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有更多的證據之前,蕭清霁想了半天,還是理不清頭緒。藍田送過來的消息也并未解開迷霧,王才人的貼身宮女都是家生丫頭,嚴刑拷問之下,并沒有得出結果,掌管王才人首飾衣裳的宮女自知大限已到,索性咬舌自盡了。

與此同時,關于那雙繡花鞋底油的來源,也被徹查了一番。王才人和吳娙娥的膳食都是禦膳房侍候,也就是說這油的來源,要麽是從宮外帶來的,要麽就是從禦膳房拿的。這樣做,必然會露了痕跡,可是天冷,菜一離竈,油結板又快,禦膳房的禦廚做菜一向是油水足。這條線索也算是斷了。

那麽接下來只有問王才人和吳娙娥,可是偏不湊巧,王才人自從摔了以後,人就發起高燒說胡話了,人都認不清,整日用藥泡着呢,就是想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這不,吳娙娥被請來了仁明殿喝茶。

吳娙娥得了召,她攜了宮女太監進了仁明殿,遠遠看見側殿隐于花枝簇新中的窈窕伫立的身影,淺淺淡淡一抹,勝卻人間無數。她向來自持美貌,認為自己的容顏遠在衆人之上,能與皇後相提比論,不過是礙着她是皇後,所以擔了牡丹花王的聲名。

她此番盛裝而來,底氣十足,站在萬花叢中沒由來的心慌。

“這是禦花園裏獻上的蘭梅菊,還有許多南邊上貢的好物。在禦花園裏建了暖棚,将花改了時節。這不,年節上,又是萬花争春了。”蕭清霁見着來人,淺淺一笑,指着那粉粉白白的花海道。袖子上的鳥雀花紋一展,憑空有躍飛之姿。

外頭寒風凜冽,萬物不發,都憋着勁等明春發呢,就這小小的一片暖房,頭頂是五彩的琉璃頂,密密麻麻排了衆多名貴花兒,大多含苞初露蕊,帶來春的氣息。

吳娙娥是愛花之人,在閨閣裏就愛侍弄花草,江南吳家的園子的名貴花,有些禦花園都難尋。她一路從美人臉看到綠牡丹,心竟如花一般,悄悄展顏。

宮人在暖閣南窗口擺上炕桌,炕桌上擺着小小的獸形香爐,裏頭燃了清雅的香料。簾外有渺渺琴音,桌上有袅袅茶香。

蕭清霁廣袖長袍,憑窗而坐,哪裏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分明是羽化登仙的仙子,她七情不露,似聽那琴音輕奏,又似聽那細雪敲瓦。

有那麽一瞬間,吳娙娥不禁想,若她不是皇後,自己也不是妃子該多好,也能像個真正的知己朋友那樣,說說閑話,談談心事。可惜造化弄人,人到了這個位子,注定是敵人。

“你是不是在想,若不是在這仁明殿裏該多好。心為形役,困于牢獄。”蕭清霁像是看透了來人的心事一般,低低吟道,那把鐘磬之聲柔暖澄淨,滌蕩內心的污垢,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吳娙娥本能一呆,仿佛置身深山古寺,聽大師誦經念佛,她不自覺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因為仁明殿不是念佛的地方,皇後也......”也什麽,當真野心不小啊。

兩軍對陣,已經失了先機,蕭清霁沒有乘勝追擊,轉而換了話題,道:“聽聞妹妹對花草多有心得,不知這禦花園的花草可還入的眼,這可是積聚了天下最好的花,最名貴的草。”吳家的園子聲名之大,就是曾在閨閣的蕭清霁也略有耳聞,當時聽了不過一笑了之。今次提出來,是提醒這位芍藥花相,莫要夜郎自大,把別人都當蠢物。

年初入宮的一批秀女裏頭,形形色色什麽人都有,當是眼前這位獨占鳌頭,雖說聖寵不多,最初封位的時候,她是力壓群芳。前次孫婉螢帶衆妃來仁明殿鬧笑話的時候,這位可是出了大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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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霁一向覺得,人可以有傲骨,不能多傲氣。你在雲端睥睨別人,別人在偷看你裙子底下的笑話呢。有心晾上一晾。

“娘娘說笑了,禦花園的花當是天下無雙,憑它野花野草也敢來争媚,當真是不自量力。”吳娙娥口裏泛苦,手捧着官窯精美瓷器肌膚勝雪,她盯着那浮浮沉沉的茶葉回道。這就是別人一腳踩碎了你的尊嚴,你不但不能還手,還得自己往上吐了唾沫。

“天下無雙不敢當,春蘭秋菊各有擅場,這禦花園裏頭也是百花争春,才湊成人間絕色。”她依然微笑着,眼眸裏帶了一絲別樣的色彩。“但是呢,這花一多,就有了比較的心思,就算她自己不争,賞花人也會依着自己的想頭封王拜相。”

言下之意是借花喻人,後宮争寵不可避免,就算自己不想争,家裏也不肯。後宮的血腥厮殺,王侯将相的名頭,從來不比沙場差。

吳娙娥忍不住苦笑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何苦來哉。有時候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娘娘想要的答案,臣妾說了沒用,您也不會信。”

當然是不會信,不過是要一個态度罷了,蕭清霁可以敏銳地感覺到,眼前的人,目下無塵,自視過高,卻又不屑用手段。頗有股孤芳自賞的意味,你來不來,她都開了。誰說芍藥無格,只是未見真章。

“倒是本位俗了,這勞什子的名頭,也成了累人的枷鎖。”蕭清霁自嘲的笑笑,“心在紅塵外,何必惹塵埃,既要放下,不必拘泥于形。就是牡丹也是爍于枝頭,傲視百花,一旦有了離意,絕不茍延殘喘,直接萎頓成灰。”

是勸慰,也是告誡。若是真有心放下,又何必拘泥于形式。自傲于衆妃,又看重份位名頭,把皇上當成青雲梯,也算是奇人。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命數這一說,是天定,也是人走出來的。

蕭清霁莞爾一笑,看她的目光,也有種釋然。姜嫔無心不争,吳娙娥争的是形式,抑或說是尊嚴。只要不争聖寵,求仁得仁,并不算難。那麽,她要的什麽呢,一開始是皇後的寶座,後來是想看孫婉螢的笑話,再就是看看趙珣的下場。

她恨孫婉螢讓她受盡屈辱,她恨趙珣冷酷無情,她恨老天爺不長眼。當一切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老天爺長了眼,孫婉螢也破綻百出,而趙珣,比她所要了解的,深的多。他不是昏君,但不是一個好丈夫,在他心裏,如玉美人不及萬裏河山。

人就是這樣,在山下覺得艱難險阻,到了山頂,只覺腳下惟丘壑耳。她重新走了一程,看了一段,方恍然醒悟,不是敵人太強大,而是自己太弱小。過了這道坎,俱是煙雲。

作者有話要說:寫姜嫔還有吳娙娥的時候 都感覺和皇後有cp感 我一定是有根筋搭錯了.

☆、38心思昭然

事情到這一步俨然已經是一個死局,所有的線索都斷的幹淨,一切好像有跡可尋,又好像不得其法。其實後宮之事,并非要人證物證俱全才能定案,其實最多看的是掌權者的意思,是輕輕放下呢,還是重重發落。

好在,這個意外并不算多惡劣,只是讓人受了驚吓而已。蕭清霁只得暫且擱置,若是意外,則無下次,若是故意,那麽,下一次,必定不會那麽簡單。

這件事就像一朵小浪花,在暗潮洶湧的後宮打了個突,消失不見。很快,便到了帝姬大長帝姬進宮拜見太後皇後的日子,大周的帝姬都過的很滋潤,她們是天之驕女,及笄以後,皇上會賞賜封地,封地一般就是帝姬的封號,而在出降之時,還有另行封賞。同為皇族血脈的王爺們就沒那麽好待遇了,天天蹲在京城的親王府裏坐牢一樣,半點實權也沒沾,還特招上頭忌諱。另外,驸馬封侯已是慣例,手握重權的亦不在少數,這些人對朝政局勢的影響非常大。比如太皇太後攝政之時,大驸馬就是這一系的,而遠在福建的二驸馬是皇上的得力幹将。這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大驸馬整日也能唱唱堂會了,讓長帝姬來宮裏拉親近。

所以說來說去,蕭清霁要應付的姑奶奶也就那一位長帝姬,因先帝是過繼來的,親王府的姑娘最多只能稱郡主,三個郡主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都沒法進京。

她還沒進慈元殿的園子,老遠就聽見裏頭歡聲笑語作團,打頭的太監立馬甩在袖子過來打千,“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您可來了,太後娘娘正盼着您呢。”

按規矩是長帝姬在慈元殿請安了以後,再過來仁明殿請安的。蕭清霁正忙的腳不沾地呢,秋容姑姑就親自上門了,道是太後要她抱着暖侬一道過去,好享享天倫之樂。

她微微有些驚訝,手拿着一摞套有印格的白摺翻閱着,從秋容姑姑的伫立的角度看去,逆着光,也不知是什麽寶貝,讓皇後喜形于色。

蕭清霁看的極為認真,回頭又把手裏的白摺遞到垂首的秋容姑姑面前,“這是今個郡主寫的字呢,雖說不大工整,也是極為難得了。”郡主近來開始啓蒙,蕭清霁每日定了時間,教她寫字讀書,小姑娘甚覺有趣,也學的快。

白摺上歪歪斜斜扭着鬥大的字,依稀可辨認出來是天人等。秋容姑姑的神情也有些意動,低下頭去,回道:“這可是大喜事,太後娘娘甚是心慰,長帝姬帶小世子來了。”

原來是長帝姬帶小世子進宮了,所以太後召見麽。蕭清霁直覺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但是要從秋容姑姑嘴裏摳出話來,也是極難的。她讓人給孩子穿戴好,帶到跟前來。

過了年就五歲的郡主已經記事,因為汝南帝姬過世的早,安定侯又難得見女兒一回,所以在她心裏就認定了蕭清霁。她穿着白蝶穿花的小棉襖,也不要奶娘牽,小小的身影穩穩當當走在廊庑下,及至跟前,小手一合做了個福禮的樣子,奶聲奶氣道:“兒臣暖侬給母後請安。”

衆人見她包成圓筒樣笨手笨腳作福禮,覺得好笑。蕭清霁笑的見牙不見眼,點點頭。心道這孩子,在外人裏面禮數還是足的。

秋容姑姑曲了腿,給郡主問了安,小姑娘葡萄仁的大眼珠水汪汪的轉溜,轉頭看她,一字一頓道:“秋容姑姑好,暖侬想皇祖母啦。”小人精,啧啧,這麽點大,也會讨好賣乖了。

太後在描金軟墊上坐着,一身萬字不到頭的圓領長襖,頭上圈着個紫金的發額,膝蓋上坐着虎頭虎腦的小孩兒。秋容姑姑正躬身回話呢,立時有邊上的人上來把小人兒接過去。

太後的目光從長帝姬那邊轉到門邊,見皇後手裏牽着暖侬,依舊是那副端莊大方的樣子。

“外頭甩冰珠子呢,有沒有冷着小暖侬。”太後擺擺手,也不要他們多禮,讓捧人軟墊的椅子上來,指着坐了,逗起小姑娘來。

“不冷,暖和。”小郡主張口就來,字正腔圓的。顯見是聽懂了太後的話。

太後摸了摸小姑娘嫣紅的臉蛋兒,轉頭對皇後笑道:“這是你教的好,越的越懂禮,機靈勁一點也沒變。今個福雲帶景行進宮了,帶了不少好東西來孝敬哀家,裏頭就有你喜歡吃的海味。”這是在為長帝姬賣好呢。

長帝姬臉上透着親熱勁,笑眯眯道:“這點子東西也不值當什麽,母後也好好嘴。恰好是侯爺的舊友打東邊過來,登門送的年賀禮。臣妾一看,這不是娘娘所喜麽。”什麽湊巧不湊巧的,安定侯坐了冷板凳,總想有起複的機會不是,這不,主意打到她這裏來了。

“有勞費心了,這可使不得。”蕭清霁綻個笑靥相送,瞧着太後頭上抹額道:“母後今個戴的是新的吧,這抹額就跟畫似的,喜慶又好看。”

太後臉上笑意更盛,道:“你也說好,可見是真的好了。這正是福雲這丫頭繡的呢。哀家還記得她小時候拿針的樣子呢,一雙手盡是口子。轉眼她都是孩子娘了,也會給哀家繡抹額了。”

“母後,”長帝姬在太後面前一向很小性,她扭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您都說兒臣都是做娘了,就給兒臣留點面子嘛,都說養兒才知為娘苦,這話倒是真真的,自打景行出生,兒臣就為他操碎了心。如今想起來,盡是給母後堵心了。”

“瞧瞧,”太後哼了一聲道:“說你長進了,立馬又變孩子性。孩子都在跟前呢,也不怕他笑話你。”

母女倆一來一去的,話題點到了孩子身上。那喚做景行的小兒正是安定侯的世子,不過六七歲的模樣,濃眉大眼,也不說話,安安靜靜依在長帝姬旁邊,好奇的打量蕭清霁懷裏的小姑娘。

到底還是孩子,哪裏耐煩聽大人打機鋒呢。蕭清霁把懷裏的孩子推出去,笑道:“這是你景行哥哥,快去一道玩吧。”

小姑娘茫然四顧,眼見一個帶虎頭帽的小子蹬蹬跑過來,她飛快的轉身,把頭埋在蕭清霁懷裏,黏在大人身上不肯下來。蕭清霁一伸手,她就作勢要哭,嗚嗚嗚的亂嚎。

事情太過突然,長帝姬也唬了一跳,臉色立馬變了,把愣愣發傻的兒子拉過來,問道:“你這小子,是不是欺負妹妹了,怎麽不聽話了......”說了兩句,對着皇後嗟嘆道:“我們家景行最是聽話的,連老伯爺也捧在手心誇,若不是別人欺負到他頭上來,他也不會出手。”

蕭清霁被這話一蟄,心口又癢又痛。這話說的,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暖侬一棍子打死了,敢情就是家的是寶,別人家的是草。這還沒怎麽樣呢,就編排上來,虧你還是她的親姨姨。

長帝姬一激動,說話聲就針紮耳朵似的,暖侬更加不願意起身出來,小手臂緊緊箍着她的腰,嘴裏喊着娘要抱。

太後在上首看着一清二楚,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願委屈了誰。厲聲喝止,“你撒什麽癔症。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暖侬頭回見哥哥害羞了。你蟄蟄蠍蠍作什麽,莫把孩子吓着了。我瞧着這兩個孩子好的很,景行懂事,暖侬乖巧,日後的緣分指不定呢。”

原來起了這等心思,蕭清霁冷眼瞧着,那長帝姬面色緩和下來,眉眼間有幾分喜色。難怪前頭總是托病不肯帶孩子進宮,瞧着壯實樣,約莫噴嚏也沒一個,這會子又是獻殷勤,又是讓太後提話頭的,敢情是想把侄女嫁去自己家啊。要她說,不是對景行這孩子有意見,是對長帝姬有意見。長帝姬回回來仁明殿,也沒見多看暖侬一眼,現在當着太後的面,就敢教訓暖侬。尋常的郡主下降,郡馬家都是供着敬着,一點臉色都不敢瞧的。有個帝姬婆婆,這孩子還能快活。再者說了,兒女婚嫁之事,也要度着情況來,若是亂點鴛鴦譜,不是毀了一生。

也因着暖侬叫她一聲娘,她也把如珠似寶的疼着,“是我們暖侬膽小,見着生人害怕。兒孫自有兒孫福,臣妾也不擔心。有太後和陛下看顧着,這兩個孩子日後都是有出息的。”

當着太後的面,也只能這麽說,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再者要看皇上的意思。

長帝姬一聽皇上,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使勁的縮肩抖膀,不敢再吱聲。見太後長帝姬雖面上有失望之色,到底也發作,蕭清霁哄了小姑娘,不經意擡眼道:“長帝姬可是要去绛雲閣瞧瞧王才人,太醫日日候着呢,腦子糊塗了,話也說不全乎。”

“好端端的怎麽病了呢。”長帝姬蹙了蹙眉,“有勞娘娘體恤,才人娘娘身子不适,臣妾這裏有些藥材,讓人帶了去吧,讓她好好養着,下回再去瞧她。”這是怕過了病氣呢。

太後聽出了幾分意味,神色晦暗不明,接過秋容姑姑奉上的蓮子茶,慢悠悠的抿了一口,“哀家記得這丫頭是庶女,現在領着才人的份子,前幾日沖撞了幾位娘娘。是皇後你保下她的。”

長帝姬顯是第一次聽說,她音調拔高了幾度,盯着皇後問:“哎呦,這麽惹了這麽大禍事,人都沒要緊吧。這丫頭平日裏就毛手毛腳的,盡是誤事。沒想到入了宮還是這麽毛躁,要不是您聖明,她這會子哪還能待着啊。”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年節到了,都沒事幹,扯嘴皮呢,臣妾讓他們都去抄經書了,為您盡盡孝心。”蕭清霁笑道,這裏頭的是非曲直沒必要說全乎,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有他的門路。

太後微微颌首,道:“皇後做的好,這些妃子成天無事幹,成日的算計,生出許多禍端來。抄經寧神,消除孽障。也是為小皇孫祈福。這後宮裏頭清靜了,待會皇上過來,哀家也要說他,什麽舞姬歌女攪的雞犬不寧。”太後要訓皇上,蕭清霁是不信的,這話也就是哄哄她開心。

“皇上終日為國事操勞,偶爾松泛也不為過,只要不耽于其中,這般對龍體安康也有益。”當婆婆當着媳婦的面說兒子,媳婦還是要替夫君說好話的。

話音剛落,殿外紛沓的腳步而至,太監獨有的公鴨嗓唱喏起來:“皇上駕到!”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三章 我頭要爆掉了,兩篇同時更壓力真的很大.下次再也不這麽幹了.

☆、39雲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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