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概是比賽的時候太專注了,龍馬并沒有留意到有人遠遠地看着他們——除了部長以外,居然還有人把她這副模樣看在眼中。

比賽結束得太快,時間還很早。離開網球場後,她獨自走在路上,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出神地想着,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龍馬回頭一看,是大石。

彼此心知肚明的問好,然後無言。大石陪着她走了一會兒,始終沒有開口。

看他一臉關切,可能是想來安慰她的。其實沒必要,龍馬心想,但也不便拒絕對方的好意。

快到車站前,大石才斟酌地打破沉默:“越前。”

龍馬應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你……”大石欲言又止,還是說了出來,“不要太把今天的勝負放在心上。”

豈止是擔心,大石心裏其實焦慮極了。

作為網球部的副部長,他要考慮的東西有很多,方方面面,一點都不比部長的職責輕松。

他既擔心尚且年輕的龍馬受到打擊一蹶不起——這不是不可能的,很多選手,越驕傲越有天賦的年輕人,都很可能被某次失敗斷送前程。他基本能夠明白手冢的用意,是為了後輩好,但如果做過頭,揠苗助長,豈不是毀了別人的網球生涯?

另一方面,大石還惦記着手冢的傷勢。最近去醫院複檢的時候,他幾次都跟着去了,醫生的囑咐也聽了不少。

剛結束的地區預選賽,教練沒有安排手冢出場,除了對陣的考慮以外,也是想着不要給他的手帶來太多負擔——對不動峰的那場,還是多虧了龍馬的強勢反擊。

誰想到,手冢自己渾不在意,比賽沒機會上場,就主動要和龍馬來一場,連絕招都用上了,看這架勢,還是不遺餘力的……

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底有沒有數啊!

可惜,那是他們的部長,大石沒有立場對他指手畫腳,只能跑來關懷小後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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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煩惱,大石不敢表現出來,自己一個人悶着,心裏堵得慌。而龍馬望着他,目不轉睛的樣子,讓他更擔心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

罷了。

大石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手冢是很喜歡你的。”

嗯?

她忍不住擡眼,眉毛一挑,似乎吓了一跳。

“很意外嗎?”

龍馬有點不知所措,緩緩點頭。

“每次看到你這個樣子,”大石說着,好像在回憶着什麽,臉上浮現出笑容,“我就會想起我們一年級的時候。那時的手冢,他也……”

他也——怎麽?

大石卻沒有說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太有壓力。”

“不會。”龍馬答道。

她仰起頭,帽沿下的表情依然平靜而堅定。大石一愣,眼中閃過幾分詫異,接着湧上來的是欣慰:“你們确實很像。”

她和部長嗎?

這是哪門子的濾鏡啊,龍馬忍不住在心裏嘀咕。

大石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沒錯,我應該相信你……應該相信你們的。”

“相信什麽?”她似有不解,突然問,“大石前輩認為,我能夠戰勝部長麽?”

這樣的話,換成從其他任何一個一年級生口中說出來,只會被人認為不知天高地厚吧。大石聽着,不禁笑了:“如果是你的話,總覺得會有無限潛力呢。或許,手冢也是看重了你的這一點?”

龍馬不語,望着由遠而近的班車,再看向大石。

是時候告別了。

“那個,”大石躊躇了一下,問,“我可以知道,手冢最後跟你說了什麽嗎?”

德川看着那個孤單的身影回到家中,放下球包,取出一只網球拍,便徑直朝自己走來。

還沒等龍馬開口提出請求,他便已經起身:“走吧。”

“不必客氣。”她說。

“嗯。”德川颔首。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打出了全勝。

一局終,黃色小球滾到草地裏無人問津,對面球場的小姑娘放下球拍,仰躺在地面上,将球帽蓋住臉,遮擋過于刺眼的陽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德川走過去,在她身旁停下。

“今天,你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許久,帽沿下傳來悶悶的回應:“是吧。”

是發生什麽了嗎?德川卻覺得沒必要問出口。

他回憶着方才對局的印象,沉吟着說:“你似乎……很高興。”

明明毫無反擊之力,卻越戰越勇,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拼盡全力。

好像年輕人就該這樣,充滿無限的激情與鬥志。

“我突然覺得,”龍馬摘下帽子,翻身坐起,“網球還是很有意思的。”

“嗯。”

“無論如何,我都想贏。”

德川點了點頭:“這并不容易。”

“沒錯,不容易。”龍馬認可了這一點,再道,“但是,這樣不是才更有趣嗎?有很多強大的對手等着我去打敗——我會變強,變得更強,更強!然後,拿下比賽!”

本來只是自言自語的誓言,突然她轉過頭來,問:“你覺得,我可以做到嗎?”

德川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另一個聲音冷不丁插了進來。

“為什麽不行?”

兩人齊齊回頭。不知何時從廟裏出來的南次郎,雙手環胸,正看着他們,臉上還是平常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容,但眼神飽含深意。

龍馬微微抿唇,避開了目光。

南次郎笑,吊兒郎當地問道:“今天去哪裏玩啦,這麽開心?”

她沒有回答,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要出去一下。”

“現在?要吃晚飯了哦?”南次郎眼見她雙手空空朝門外飛奔而去,不由提高聲音喊道。

“回頭再說!”

龍馬頭也不回地跑了,南次郎無奈地聳聳肩,轉向德川:“哎,你說現在的孩子——”

德川出神地望着前院的方向,答非所問:“她遇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啊?哦……是啊。”南次郎不置可否。

“我一直有個困惑。”德川忍不住道,“您對龍馬,到底懷着怎樣的寄望呢?是世界一流的網球選手嗎?”

如果說是,對于一個年幼的女孩來說,是不是太過于沉重了呢?在她還完全不懂事的時候,就強迫她與網球為伴……可若說不是,對如今的龍馬,又何嘗不是打擊或者否定?

“或許是。”

“或許?”

男人轉過身去,慢悠悠地走向寺廟,擺了擺手:“但那都要看她自己啦。”

龍馬突然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沒帶手機,也不知道手冢家在哪裏……想都沒想就跑出來,是不是有些太急切了?等明天回到學校再說,其實也是一樣的。

算了……

龍馬放慢腳步,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逛了幾圈,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當她第二次從花店前經過的時候,裏面走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越前?”

“不二前輩……”

褐發的少年愣了下,笑起來。他懷裏捧着一盆紫陽花,空閑的左手朝她招了招:“這麽晚了還不回家嗎?”

“嗯。”

“難道你迷路了?”

“不是,”她猶豫了一下,“你可以帶我去找部長嗎?”

“當然——”不二話音一頓,“可以。可是你怎麽會這麽問?有什麽緊急的事情嗎?我可以幫你打電話。”

“不用。”龍馬搖頭,“我想當面說。”

不二注視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那一定很重要吧。”

“沒錯。”龍馬鄭重道,“這事關我是否能繼續留在網球部。”

——“不用急着回答。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我。”

那是比賽後,手冢對她說的。

這麽……嚴重?

不二詫異地睜開了眼睛,一時失語,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憂慮。

他開口道:“跟我來。”

……

那是一棟典型的日式宅院。

不二按響門鈴後,禮貌地向裏面的女聲說明來意,然後退下來,看向龍馬,笑意溫和:“那我就不進去了。你一個人,不要緊吧?”

龍馬沒跟他解釋來龍去脈,不二也就很善解人意地沒有多問,自覺表示回避。

“多謝了,不二前輩。”她說。

“不客氣。”

龍馬看着不二抱着那盆紫陽花走向街邊的陰影處,再回頭,院門剛剛打開。

手冢對她此刻的造訪,顯得很意外,眉毛糾結地抖了一下:“要進來嗎?”

“……”

“那你就在這裏說吧。”手冢嘆了口氣,妥協道。

但事到臨頭,龍馬反而腦海空白。

她歪頭想了一會兒,竟然想不到自己為什麽氣勢洶洶殺上門來。

——本來想說的是什麽來着?

冷靜!深呼吸。

好了。

“我有一個無禮的請求。”龍馬開口道,背在身後攥緊手指。

手冢用眼神示意,你說。

“我想……留下來,和青學的大家一起,拿到全國大賽的冠軍。”她重複了一遍,“很想,非常想。”

“為什麽呢?”手冢聲音依然淡淡的。

“因為,我很喜歡……這樣打網球的日子。”她越說越小聲,咬住了下唇。

平常,龍馬是不愛說這麽多話的,以至于像這樣直白地表達心情,應該也是第一次。一邊說,她的臉頰染上了一絲紅暈,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說話太急造成的,胸口也急促地起伏幾下,才慢慢平靜下來。

“但我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龍馬繼續說,“在沒有別人發現舉報以前,應該由我主動提交退部申請,這樣才……”

才不會因為違規而取消成績,斷送前輩們這一年的希望。

是因為喜歡網球,她才會堅持這麽久。

不是單單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為了和臭老頭置氣。她将自己困在了一個地方,是時候該走出來了。

她一定會走得更遠。

說到這裏,她已經釋然了,心中郁結已久的氣終于吐出:“不管怎麽說,這段時間承蒙照顧,我會——”

“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手冢微微蹙眉,仿佛有些困惑的樣子。

“……呃?”

“我只是想讓你回答我的問題而已。”

龍馬仰起臉望着,更困惑。

“現在,你的覺悟我已經看到了。”手冢緩緩道,“這就足夠了,明天的訓練繼續努力。”

“可是?”她一時摸不清對方是不是在耍自己,脫口而出,“這樣是違規的——”

“如果被發現的話。”手冢糾正。

龍馬瞪大眼睛,有點懵。

意思是只要不被其他人發現就可以了嗎?

這種話,居然是從學生會長的口中說出來的?!

是不是哪裏搞錯了啊!

手冢輕嘆一聲,表情變得緩和了許多:“你沒必要想這麽多。”

“我……不明白。”她皺眉,表情十分糾結。

敢情她做了這麽久的心理準備,結果什麽事都沒有?

“批準入部申請,以及提交正選名單的人是我。”手冢平靜地說,“如果除了任何事情,責任都在于我。”

“可那時是我瞞着大家——”

“我現在知道了。”他打斷,一臉坦然得像在說“沒錯,我就是共犯”。

龍馬眨了眨眼睛,沒回過神來。

“已經天黑了。”手冢說着,擡起手看了看表上的時間,蹙眉,“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她下意識地說。

“要進來嗎?”手冢問。

——來自部長大人的晚餐邀請。

龍馬的大腦有點混亂:“呃,不二前輩他還在那邊——”

等我?

她甚至沒機會把話說完整,也來不及轉頭去尋找不二的所在。

“哦,不用管他。他很熟悉這邊的路的。”手冢說。

“诶……”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烤魚。”他不動聲色地說着,回頭朝屋裏的方向看去,“我母親的手藝還不錯。”

嗯?烤魚?!

龍馬大概是餓昏頭了,稀裏糊塗地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

溫暖的日光燈落在頭上,有那麽一瞬間,望着前輩的身影,她的視線被燈光刺得有些模糊。

是啊,龍馬突然想道,能夠來到青學,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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