天寒水冷,諸位都要好好保重身子,過個平安喜樂年,仁明殿,打明兒起,就免了請安的規矩,待來年再來給本位拜年罷。這佛經能寧神養氣,都回去好好抄上,壓壓驚也好,去去邪也罷,為大周祈福消災,待除夕前,都交上來吧。”
你們沒事做,本位給你們找事做,省的在眼前晃,惹人煩。
打發了一衆妃嫔,受驚過度的王才人讓人掰了嘴灌藥且好了些,蕭清霁新派了宮女去绛雲閣使喚,娘娘托病,奴婢新來,便暫派了二等宮女去管事。
翌日黃楊道和王才人走的最近的是吳娙娥!
☆、37通不通透
吳娙娥的父親是江南二品大員,歷任三朝,深得太皇太後的信任。樹倒猢狲散,太皇太後已仙去,依附她老人家的勢力紛紛另尋出路。而這位吳大人送女進宮,怕也是為了保住一家老小富貴。江南富庶,國庫的一半收入來自南方,而江南總督為一方大員,其心機魄力非同一般,更重要的是,他必須是皇上的心腹。
吳大人是官場上的老油條,知道新皇上任,自己這總督位置也到頭了,若還留戀不去,只怕更起禍端。畢竟當官的誰也不敢說自己清白,他的身家,好多人眼紅着呢。他識時務,皇上也沒為難,品級上來了,但是實權是沒有了,這會子正在京中榮養呢。
蕭清霁記得吳娙娥是吳家繼夫人所出的幼女,從小捧在手心尖,因父親聲名的緣故,在江南一帶無人能出其右,就是放在宮裏。論相貌容止,蕭清霁認第一,她能就是第二。
按理說,這樣的妙人兒,在宮中也當是順風順水才是。在前世最後也被封為四妃之一的賢妃,只是聖寵上一直不大眷顧。
蕭清霁能知道消息也就這麽多,結合前事,王才人因為繡鞋尖上被人塗了豬油,腳下失衡,撞到了雅婕妤,幸而沒有釀成大禍。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與其說是一場謀殺,不如說是一場惡作劇,像是要吓唬人。
王才人本身的嫌疑說不清之外,和她走的近的吳娙娥也有能力謀劃此事。一舉打倒兩位妃嫔,這個計謀還算不錯。那麽,假如是她做的,目的何在呢,吳家和劉家明面上看不出矛盾,除了半年前傳出皇上有意讓吳大人任禮部尚書,而最後定下來的是劉大人。吳娙娥莫非是為父親報仇?其實傳出的謠言本身就不靠譜,六部尚書将來都是要入閣的,吳大人的資歷是夠的,但是得帝心這方面,比不上從小作了太子伴讀的吳大人。這是明面上,就算背地裏有深仇大恨,這個計謀她一個人也是完不成的,除非王才人配合。但是王才人的動機呢,打擊雅婕妤的氣焰?王才人如何能保證不讓自己受傷的情況下,讓雅婕妤出事,再說了,就算雅婕妤出事了,王才人不能脫得了罪。
再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