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8)
雲舟擦了擦手,說出的話和太醫并無二致。
蕭清霁見他并未在此作文章,高興之餘亦有疑惑。因孫雲舟在母體裏失了先天,久病成良醫,加上他長年在各地游歷,一身醫術集各家所長。趙珣便有意讓他來替皇後探脈。
“娘娘的身子本就康寧,不比一般婦人孱弱,加之保養得宜,長命百歲不在話下。”孫雲舟攏袖笑道:“委實讓微臣羨慕的緊。”
這番話至情至性,人活世上,身子為緊,為了旁人傷心傷身實在不該。蕭清霁心道,此人道是灑脫,明明自己命不久矣,偏還能如此看的開。
“娘娘不必感傷,在微臣看來,活的長活的短都不打緊,緊要的是惜福快活,自己快活,旁人快活,這就夠了,明日事明日說。”像他這般自說自答的,亦是少見。
蕭清霁反倒不知說什麽好,頓首道,“都說龍生九子,個個不同,孫中郎和昭儀卻大不一樣,她若有你看的開,也不至于如此。”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舍妹給娘娘添了許多麻煩,微臣在這裏給娘娘您賠罪了。”說罷,大大方方作揖請罪,藍田和黃楊畢竟是未嫁閨女,不能近身。蕭清霁側了身子受了他一禮,更加不好意思。孫婉螢是孫婉螢,孫雲舟是孫雲舟,人好心來請脈,自己是有些小心眼了。
孫雲舟微微垂目,斜陽的餘晖落在長長的眉梢上,顯得靜美安詳,“舍妹同娘娘不可同日而語,娘娘胸懷若谷,自然不會一般計較,有些事,不知道的,比知道要好。”
“哦,”莫非是來為孫婉螢求情的,蕭清霁不以為然,笑道:“孫中郎是拜錯了菩薩,莫非在你眼裏,本位就如此不堪。”
這話帶了咄咄逼人,孫雲舟了然一笑,“娘娘知道微臣并無此意。微臣知娘娘的心意,也勸娘娘不必再查下去,陳年舊事,有其用意在。”
她從來都沒有放棄對孫婉螢的查探,如今堪堪有了一二,孫雲舟的要求,實在是無禮又奇怪。
“娘娘,借一步說話。”
戲肉來了,蕭清霁心頭一跳,看着左右,讓他們退到珠簾之後,洗耳恭聽。
“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在親戚家 更新不定 完結快了 還有幾章 具體幾章 我也算不準 番外肯定有的 在正文完結之後。麽麽麽麽麽
☆、60君子雲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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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霁這一驚非同小可,臉一沉,露出重重威嚴,就像那雲端的菩薩,眼神複雜的瞅着依舊雲淡風輕的孫雲舟。她以為他會接着說,好看的薄唇抿的緊緊的,跟河裏的蚌殼似的。
他面容上已經泛着微微笑,仿若一泓春水,暖意熏人,颀長的身子微躬着,低低嗓音透着小心翼翼,“這事本不該說,是個犯忌諱的大事。我也是前日才從孫家得知了此事,委實牽連甚廣,微臣死不足惜。”
蕭清霁頭疼起來,他畢竟還年輕,這般灑脫的如風的人,也有這麽一段不堪的秘密,甚至這段秘密掀起驚濤駭浪。她愣愣的看他,他不躲不避,眼裏漸漸浮現深情和哀傷。她悚然格開他,她和他不過打個幾次照面,什麽時候他有了這樣的心思。她對他一直是羨慕向往的,也把他當成正人君子來看,可人是複雜多面的,這麽大的事,他誰不說,偏給她說。
“該不該說都說了,孫中郎,本位敬你是君子,事關重大,單憑你一面之詞,本位?”蕭清霁後腳背輕輕抵着大紅漆柱子來緩解內心的顫動,她猛然擡頭,只那麽靜靜的凝視他,想從那一彎水裏瞧出旁的東西。
孫雲舟站的位置正好擋出了落日的餘晖,火紅的怒雲映紅了半邊天,顯得她紅頰似火,嬌豔異常。這輩子或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能這麽近的看着她,而她也能這麽全心全意的看着自己。
“嗯?”他唇角有朵絢爛的花,心裏又緊張又甜蜜,像是要爆裂開來,不由得放慢了語速,“皇後在查當年陛下落水之事不是,你可知為什麽先帝把相關人都斬殺了,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正是因為那件事牽扯到我,茲事體大。先帝最看重的人是太後娘娘,最讨厭的人——”他笑意未減,帶出點苦相,“是我,而他又不能殺我。”
這倒也說的通,蕭清霁不斷回想其中的種種隐情和蛛絲馬跡,企圖從他的面上看出端倪來,二十多的男人,偏偏還是如少年般純淨,即便她用懷疑不信任的目光不停掃視,也無法勘破一二。她不禁有些臉熱,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被人珍惜的對待,他的目光真誠熱烈,持有一顆赤誠之心,溫柔的看着心愛的人。
若同樣用水的來比較,趙珣就是一汪大洋,深不可測,熱烈澎湃,讓人無法抗拒。而孫雲舟就是一泓溪水,纏纏綿綿,淅淅瀝瀝,伴人到天明。
她愣愣的看着他,舌尖泛出苦味,不知怎的,在她記憶深處的那些渺遠的苦楚和委屈,被他暖煦寬慰的目光一照,通通如濃霧淡了遠了。所有的鈍痛和淚水都有了傾注之地,他接收着,安撫着,用一種強大的力量鼓勵她,治愈她。
“你何至于如此!”一聲嘆息,泛起心間的圈圈漣漪,蕭清霁別過臉去,看着高高的宮牆和通紅的雲層感。
孫雲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做個周全的禮數,绛色官服的下擺的祥雲紋路消失的在長長的甬道上。
她恹恹的靠在榄窗底下,隔着绡紗,外頭天已經黑頭,長廊下的大紅燈籠照的景致朦朦胧胧,她不由的想起上輩子第一次見到孫雲舟的場景。
正是孫婉螢和皇上合計貍貓換太子,奪了高琳琅的孩子。她病的稀裏糊塗,整宿整宿歇不成,人未老,頭先白。皇上也是讓雲游回來的孫雲舟給她把脈開藥,一來二去,也算是熟了。因為孫婉螢的緣故,她并不喜他,竟連瞧都沒瞧過他一回。那時候的仁明殿死氣沉沉,每回他來才有人氣,紫芋每回都是邊喂藥邊說笑話來聽。一個丫頭再伶牙俐齒怎麽會說宮外的笑話呢,想來是他的緣故。後來她吃了些藥,卻始終心結不能解,加上皇上又口口聲聲說她行事不端,為了皇家顏面,以病重無子為故,讓她自請廢後,沒多久,孫雲舟就病逝了。當時她被怨憤沖昏了頭腦,如今扒開雲霧,怎麽能看不明白,她和孫雲舟清清白白,并無過錯,錯就錯在,他們生來就是錯誤的。
這一輩子,孫雲舟依舊待她有心,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她,當真是何至于如此。
泰安五年的夏天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風雲詭谲。八月中秋節宴上,高琳琅的肚子開始發動,這一胎有驚無險,夜裏剛掌燈時分,後宮裏迎來的嬰兒響亮的啼哭聲,皇長子在衆人翹首期盼的目光中出世了。說來也巧,沒幾天,海戰告捷,因為工部的紅衣大炮的襄助,這場戰役大勝而歸,見倭人趕出了南邊的海域,同時戰敗的倭人将由吳郡孫侯的帶領由天津口登岸入京拜見聖上。
且不論前朝如何,後宮裏頭的衆人可都來歡歡喜喜來道賀,這可是泰安朝的皇長子,太後自然是喜的見牙不見眼,而皇上自然面上也是高興的,并有意讓底下人大力操辦皇長子的滿月宴。
而私底下,他的情緒就沒那麽高昂了,就是有點淡淡的,整日沒事就摸着蕭清霁高聳的肚子喊兒子,仿佛高琳琅生的是塊肉。蕭清霁挺着肚子去過看皇長子,虎頭虎腦,身子康健,長的很像高琳琅,除了那雙眼睛,可未出月子的嬰兒都是整日睡覺的,這唯一跟皇上像的地方旁人都難以瞧見,也難怪皇上不咋上心。她倒是挺高興的,大帝姬身子弱,三不五時就要太醫守着,連哭聲都跟小貓似的,皇長子帶了個好頭,是個牛小子。做娘的不求別的,只求孩子身子康寧,她如今近五個月的肚子,吃嘛嘛香,肚子也大的出奇,夜裏睡覺翻身都難,也算趙珣體貼,她哼哼兩聲,他就人沒醒手也會幫着她翻身。
別看他對着她,說話暖言煦語的,時不時搞個小驚喜。但是畢竟是枕邊人,蕭清霁敏銳的感覺到他心裏有事,且還不是小事。他不說,她也能猜到幾分,姜幸甘已經封了淑妃,高琳琅的賢妃也是跑不掉的,孫婉螢老老實實在移清殿待着,其他妃嫔雖急紅了眼,無寵無子也是沒法子的,就是雅婕妤協理六宮也是蕭規曹随,不敢放肆。如今朝中最大的事就是孫侯進京了。蕭清霁倒不怕他吃虧,索性把心力都關注到了肚子上。歪在榻上拈了西域進宮的葡萄吃着,暖侬這孩子還學着宮女給她搖扇,別提多樂呵了。
趙珣一腔心事進來,見暖閣衆人圍着蕭清霁說笑,暖侬忙丢了扇子蹦蹦跳跳跑過來,甜甜的喊了聲皇舅。
“嗯。”趙珣對孩子露了個笑臉,牽着她的小胖爪子放在圈椅上,暖侬腿短,腳離地老遠,在半空中學的蕩秋千,她伸手就要去夠案上的團扇,又夠不上,紅豔豔的小嘴嘟起。
逗得滿殿的人笑成一團,趙珣溫柔的看着蕭清霁,伸手把那團扇送到孩子手裏,笑道:“安定侯這回可是立了大功,南邊有他們,朕是可以安心了。暖侬,想不想你爹啊。”
小姑娘兩手舉扇拍了兩下,托腮望天想了想,“想!”
莫非皇上有意讓安定侯入京,一般來說地方諸侯是無事不能入京觐見,只是如今方打了勝仗,孫侯觐見已經定下了日子,而安定侯依舊駐紮在福建。蕭清霁摸了摸小姑娘的發旋,來了兩年,是個讨人喜歡的胖妞妞了。
趙珣微微颌首,并不搭腔,同孩子打趣了兩句,見她小雞啄米的模樣,暗覺好笑,讓奶媽帶了下去。皇上歪膩着皇後,說些面紅心跳的話兒,有眼色的都退下了。
“怎麽了,一回來就愁眉苦臉,誰敢給皇上臉色看。”蕭清霁捧着紅臉蘋果兒咬了一口,回頭笑道。
他半擁着她,一道歪着涼榻上,一手執了山水扇緩緩搖着,一手揚起薄毯往蓋在她身子,“雖說天還熱,終是過了中秋了,還是搭點東西好。”她身懷有孕,自然是不能用冰,好在仁明殿依山傍水,空氣流暢,并不悶熱。
他伸手一握她的手腕,在她耳邊輕輕道:“誰說沒人敢給皇上臉色看的,你肚子這兩個可不是。”
蕭清霁的眼一下瞪圓了,手裏蘋果掉在厚毯上打個圈,她掙紮着就要從他懷裏出來,看着他表情,驚喜叫嚷:“你說兩個,是雙胎!”
可不是雙胎,方才他聽了吳太醫的奏報,奏折都看不下去了,心燒火燎往這趕,先有是喜,如今再用手丈量她那大的出奇的肚子是驚。他低頭在她肚子上親了一記,笑眯眯道:“可不是,母後當年懷我也是雙胎,你別怕。”
別看大周的皇上子嗣難,可一懷懷兩的事也不算少,先祖就有幾例,連皇上也是雙胎出世的。這時代生養難,雙胎生産更是難上加難,雖說蕭清霁的身子康寧,但也保不齊有危險。
蕭清霁笑眯眯的坐回去,心道生一個是生,生兩個也是生,保不齊還賺了。她好笑的看着趙珣孩子氣的舉動,笑道:“我才不怕,你得正經點,別這樣,也跟孩子似的。”
“嗯,那你先陪我這個大孩子歇歇,看了一天的折子,頭暈腦脹的。”說罷複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撫着長長的青絲。
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心事,朝堂正是多事之秋,本來想着她生産前能掃除各路小鬼,雙胎出世的日子要提前,看來有些事情要提前布置了。
☆、61太後震驚
皇長子的滿月宴辦的隆重盛大,畢竟是泰安朝的第一子,太後喜上眉梢,就是皇上,雖對這個兒子的感情不及皇後肚裏的萬一,但是架不住他出生的時日好,南邊的海戰大捷,正是舉國歡騰的時候,所以一場辦盛大的滿月宴,往大了說,鼓舞士氣。昭儀孫婉螢犯了老毛病,一直纏綿病榻,皇上也着太醫診治,好東西都往移清殿送,甚至私下有傳聞,待孫侯進京之時,就是她封貴妃之際。
皇後懷有龍種,新封的淑妃賢妃又都要照顧孩子,昭儀身子不适,剩下能堪用的只有雅婕妤。往日瞧她是個不知輕重的,死對頭姜幸甘已是淑妃,如今倒也收斂不少,協理六宮各殿各司不敢獨斷,事事蕭規曹随,将後宮有條不紊,規矩不亂,倒也清楚明白。
太後如今對蕭清霁滿意的不得了,派了得力的姑姑在仁明殿坐鎮,又把暖侬接了過來,親自教養。
朝中如今事多,皇上又要惦記皇後的肚子,卻沒有荒廢下朝來慈元殿請安的規矩,太後生來是享福的命,年輕的時候,在宮裏嬌養着,成了親,有婆婆幫襯,夫君又體貼,臨老了,兒子媳婦又孝順,她更加不想管事了。
她坐在慈元殿的大座上,邊上紫檀木箱擱着寒冰,冰鎮的瓜果紅紅綠綠的碼在水晶盤裏,“這都九月多了,天還是熱的很,珣兒朝政繁忙,你是萬金之軀,天天頂着日頭也不好。”到底是親娘,心疼兒子。
皇上着了月白的常服,日漸褪去了少年期雌雄莫辯的美态,歲月的磨砺,将他的銳利的光鋒磨去,如一塊絕對美玉,內斂光華,深邃華美。舉手投足盡顯帝王尊貴。
“朕無事,母後不必擔憂。後宮裏頭諸事繁雜,勞母後勞心費力,是珣的不是。”他親手給太後遞了叉了塊西瓜,“這東西雖好,還是少吃為妙,恐傷了脾胃。”
“你這孩子,咱們母子還計較這麽多,哀家只盼着你好。只要清霁生了皇子,哀家就有臉去見先帝了。”太後嘆了口氣,道:“這宮裏的事,雅婕妤管的還成,日後給清霁幫幫手也好。”
雅婕妤是新黨的魁首劉大人之妹,就算為了布新政,安朝政着想,上位也是早晚的事。擡舉了舊黨一派的姜辛甘平息舊黨的怨憤,那麽雅婕妤的德妃恐怕是要死後才有的尊榮了。畢竟布新政動作太大怕阻力也大,速度慢又不起效果,要重用新黨又要用舊黨牽制,總之是門平衡制約的大學問。
皇上知道太後也是随口一說,并沒有把雅婕妤放在心上,他苦笑道:“大周的皇嗣向來艱難,有皇後在,您想抱孫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選秀進宮,本就是為了綿延子嗣。沒有生養,反倒是耽誤了。再者,這後宮裏頭的人關乎前朝,朕寵不得,冷不得,天天防着,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寧。”
太後不懂朝政,她一顆心都撲在兒女身上,今年皇宮遍地開花,陸續降生了帝姬皇子。如今皇後肚裏還有雙胎,雖說瞧不出男女。只要她能生,總會有兒子。歷來後宮選秀,一來是綿延子嗣,二來也是讓皇上享用美色。但是妃嫔多就一定子嗣多?這在大周皇上身上一點也應不上,太宗仁宗都是廣納妃嫔,結果一個帝姬也生不來,反倒是專美的寧宗景宗孝宗,連連生養有五六個之多。太後聽了微微點頭,只要兒子喜歡,孫子有望,她也不去做些惹人嫌的事,享享兒孫福。
“你是說日後就不再選秀了,這.......”
皇上微微颌首,殿外驕陽似火,灼燒着大地,空氣中彌漫着煙塵味,他的心是從所未有的寧靜,這個決定其實年初就有了,雖說六宮尤在,但形同虛設,認定了一個人,其他人就不上心了。蕭清霁是他的心尖肉,沒這塊肉他活不了。
“朕從小就羨慕父皇母後的帝後情深,也想得一個有心人,如今堪堪看明白了,不再想失去。母後,求您成全。”太後一聽,心頭一跳,頭上的簪琅在風中泠泠作響。
先帝同她是青梅竹馬的情誼,且又是長輩樂見,太後這輩子除了遺憾先帝的駕崩的早,當真是沒有半分遺憾了。由己度人,兒子有知心人來照顧,她并不反對,尤其還是通明達理的皇後,更是放心了。
皇上正色續道:“母後,您放心,前朝後宮朕都會安排妥當,日後,您怡孫為樂。”
“罷了,罷了。你高興就好,哀家只盼着你們好。”皇上是九五之尊,這後宮裏頭多少人沖着這個人來的呢,太後笑着拍了拍了兒子手,又道:“清霁的肚子大的很,聽太醫道只怕不足月就會提前發動,七活八不活,這是老話,要是七個月,也快了。”
太後也生過雙胎,只活了皇上一個,雙胎本就難,還是頭胎,更是險中險。
皇上眉心微蹙,顯然和太後想到一塊去了,下個月孫侯就要抵京谒見,若是有個閃失,可是不得了。孫婉螢在宮中始終是後患,若是送出去,只怕更好。
“母後所思極是,婉螢身上不适,如今宮中人多口雜,不利于将養,不若去行宮裏。”
太後早就看不慣孫婉螢了,前頭是顧念着皇上同她的情分,這會正中下懷,心道,畢竟這孫家是有功之臣,皇上親自下旨也不好看,索性自個做了黑臉。
這邊母子其樂融融說了些閑話,皇上前腳出了慈元殿,昭儀孫婉螢就被太後召進了慈元殿。
所謂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孫婉螢自穿越來就沒費什麽腦子,用堪比皇後的份例,擺寵妃的架子,身邊的人聞臭逐蠅,高高在上,從來沒把別人放在眼裏。皇上一番冷落,她自以為找到了理由。孫家風頭正晚,若是再擡舉自己,只怕那些王公大臣不滿,所以皇上故意這麽做。不得不說,您真的想多了!!!
孫婉螢由着太監引進側殿的時候,太後才歇了午覺醒來,因惦記着孫婉螢這樁事,沾着枕頭夢見些妖魔鬼怪,越發心氣不順。對着下首穿紅戴綠的孫婉螢更加不耐。
沒眼力見的東西,不堪用的狐貍精,吃了雄心豹子膽,連皇上都敢打。
“早上還是和風暖陽的,過了響午,這會風雨大作,冷的不行。京城的天不大好,尤其一入冬,風緊雨硬,難受的緊。”太後面上淡淡的,“你從小身子就不好,哀家瞧着,洛河行宮冬暖夏涼,養病正好。你意下如何?”
“啊!”孫婉螢沒聽明白,她曾同皇上說貍貓換太子去行宮,皇上沒吱聲,如今高琳琅都生了。“臣妾謝娘娘體恤,臣妾待慣了京城,貿然換地方,只怕不習慣。”
太後瞧她**縮縮的可憐相,鬓角黏在臉側,裙角少許泥點,哪裏像個宮妃,這點氣度,大戶人家的丫頭也比她受用。
“行宮不習慣,那就去寒山寺吧,哪裏姐姐妹妹多,熱熱鬧鬧作一塊,你病也好的快。這宮裏頭不比從前,帝姬皇子不能沾病氣。”太後是鐵了心要她走,能說個三言兩語還是瞧在孫家的面子上。
她遲疑了下,終于明白平時看着謙和大氣的太後,私下底說話不留情。什麽叫她去行宮寒山寺!都是變着法把打入冷宮。孫侯立了這麽大功勞,皇上也對她如此好,太後怎麽敢!
“寒山寺是先帝妃嫔待的地,您這是詛咒皇上嗎?”反正都到這份上了,她光腳不怕穿鞋了,這種鄙夷看不起的眼神,她做小三的時候可看的多了。孫婉螢梗着脖子回道。
這樣的話簡直于太後來說是誅心之言,傷了皇上還不夠,還敢口出穢言,當真是什麽人出什麽種,小家小戶的賤種。
孫婉螢帶着勝利者的微笑,冷眼的看着太後,“您為什麽就不能給我一個容身之地呢。”
這話無異是火上澆油,太後怒不可揭,厲聲喝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在哀家面前放肆。你想死,哀家可以成全你。”
孫婉螢冷汗淋漓,癱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這才醒悟,眼前的人能對自己有生殺大權,她反抗不了,低下頭,凄聲喊道:“太後想殺我容易,只怕有些事你還蒙在鼓裏。孫雲舟當真是姓孫嗎?都說他和皇上長的像?您又知道當年孫夫人為什麽要吞金嗎哈哈哈哈,這世上就沒有不偷腥的貓!”
孫侯的原配夫人喚做張宜安,是張太後的嫡姐,當年嫁給孫侯之後,也曾多次進宮。後來生了雲舟,在月子裏吞金自殺了,這是極少數人知道的辛秘。
太後驚的魂飛魄散,怔怔愣在當場,連呼吸都不夠。當下喝道:“你撒什麽癔症,說什麽混話。好大的狗膽,就是跺了孫家滿門也不夠!”就是一條狗,養了十幾年會看院子了。養不熟的東西,竟尋了陰私來惡心人。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太後又何必自欺欺人。”孫婉螢不屑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太後,做了一輩子春秋大夢,也該醒了,“茲事體大,臣妾看不若等我爹進京,再同太後娘娘商議此事,臣妾先告退了。”難得腦子靈光了一回,孫婉螢施施然行禮去了。
太後心神欲裂,四肢百骸如有千百只細針在紮,無一次不疼。她想了幾十年,愛了幾十年的人,猛的被人掀開了狼狽的真相,她寧願一輩子都不知情。
雲舟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她珍之重之,把他當成另一個兒子來看。即便雲舟長的同珣兒再像,她也從沒懷疑過,夫君和親姐姐會背着她有私情。難怪在他們大婚之前,趙璃經常不見人影,說些奇怪的話,原來那時候起,他們背着她有了茍且。他們同在宮中長大,她一直愛慕着他,大婚之前,他們一直守禮,連牽手都不曾。
她是皇後,有容人的雅量,後宮裏頭的花花草草,她還趕着讓他去臨幸。他總是不願,說不能讓人傷心。她那會心裏喜滋滋的,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夫君疼愛,公婆看顧,兒女孝順。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張宜寧原來你才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話。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 沒及時回大夥的回複 明天一定搶網絡來回複
☆、62甕中捉鼈
臨海王趙玑邁着方步在廊庑下來回走動,快到掌燈時分,廊邊的假山倒映在黑沉沉的湖面上,仿佛可怖的水怪,湖水對面有架玲珑戲臺,是他平日裏唱堂會所用。他攏了攏袍袖,微微眯了眼,對上了架上的五彩鹦鹉的綠豆眼,罵道:“畜生!”
那邊上的太監佛塵亂抖,大氣不敢出,躬了躬身道:“王爺,夜深了,您要不要避避。”
“混賬,敢叫爺避,滾!”此時的趙玑早沒了酒肉王爺的模樣,長年沉溺于酒色的混沌雙眼發紅,氣勢十足,他深吸一口氣,煩躁的扯了扯衣襟,對滾下去的太監喝道:“宮裏有消息沒有?”
可憐的太監小腿肚狂抖,鼓着魚泡眼回道:“回王爺,還沒有。”
趙玑僵硬着背脊伫立在夜風中,今日是皇後的生産日,也是他和孫侯定好的,南邊的軍隊已經在皇城根下候命,只消一聲令下,整個天下就要易主。
這幾年他裝瘋賣傻,暗中培養勢力,以期東山再起,孫婉螢就是他布在宮中的一步棋,她越得寵,皇後就越失寵,中宮無子,皇上無嗣,趙珣就是再厲害,他的位子還不是要侄子來繼承。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從年初伊始,皇上開始厭棄孫婉螢,而對皇後青眼有加,不到一年,宮裏接二連三有了好消息,若不是他探知了孫雲舟的身世之謎,只怕他永無翻身之地了。
他同趙珣是同一個祖父,是趙珣的爹命好,被挑中立為太子,不然他何德何能禦極四宇,就不信這個命。
不過這一切都不要緊了,只要事成,他便是天下之主,等了幾十年,不差這兩天。
夜沉如水,也不知過多久,秋霜漫階,寒風蕭蕭,終于,宮中鐘鼓響徹京城上空。
來了,一下,兩下,三下.......十二下,正是他同孫侯約定的次數。
“來人,備馬。本王要進宮救駕!保護好世子和郡主!”
邊上太監耳邊尤響着臨海王朗聲厲喝,染土腥的祥雲紋衣袍角高高揚起,消失在門檻邊,接着是震天響的馬蹄聲。他微微挺直了脊梁,對手下道:“快帶咱家去接世子和郡主出來。”
“梁總管,這,王爺吩咐在密室裏頭不準出來。”
“蠢貨!要是來個甕中捉鼈,你我的性命還不交待了。”
臨海王一身戎裝,長槍銀甲,高頭大馬,帶着王府親侍,一路疾馳,穿過那滾滾狼煙和濃濃血氣,威風凜凜的停在晨晖門口,哪裏是平日風花雪月的浪蕩子,分明是金戈鐵馬的将軍,他銀槍一挑,槍頭串了兩個看門的侍衛,引的身後的親侍更加熱血沸騰,甲胄相撞嘩嘩作響。
他滿意的親侍們殺紅眼的表現,振臂一揮,喝吓晨晖門口的一排禁軍,“都讓開,本王要進宮護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領頭的禁軍頭子率先棄刀,舉手氣貫長虹應了“得令。”
這日出而開,日落而閉為每日臣工進宮必經之道的晨晖門緩緩開啓,不消片刻,又重重合上。
皇宮,終成孤城閉!
正是九月尾的夜,天幕上空只點了幾點小星,趙玑的視線茫茫落在垂拱殿的正殿上,那高高的龍椅上空無一人,散發着無上威儀。竟好像他坐在上面一樣。他緊緊握了握槍杆,沒有預料中的來的喜悅,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王府的親侍個個殺紅了眼,紛紛叫嚣請王爺上座,唯有一人機靈,瞧着王爺面色不佳,眼神陰鸷,收斂了得意的容色,忙拱手作揖道:“王爺!”
可這一聲無異于在滾水裏加滴冷水,絲毫不能起作用,就跟眼前的景象一樣。
一隊訓練有素的烏衣衛從天而降,狀似鬼魅,不過頃刻,那群威風凜凜的王府親侍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幾滾,許多人瞪目結舌,一臉興奮的見了閻王。
這場屠殺來的快也去的快,待趙玑反應過來,頸脖間鋒利的刀口寒光凜冽照出他慘白的臉。
完了!一切都完了!難怪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原來早就在這等着呢。
趙玑的臉色有多慘淡,趙珣的臉上就有多璀璨,他也是手持一柄紅纓槍,身上的盔甲因為疾步進殿而咣咣作響,身後跟着拿刀持火把的禁衛軍,整個大殿一派巍巍肅殺之氣。
“好好伺候王爺,朕要同王爺說話。”趙珣一身戎裝,倒像那麽回事,只是眉角眼梢帶的笑意怎麽也掩飾不住。
臨海王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邊上還有兩個烏衣衛用刀鋒相向伺候,他先前湧起英雄霸氣早如潮水般退的幹幹淨淨,只剩下一腔孤勇如缺水的魚在岸邊無力等死。萎靡下來,死氣沉沉。
“三兄,你可比兩個侄兒還急啊,這天還沒亮,盡會折騰人,巴巴的要來見朕。”暢快的笑聲從他擋住薄唇的指尖流瀉,笑的跟瘋子似的,笑着笑着,眼圈紅了,“可惜,你都不給他們叫伯父的機會。”他笑皇後終于平安生子,他笑臨海王終于忍耐不住,他笑皇宮又要上演同室操戈。
趙玑頭暈目眩,五雷轟頭,陷入滅頂的恐懼中,倉皇道:“不可能,不可能!”老天爺不會這麽不公平!生來就被趙珣占了天機,他比趙珣溫文懂禮,比趙珣更懂讨好人心,無人不誇,無人不贊,就連子嗣也先得,憑什麽,他永遠都差一步,他想要的皇位,他想要的女人,統統是是趙珣的。就連他要死了,趙珣還能得兩個嫡子。
如今皇家正經嫡系除了年紀相當的皇上和臨海王,就還有才滿十歲的郡王,是老王爺的侍妾肚子爬出來的,上不得臺面。這兩堂兄弟,面上和氣,底下鬥了幾十年,早年争寵,後來争權,趙珣從來都是贏家,念着兄弟的情面和大周子嗣稀少的緣故,趙玑的王爺坐的很舒坦。只是這人啊,得隴望蜀,放在好好的閑散日子不過,提着腦袋來搶不該得的,是嫌活的命長了。
“不愧是我趙家子孫,有勇有謀,計劃周全。”皇上的笑裏帶着幾分不羁,幾分了然,幾分諷刺,忽而沉臉道:“勾結外臣,意欲造反,朕看你是腦子被屎糊了,孫穆這個狗東西早把你賣了求富貴。”
這事不消皇上破口大罵,事到如今,趙玑也知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擡頭看趙珣,那是那副玉質彬彬,貴氣天成的樣子,不禁冷笑:“你就不好奇,為什麽我會同他合計麽。”
皇上依舊笑的開懷,在禦座裏不住的嘆息,就是不開口。反正趙玑是案上的鴨子,洗幹淨宰脖子就是。他甚至心思偏轉,去想嫡子的小名去了。
趙玑簡直想一頭歪在眼前的刀鋒上,也省的看眼前一幕窩火,可惜烏衣衛身手了得,不給他尋死的機會,“孫穆那個老烏龜,倒是生了好兒子。也是,你們的血緣關系更近些,你待他好些也想的通。”
孫穆這只老烏龜肯同趙玑合作,無非也想趁亂把孫雲舟推上寶座,學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最後取而代之而已,反正是別人生的便宜兒子,何樂而不為。可惜他空有曹操的野心,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