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泰安五年,倭寇叩吳郡,閩南。鎮南侯孫肅領三軍于吳郡對戰倭寇,定遠侯徐謙意于南面夾擊,對戰數月,相持不下,逐獻上紅衣大炮,擊之,倭寇聞風喪膽,遂定下盟約進貢退兵。孫肅擁兵入京,以清君側之圖進宮反,定遠侯徐謙意臨危受命,于城外平反,臨海王玑進宮救駕身亡。令世子涵承王位。褒定遠侯滿門,賜婚大學士林青海嫡長女,誅孫侯。
事情已塵埃落定,孫家滿門沉于天牢,一夜急雨下,後宮硝煙血腥被洗刷幹淨,京城繁華依舊,百姓額手稱慶,天下太平,太子得封。剛出了月子的蕭清霁倒是無甚感觸。倒不是她懵懂無知,實則孫雲舟當日說出身世之謎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危險的逼近,皇上和皇後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她也不避諱,索性把事告訴了他,讓他去操心。七個月的雙胎肚子,讓她幾乎呼吸困難,更別說動腦子了,整個是一腦子缺血。身體條件不允許,她也沒法子,掙命一樣生下兩個兒子,好在底子好,雖吃了頭胎的虧,小耗子一樣大小的兩兄弟不足月。孩子吸奶的勁頭大,剛出了月子,就成了兩只白嫩嫩的包子,皮薄餡大,長了一倍不止,有了正常嬰兒的個頭。讓一直戰戰兢兢守着小皇孫的太後整天見牙不見眼,把蕭清霁捧到了心窩裏,別說她,就是皇上有時說話聲高了點,也要被親娘嫌棄,當真讓人哭笑不得。
都說生産過來的女人是從閻王面前走了一遭,蕭清霁也算是死過兩回的人了,越發想好好活着。蕭家顯而不貴,并非大權在握,也不會遭今上忌諱。她生的二皇子三皇子身子康寧,在彌月宴上被賜名顯和奕,嫡長子被封太子,嫡次子被封淮南王。
蕭清霁抱着大紅鯉魚襁褓,戳了戳顯兒粉嘟嘟的小臉蛋,小家夥露出粉嫩的牙床肉,小嘴一張含住娘的手指頭,吸了幾下沒嘗到奶味,濕漉漉的葡萄樣大眼一張,看的她心化作一灘水。
“跟你爹一個德行。”她忍不住笑道,把孩子交給奶娘喂奶。
顯兒安靜,奕兒鬧騰,蕭清霁接過小兒子,拿過藍田地上的絹帕,輕輕擦拭着腦門上的細汗,這孩子,吃奶都憋足了勁,吃前要嚎,吃後也要嚎,連夜裏歇覺,也要嚎足了才肯依。她不禁汗顏,簡直跟土匪似的。
咿咿呀呀,哭哭鬧鬧,這不一晃眼,大半日又過去了,蕭清霁心滿意足用了晚膳,底下人就報皇上來了。朝堂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忙的不可開交,便是這樣,他每日也回仁明殿歇息,有時實在夜深,蕭清霁早就睡實了,也要被他身上的奶香味鬧醒,陪着說說話,這人才肯去偏殿安寝。
趙珣這回來的不巧,兩個無齒小兒正酣睡,他瞅了瞅孩子娘,摸了摸鼻子挨着繡墊坐了,“他們怎麽又睡了。”這話說的,好在滿殿人退的七七八八,不然當真笑死。幾個月大的孩子,不是張嘴就是閉眼,完全跟小動物似的,這做爹的也沒耐性。
這般無奈的話落到蕭清霁耳裏不禁頭疼,她在側殿起居,兩個孩子安置在暖閣,精挑細選出來的一批人圍着兩小祖宗轉,做娘的還是不夠放心,夜裏時常被他們的哭聲吵醒,雖說自有人去抱,可她枕孩子的哭聲哪能真正睡着呢,這不,出了月子身材恢複的頂快,楊柳纖腰,芙蓉面龐。
蕭清霁不接他話,他起身到她梳妝臺前取了手執鏡來,好奇的望過去,清晰的鏡面顯出兩張相依的臉龐,連嘴角的笑紋走向都相似。莫非這就是民間所謂的夫妻像,她搖搖頭,甩掉這可笑的念頭。
“別動,”他的大掌撫着她頸上那道極淺的痕跡,不許她躲開,“瞧瞧,顯兒和奕兒明明像我。”
她無語望天,又被他的話嗆到,推開鏡子道:“你真是,還有閑心取笑。”
趙珣釋然一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以後是大福大壽了,還不許人笑,什麽道理。”
孫婉螢一死,宮中寧靜,再無波瀾。她的眼前不禁浮現那日的畫面。
說來又是另一樁公案了,孫家倒臺,昭儀孫婉螢也被打入冷宮,等待發落。皇後出了月子,孫婉螢就在那要死要活說要見她。蕭清霁想起前世身故前孫婉螢的“厚待”,自然要去見一見。
冷宮荒蕪,蚊蟲成雷,臭氣熏天,恍若墳茔,要不偶爾出沒的宮人,蕭清霁幾乎以為走進亂葬崗。孫婉螢那雙綠眼睛,比起牆角根的耗子眼還綠。據冷宮的太監道,廢妃孫氏日日嚎叫,夜夜撒瘋,差點把冷宮都掀了。蕭清霁由着宮人侍候着,遠遠坐在圈椅上,和伏在地上孫婉螢說話:“裝瘋賣傻沒有用,怨天尤人都是命,何苦來着。這世上最苦的不是死,什麽五馬分屍,萬箭穿心,都算什麽,左不過死前多疼會。可等死的滋味,你知道嗎,看不見太陽升,聽不見鐘鼓響,一切都完了,沒了。”
Advertisement
孫婉螢像只死狗一樣趴在地上,木呆呆道:“等死,我還不想死,我不要死。”她忽然凄厲大笑,尖利的指甲深深的陷在地上,“憑什麽讓我死,我沒殺人放火,憑什麽。”
本想憑借穿越女的優勢和現代的智商優越來秒殺古代土鼈,孫婉螢沒想到自己落的如此下場,皇後的寶座算什麽,皇上的喜歡算什麽,能比她的命重要嗎,沒有命,什麽都沒有了。老天不公!為什麽別的穿越女就算受苦受難,最後也會混的風生水起,人見人愛。就是她,稀裏糊塗失寵,莫名其妙病重,現在還被倒黴的孫家牽連坐了大牢等死,她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這種罪。她不甘心,不甘心!
“哼!”憑什麽,為什麽,問的好!前世蕭清霁被廢後的三年,也是日日待在慈元殿裏問為什麽,憑什麽,她做錯了什麽,當時孫婉螢是怎麽說的,“沒有為什麽,這就是你的命,認命吧,有些人生來就是當炮灰的,生來就是被踩的,生的好不如投胎好,你再強再厲害,都掙不過命。錯就錯在你存在。”
原原本本的話,一字不落還了過去,她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居高臨下看着眼前的可憐蟲。
孫婉螢聽了,愣在當場,她枯眉癟嘴,艱難的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的低呼:“炮灰,存在!你也是穿越的,你也是來自現代,我是北京的,你是哪的,姐姐,好姐姐,看在老鄉的份上,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事實上炮灰,存在就不是古代的詞,但是單單認為這兩個詞就能斷定穿越,未免太武斷。可孫婉螢現在已經是走投無路,死馬當活馬醫,這才報了最後一絲僥幸,露出底牌!
穿越,現代,北京,老鄉!都是新鮮的很啊,把蕭清霁心裏由來已久的困惑解開了,孫婉螢明明就是吳郡人,哪裏是什麽老鄉。發瘋不可能,演戲沒必要,自從泰安三年秋她病好以後,完全就像換了一個人,前塵盡忘,行事古怪,雖拼命掩飾,乃有怪異之處。一個人再怎麽變,喜好習慣不會變,行事作風不會變,除非換了一個人。可明明她是孫婉螢,一個大膽的想法躍上她的心頭,莫非是妖孽俯身,這也太荒謬了,可她都能重活一世,說明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她幾乎已經胸有成竹,反而愈發淡然,走到天牢栅欄前,直直的看着孫婉螢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裏去,“你不是孫婉螢,孫婉螢不會說這般古怪的話,你到底是誰!”
孫婉螢的笑僵在臉上,只恐蕭清霁是刻意為之,不願救她,頓時痛哭流淚,“我不是孫婉螢,你也不是蕭清霁,我錯了,我不該跟你争。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一定走的遠遠的,絕對不打攪你。”
不是孫婉螢,竟是真的,原來不是孫婉螢害了她,是這個人,是她,原來連仇人都沒看清過,她淡淡一笑,“不重要的,既然你頂了孫婉螢的殼子,就是孫婉螢。流螢之光終不能隐天避月,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白绫和鶴頂紅,你自己選吧。”
“不不不!”孫婉螢瘋狂的大叫,她什麽都沒有了,她不想死。電光火石之間情況逆轉,孫婉螢抽出藏在囚衣裏的簪子,金簪的一頭被打磨的尖銳而鋒利,本是她預備自殺的,只是沒有勇氣下手。而這一回,穿過栅欄堪堪抵在蕭清霁的頸上。
變故就在一瞬間,天牢裏候着的幾個太監宮女吓的半死,靠門邊的宮女想趁機溜出去,被孫婉螢喝道:“不許動,都不許動不許出聲,誰要動,我就在她身上刺。”
接着門口湧進一隊人,為首的不是皇上是哪個,只見他大步往裏邁,把全其德一并幾個太監遠遠的甩在後頭,寒風獵獵的天,他頭上竟頂了草芥,面色煞白,眼神陰鸷,用吃人的目光狠狠的瞪着孫婉螢,“快放下,朕饒你不死!”
孫婉螢的手指緊緊握着金簪,鋒利的口子在蕭清霁頸上劃出一道殷紅,她雙眼充血,“讓孫雲舟備馬車,我先出去再說。”
尾随而來的孫雲舟和全其德面面相觑,皆不動聲色望着人群中的烏衣衛正尋找機會解決孫婉螢。當務之急,不能激怒這人,正是因為孫婉螢獨困一牢,兼又情緒激動,天時地利與人和都在她那,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将事态惡化。
皇上朝孫雲舟颌首示意,對方接收到訊息,立馬點頭,吩咐底下人去辦。
“馬車已經備好了,我給你開牢門吧。”孫雲舟拿着一圈鑰匙問道。
“慢着!”孫婉螢改變了主意,看向皇上,他的視線全停駐在蕭清霁身上,沒有看自己,哪怕嫌棄憎恨都沒有。可她淚流滿面,到底是為什麽穿越啊,這個男人,給了她最多的溫柔,也給了最大的無情,她不過是異世一縷孤魂罷了,竟恨她連命都要。
“皇上,你有沒有愛過我!”這是她最後一次騙自己的機會了,因為她愛他。
蕭清霁冷冷看着這一幕,竟有置身事外的快感,他還是定定的凝視着她,面色越來越難看,毫不猶豫的道:“沒有!”
沒有!連騙她都不願了,孫婉螢啊孫婉螢,你真是傻的可笑。
孫雲舟趁人沒注意自己,悄悄打開了牢門的大鎖,暗中朝烏衣衛擺了擺手,走到孫婉螢面前道:“我先給你解開腳铐吧,不然你也走不遠。”
孫婉螢正是心情大起大落的時候,腦門發熱,并未深想,胡亂點頭。待她回神過來,已經被孫雲舟拖了腳,兩人齊齊摔在腥臭的牢籠裏。
接着是腳步聲,喊叫聲,利刃刺肉聲......金簪在孫雲舟身上見了血!
皇上見蕭清霁已經安然無恙,面色變暖,擋在她前頭,惡狠狠道:“千刀萬剮不足謝其罪,拖下去!”
等待孫婉螢的,只有刺猬的下場!
蕭清霁怔怔看着鏡中的自己,紅痕尤在,轉身睨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為孫婉螢貍貓換太子,還逼我稱病廢後,後來我死了。”
趙珣伸手握了她冰冷的手,往自己心口捂,聽出了她話裏的認真,柔聲道:“是我負了你,所以你不肯再對我上心了。”
“不是夢,”沒有那麽感同身受的夢,也沒有那麽會應驗的夢,是前世,蕭清霁喟嘆了一聲,她得到了夢的預示,所以改變了命運。她把一樁樁,一件件,前世的所見所知,娓娓道來。
他竟這麽混賬,做了這麽多難以啓齒的混賬事,讓她受了一輩子苦難。所以她恨他,厭棄他,都是有由來的。他把她摟在懷裏,一下一下順着她僵直的脊背,啞聲道:“你看,老天爺還是公平的,讓你受了這麽多苦,我要來贖罪。要我愛你,一輩子離不開你,這顆心,這條命都交給你。你洩憤也好,報仇也好,都要我吧。”
“你這樣......”她也不知說什麽好了,名份定了,孩子生了,按她的死腦筋,這一輩子也跑不掉了。
他頭垂到她的肩頸,在那粉色的傷疤處親了一記,費力的吸口氣,心裏一突一突悸着,越跳越快,整個軀殼只剩下個狂奔的心。能這麽相依相伴真好,還能聽見彼此的心跳真好,他喉頭哽咽,用手摸眼前的潮霧,摸不掉,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你一個人也是苦,讓我來背,只要你在我身邊,哪怕你不愛我,也沒有關系,只要你在。”他不由分說,用唇舌堵住了她的拒絕,淚水從他眼眶紛紛滴落,灼在他們的唇齒間,很溫柔的吻,不厭其煩一遍遍撫慰着。
仁明殿宮門外候着公公宮女,黃楊捂嘴偷笑,“全公公,您看,這娘娘才剛出三個月,太醫囑咐要适度,這這這,可急死奴婢了。”
“急什麽,給太子和王爺再添個弟弟不好。”全其德佛塵亂抖,吃牙咧嘴道。吃了一肚子的風,終于得見陛下出來,忙迎上去,觀其顏色。
直到走出仁明殿許久,趙珣幽幽道:“把嘴角捂嚴實點,要是透露半點風聲,朕要了你腦袋。”
全其德嘆了口氣應了,心道,皇上也夠苦了,眼疾無藥可治,挨不過三年,連壽命也......要瞞着娘娘......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的話:故事到這裏就完結了,總的來說這篇的成績不好,但是耗費心力也最多。感謝一直以來支持和鼓勵我的姑娘們,沒有你們,我很難堅持。最開心的是,有姑娘從太妃農女一路追過來的。結尾這兩天因為腳傷沒更很抱歉。
答應番外會有 不會很多,要等吧。
這篇文終于寫完了,接下來的甜寵文。奮起吧,俏娘。喜歡的姑娘收了吧,發了有幾萬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