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沒有眼裏所無法看見的花朵,更無心中所不願思慕的明月。──松尾芭蕉

東京,晚冬。

七點锺,天色已然全黑。澤田綱吉回到家,連外套都沒有脫就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裏。床很大,并排擺著兩個枕頭,他伸手探了探,身邊空空蕩蕩的感覺還是那麽明顯。他隔著被子嘆出一口氣,屋內,又或者是屋外的整個世界,一切一切都被這渾濁夜色盡數掩埋。三年來他總要自己想著這房間裏只剩下自己一人,只是三年後的今天,他摸著自己身側那空落落的一片地方,第一次覺得心中那把希望的微火,一點點的明了。

澤田綱吉,二十七歲,現就職於東京警署資料科,普通文職,三年前曾是特別偵查小組的一員,不過這一切也都随著三年前雲雀恭彌的失蹤成了過往。三年前清查舊案的時候雲雀失蹤,後來上邊把這事兒壓了下來,說這案子不要再查,直接封存,後來沒過多久就是特偵解散,以往辦案過程中給予的各種特權紛紛收回。他那時不甘心於對雲雀失蹤的不聞不問,繼續查下去,卻被尋了這個錯處,直接被打發到了文職。

而雲雀恭彌,澤田綱吉的戀人,同樣也是特偵的一員,在三年前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這些年綱吉各方言論聽多了,也知道當年那案子涉水極深,但總也不想相信別人暗示給他的那層意思。他不相信雲雀已經死了,是覺得當年被人人叫做廢柴的自己都還沒死,雲雀又怎麽會死。他這麽想,多數情況下別人,甚至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只是在今天,他忽然覺得自己想的,再也不是一個遙遙無期的夢。

那是下午五點,該下班了,綱吉收拾好了桌上的東西,同辦公室裏的其他人打過了招呼,正欲離開,卻被一通電話留住。打電話來的人聲音有點熟,不過一時半刻沒有想起他的名字,那人在電話裏很慶幸綱吉還沒有下班離開,不然可真不知道上哪兒找他,然而說的最重要的一句話還是,澤田啊,Reborn先生找你,讓你趕快過來。

Reborn!綱吉愣了半晌,竟然連對方已經挂斷了電話都沒有注意到。Reborn……他在心裏念著這個名字想著,自己是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又忽然覺得會對Reborn感到陌生的自己實在有點好笑。直到反應過來辦公室裏的其他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綱吉這才不無尴尬的放下了聽筒。

這一通電話徹底驅盡了綱吉想要回家的心思。Reborn找自己,三年來的次數一只手都可以數的過來。就說這三年,雖然同在東京警署這個偌大的屋檐下,如此不相見,只說是不想見,Reborn也知道綱吉的心思,所以若真沒有大事兒,斷然不會找他。綱吉默了半晌,提在手裏的包又擱下去,心裏是再也靜不下來,在辦公室一衆人驚訝的目光裏,飛快地朝著Reborn的辦公室跑了過去。

三年過去,Reborn辦公室的位置沒有改,他一路上跑過去,想的都是會不會是Reborn得到了雲雀的消息,心裏或喜或悲,盼望著平安又恐懼著噩耗。他氣喘籲籲的跑到Reborn的辦公室門口,站定,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最終還是擡手敲了敲門,聽到一聲應答便迫不及待的走了進去。Reborn正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面,一頂帽子遮住了臉上的大半神情,綱吉剛剛坐下來,便聽見以往是自己老師如今是自己上司的Reborn的揶揄。

“廢柴果然是廢柴,才幾步就喘成這樣。”

綱吉只能笑笑,争辯這些自己只會是落了Reborn的下風,正欲開口說話,Reborn卻搶先一步推過來一本卷宗,不厚,還是新的。Reborn雙手交疊,看著坐在自己面前一臉茫然的學生,慢悠悠的開口。

“上邊的意思,是要重組特偵,所以問問你們的意思,畢竟要重組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數。”

綱吉一怔,想著原來只是為了這事兒,內心便有些空歡喜的失落,其餘的話便也只是聽聽,不打算往心裏去了。Reborn的話說的很明白,“上邊的意思”,綱吉聽著這五個字忽然覺得有點刺耳,三年前特偵解散,傳達下來的也是所謂上邊的意思。說要解散的是他們,如今要重組特偵的也是他們,綱吉真覺得自己沒什麽話可說,想都沒想就推脫道。

“我……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挺好,做什麽至少都沒有風險。要是真要重組……Reborn你還是去問山本獄寺他們吧,以他們的能力,你再物色一點有能力的新人,有沒有我這個廢柴都是一樣的……所以……”

似乎早就料到綱吉如此回答,Reborn只是伸手敲了敲眼前的這份卷宗。

“你先看過再說,山本獄寺他們,我自會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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綱吉不無無奈,卻也不好說不,只是拿起來略略翻看,只是翻了幾頁便忽然滞住,他合上卷宗,微微閉了眼睛,驚喜安慰之餘更多的是想哭。Reborn一直在細察著綱吉的神色,未等他開口便拉開抽屜,從中摸出一個透明的證物袋,扔到綱吉的手裏。

證物袋裏邊是一枚指環,做工精巧,上邊鑲著一枚紫色的鑽。綱吉看著這枚指環,他清楚這是雲雀的東西,瞬間湧上心頭狀似久別重逢的情感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Reborn一直看著他,待他神情稍緩,這才明知故問的說道。

“那你來還是不來?”

他點頭,把手裏的東西握緊了一些。探尋的眼神一過去,Reborn冷不丁地抽回他手裏的東西,扔回到自己的抽屜裏。

“這是證物,暫時還不能給你。”

綱吉點點頭,自己也知道紀律,本來也沒有奢望些什麽。

“那就先回去吧,這兩天你不用過來上班,等我的消息。”

綱吉聽罷起身,本來想對Reborn說些感謝的話,卻苦於實在找不到适當的措辭,最後只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我先走了,便離開了辦公室。他一路上不敢回頭也不敢深想,生怕這是一場夢。只是這事實,無論歸屬於安慰還是希望,總叫他的步子輕快了些許。他回到資料科,匆匆拿了包回家。晚冬寒風漸稀,他沒有搭車,一路上走回去,回到家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索性在一室的黑暗中藏了自己所有的心思。

特偵重組,是在兩日後。Reborn辦事速度倒是很快,綱吉在家裏也不知算不算是無所事事的挨過兩天,Reborn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表示除了已經調了特警的了平沒辦法回來,其他的人倒是都聚齊了,要他過來,開案情分析。綱吉放下電話,一想到雲雀便又覺得“齊了”這兩字對自己來說還是有點諷刺,只是其他人都還在又叫他有了一點安慰。三年前特偵解散,大家都被分散到了不同的部門,有的甚至調職到了別市,能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聯系也就越來越淡。他想到這兒,嘆了一口氣,覺得當年在警校信誓旦旦說的伸張正義雲雲不知不覺已經摻了好多東西,又全是自己不該問的,一邊又從櫃子裏面翻出一件毛衣套上,裹了外套,出了門。

特偵的辦公室還是三年前的那一間,撤下去三年的門牌如今又被挂起,多少有了些物是人非的意思。綱吉到的有些晚了,然而Reborn還沒來。見到很久沒有見面的獄寺山本,綱吉心裏是很高興的,大家聚在一起,不知不覺說了好多話,卻獨獨沒有說起雲雀。一平小姑娘一直靜在一邊兒聽著,後來是覺得插不上話,便拿了擱在牆邊兒的那個水壺,一一給窗臺上的花澆了水。

Reborn倒是故意的姍姍來遲,一來就說了一句你們敘舊也該敘夠了,先說案子。一平把複印好的資料一一發下,一張不大的圓桌,五個人圍坐,還是顯得有點冷清。

案發地點是在遠離東京市區的南水,是個近山臨水的小城。南水建有蔬菜花卉的種植基地,城裏大半人家都以種菜種花為主業或者副業,簡單來說,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如果沒有發生命案,倒是個不錯的修養身心的地方。死者是最近搬進南水的清水一家,一家五口全部死亡,發現屍體的是清水一家雇來修花壇的園丁。屍體已經送檢,初步估計死亡時間是在三天前的淩晨時分。有目擊證人,是個孩子,說是案發當晚因為和媽媽吵架,自己跑出了家門,目擊到有陌生人從清水家的院子出來,不過因為太晚了,看的不清楚,但做筆錄的時候還是按照警方的要求盡力描述了對方的樣貌,不過目擊者是個孩子,可信度多少,還是另說。

綱吉合了手上的東西,Reborn叫他過來那天沒有細看這卷宗,一門心思都被上邊說發現那指環的消息給奪了去,現在靜下心來仔細一看,倒覺得那孩子描述那人的樣貌,倒是和雲雀有幾分相似。他意識到這一點,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擡頭掠過衆人神色,各人大抵都有類似想法,不過大家卻是很默契的,都把這一點避過不談。

清水家一家五口,一對夫婦帶著三個孩子,一個女孩兒,兩個男孩兒。一年前清水家在南水小城買了一塊地,修起新居,大約一個月以前舉家搬遷了過來。父親清水崇,四十五歲,原先是銀行的營業部經理,搬家前三天辭去了銀行的工作。妻子清水理惠子,四十一歲,家庭主婦,偶爾兼職網絡校對的工作。女兒清水嘉是高中二年生,十七歲,上市內的寄宿學校,一般假期才會回家。兩個男孩兒是一對雙胞胎,哥哥叫禮,弟弟叫敬,十歲,搬家後兩個孩子在上南水城裏的小學,同班,四年級。

獄寺已經把電腦連接上了室內的投影設備,一張一張播放著案發現場的照片。綱吉擔了三年的文職,這些東西已經少碰,驟然看了屍體,雖然僅僅是照片,胃裏多少還是有點難受。Reborn坐在一邊兒,簡明扼要的介紹著案情。

“家主清水崇死在書房,一刀致死,在心髒的位置。清水理惠子是被吊死在卧室,門從裏邊兒反鎖。清水嘉溺死在浴室的浴缸裏,清水禮和清水敬是窒息致死,屍體被埋在了清水家的花園裏。”

一平坐在一旁,已經悄悄轉過半個身子。她年紀與清水家女兒相仿,看不進去也是應當。獄寺山本看起來,則是憤怒的意思更多了一些。綱吉坐在那兒,一想到雲雀可能在案發現場出現過,搞不好會上升為犯罪嫌疑人,心裏就有點難挨,喜憂參半,也就沒了什麽表情。

那枚屬於雲雀的指環,是在死者清水崇的被害現場發現的。書房裏有個煙灰缸,裏面有一堆紙灰,那枚指環就埋在下邊。

簡單的案情介紹過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Reborn從座位上起身,甩下一句剩下的你們自己解決就只給衆人留下了一個背影。綱吉看著Reborn走出去苦笑了一下,三年過去了,Reborn還是這樣,明明名義上特偵的領導是他,案子破沒破的責任也都壓在他的頭上,但他就是一點忙都不幫,像今天這樣複述複述案情就已經算是難得。三年沒見,對Reborn習慣不改這件事情大家好像都顯得有點無奈,不過Reborn一走,這房間裏的氣氛卻是輕松了一點。

房間裏還剩下四個人,綱吉感覺剩下的三個人的六只眼睛都在看著自己,他現在被這種眼神瞧著,在心裏真的就有那種承受不起的感覺。三年前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性格不像其他人那麽突出就顯得多了點親和力,又或者是因為那些能力強的又實在不善於調度人,Reborn不在的時候澤田綱吉便俨然成為特偵的第二號領導,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最後也都要他來總結那麽個意思,但那個時候好歹做什麽也都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又有雲雀在旁幫忙,綱吉在心裏有的也就是哎呀怎麽大家都不願意做這差事的一點抱怨和無奈。如今且不說Reborn不在(他向來就不在的),就算綱吉本來還對自己有那麽點自信,可是好巧不巧這件事情扯上了雲雀,他對自己的判斷能力就大打了折扣。

他也只能笑笑,說,你們別都看我,我整理了三年資料,腦子早就比不過你們。案情剛才Reborn已經說過了,大家有什麽想法,都說出來才好,總要有個偵查方向,咱們才好把案子查下去。

最先有所動作的是獄寺,他把一些相關資料通過電腦轉換到室內投影,這才開口。

“我覺得有下面幾點可以注意的問題。第一,兇手為什麽要殺害清水一家,也就是動機,是仇殺,情殺,還是金錢糾紛等等,應該重點排查死者一家的社會關系,看看他們是否與什麽人結怨,又有什麽人會對他們施行報複。第二,兇手會不會在清水家內部,如果不是,那麽是單人作案還是團夥作案?我覺得清水理惠子的嫌疑不能排除,因為死亡的五個人之中只有她的房門反鎖,有可能是她在殺了家人之後選擇了自殺,但她是自殺還是他殺還需要等法醫更進一步的報告。如果是外人作案,在這裏我比較傾向於團夥作案,因為從清水崇的死來看,兇手下手很準,刀法很利落,他沒必要花費那麽多的時間用不同的方式去殺死這同一家人。當然,如果這些死法有特殊的原因除外。”

綱吉點點頭,表示同意獄寺說的話。在獄寺之後說話的,是山本。

“我覺得這個案子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啊。首先你們看,清水一家為什麽要放棄在市內的房子和工作而跑到一個相對偏遠的南水安家落戶?清水崇辭去了銀行的工作,清水一家等於沒有了經濟來源,他們要怎麽維持自己的生活?第二,這一家五口的死法很奇怪,父親死在書房,母親死在反鎖的卧室,女兒死在浴室,為什麽偏偏只有兩個兒子的屍體被埋在了花園裏?如果是要掩藏屍體,為什麽只選擇了他們兩個?”

綱吉聽著他們說,忽然間就有種回到往事的錯覺。他嘆了一口氣,見山本說完,才開口。

“你們避著不說的,就我來說。想必你們也清楚我為什麽同意Reborn回來特偵。目擊證人的形容的确很像雲雀前輩,并且也在清水崇的死亡現場發現了雲雀前輩的指環。目擊證人的話只憑文字不可盡信,然而指環的指向性卻很明顯。”他頓一頓,有點苦澀的笑一笑,“這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就是為什麽會牽扯到失蹤了三年的特偵成員,而且這件案子,還必須要我們來查。”

綱吉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剛才因為這裏裏外外的關系,沒有人願說。

“先不管雲雀前輩到底和這件事情有什麽關系,有太多事情不清楚,南水我們是必須走一趟了。獄寺君你留在東京,清查清水一家的社會關系。還有一旦夏馬爾那邊有了更詳細的屍檢報告,請立刻給我們傳過來。山本還有一平,我們三個,立刻動身去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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