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夜,兩點。
像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似的,又或者是因為南水的夜是一陣兒涼過了一陣兒,綱吉覺得有點發寒,不清明的心思掙紮了一下,還是睜開了眼睛,醒來後是覺得更冷,就把蓋在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攏了攏。指環還好好地帶在自己手上,綱吉了解到這一點就覺得安心了點,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側過身,把半張臉埋在枕頭裏。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敏銳地察覺了一點不尋常的地方。南水有平靜的夜,一束月光斜斜地越過窗戶投射在房間的地板上。然而映照在地板上的,除了原本就該有的──安裝在窗戶外的防護欄的影子之外,居然又多出了一團漆黑。綱吉注意到這一點,原本已經放松的身體又緊繃了起來。他躺在床上,不敢動,目光平平地注視著地上的那一團影子,因著黑夜,內心便不受控制的湧上了許多稀奇可怖的念頭。
他微微擡了擡眼睛,對面床上的山本睡的很熟,發出細微的鼾聲,偶爾會合著一兩句含糊不清的夢話。綱吉把雙手攏在一起,手心冰冰涼涼,與黑影不會面的短暫交鋒過後,他忽然有那麽一種感覺──它在注視著自己。
綱吉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心中的恐懼,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視線一側,便轉向了窗口──窗口處有一只黑貓靜靜地趴在那裏,它不動,只是一雙钴藍色的眸子,深深地鎖在綱吉的身上。綱吉本來還因為是一只貓而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松了一口氣,然而在察覺到這視線的同時,他的一顆心,莫名的又懸了起來。
綱吉伸出手,嘗試性的敲了敲窗玻璃。黑貓的頭微微的晃動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睛,視線偏轉,綱吉跟著看過去,發現它一直在注視著被自己帶在手上的,那個屬於雲雀的指環。
綱吉不禁心裏一驚,再瞧過去時,心裏的警備之意就多了幾分。然而那只黑貓就又是那麽輕輕地看著他,就在綱吉幾乎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這貓怕不是一件死物的時候,那只貓忽然回身躍下了窗口,發出一聲低微的鳴叫,消失在了離離的黑夜裏。
綱吉呆坐在床上,他很不敢承認,然而又是分明感覺到了──剛才那一瞬間傳遞過來的眼神,他是熟悉的。
一夜無眠,臨近清晨,綱吉才算是又堪堪入睡,不過不多時就被山本叫了起來。山本看綱吉臉色不好,問他是不是半夜著了涼,不舒服什麽的。綱吉搖搖頭,心裏還有點恍惚,睡眠不足叫他有點頭痛。他從床上爬起來,說自己半夜有點失眠,沒關系的。又用冷水洗了臉,才覺得好些。
他并不能很明确的表達出自己昨夜的感受,說是因為自己太過在意而導致了一些臆想,也許是這樣,但是某種程度上它還不能叫自己信服,所以他什麽都沒有對旁人說。他用毛巾擦淨了臉,聽到山本在那邊兒說,哎呀早知道這樣就叫你多睡一會兒了。
綱吉搖搖頭,說,沒事兒,不睡了。
正一是在這個時候來敲的門,身後跟著的是早就收拾齊整了的一平。清水家的房子建在鎮子東邊,離他們在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為了省時,他們就開車過去,衆人一路上沒說什麽話,直到遠遠都能看到拉起來的黃色的警戒線。
綱吉下車,清水宅漆黑的鐵門大敞著,門口停著一輛警車,原本倚在車邊的人直起身子來和随後下車的正一打著招呼。正一緊走了幾步過來相互介紹,綱吉點了一下頭,笑著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清水宅已經被南水警方裏裏外外查了個遍,綱吉找正一要了雙手套戴上,舉步進了內宅。
一家五口的死亡現場都已經做過了很詳盡的标記,這麽多天過去,血跡凝結,有些地方也适當做了清洗,兇殺現場的陰厲氛圍是減了不少,只有用石灰粉畫的,昭示著他們最後情态的白線還在那兒,才讓事情又變得真實起來。綱吉挨間屋子看過去,清水宅的屋子修的是很漂亮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漂亮的房子總給他一種異樣的感覺,然而又偏偏不是因為兇殺那麽單純──綱吉還是很信自己的直覺的,他直覺一向很準,不然當年一向以挑剔著稱的Reborn,又何以選他進了特偵。
清水家,主卧,清水理惠子死亡現場。
清水家內部裝修的主體風格走的是簡約風,細致到就連房門都修得很是典雅大氣。主卧的面積不小,然而布置的東西卻不多,雙人床,床頭櫃,梳妝臺還有衣櫃。房頂上修了一道窄梁,應當是預備在裏頭裝上景觀燈一類的東西。清水理惠子就被懸在這道窄梁上吊死。在場的警員比劃了一下,說撞開門的時候清水理惠子面朝著房門,沒個心理準備真是吓了一跳。綱吉半彎下身子查看了門鎖──門鎖是從外被外力破壞。綱吉又合上門看了看,沒什麽大問題,就是拉動這扇門的時候有點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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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下手套,對著入江搖搖頭。山本他們是去的院子裏,現在也回來了,同樣沒什麽發現。綱吉為了避免萬一,指出了自己覺得可能查驗存在疏漏的地方叫他們重新重點取樣。衆人站了一會兒,綱吉忽然記起那個說看到了嫌犯的目擊證人,有些話自己還是必須去問的,不為此他也不會來這兒,就問正一那個孩子現在在哪兒。
“應該在家吧,離這兒不遠。怎麽,綱吉君你要見他?”
“是有些話想問。”
“哦這樣……”正一點點頭,“西南方向走個大概二十分锺能到,姓森川。綱吉君你是自己去,還是找個人和你一起?”
“我自己去吧,清水宅這麽大,再細致的查一遍也費事兒,讓山本一平他們留下來幫你們吧。”他說,又是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對了正一君,車借我一輛。”
正一看著他,說綱吉君你放心,不會有問題的,又從口袋裏面摸出一把車鑰匙遞他。綱吉把鑰匙收在手裏,知道自己來這裏的最初心思怕是早叫許多人都看透,就笑了笑,淺淺道了聲謝。
車是他們早些時候開來的那一輛。綱吉許久不曾開車,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撿撿自己這麽幾年丢下忘掉的東西,總不致叫自己比當年還沒用。車行路上,綱吉簡單回憶了一下看過的資料,作為目擊證人的那個孩子應當是清水家兩兄弟的同班同學,因為住得近的緣故好像還是不錯的朋友──這一切叫他在心裏覺得有點不忍,說老實話,他并不知道面對面的時候該怎麽出言安慰這個孩子。
目擊證人叫森川修也,十歲,單親家庭,據說是父母離婚後随了母親的姓,大概三年前和母親一同搬來南水的。綱吉在森川家門口停下車,按響了門鈴,很快便有人過來開門──是森川家的女主人,像是要預備出門似的,已經穿好了外衫。綱吉略一點頭,擡手出示了警官證,女主人便側身讓他進來,随即喊道,阿修,出來。
裏屋跑出來一個男孩兒,穿著一件軍綠色的襯衫,臉色有點蒼白,一雙眼睛卻是大而明亮。綱吉和他在沙發上面對面坐了,女主人似乎是有點不安,綱吉看出她的局促,說您有事兒就去忙吧,我和他随便談談就可以了。女主人感激的笑了一笑,低聲又對兒子叮囑了兩句,這才出門,說媽媽買點菜,很快回來。
這一間屋室裏邊,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森川修也倒是個懂事的,母親出門了便給客人倒上了茶。綱吉沒有拒絕他的好意,禮貌的接過。男孩兒眨著一雙眼睛看他,過了半晌才低聲道,叔叔,你是為了……禮和敬他們的事情來的嗎?
他的聲音有點嘶啞,眼睛低下去,悶悶的坐在一邊。綱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了一句死者安息。森川修也像是想哭,用手捂住眼睛,哽咽了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
綱吉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不忍看,只得偏轉視線,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森川家是很簡單的一家,不像是清水家有個很大很漂亮的宅子,一邊牆上零零散散的挂了一些舊照片,不過隔得遠些,綱吉看不大清楚,只是倏爾覺得這房間有點發悶。而這個時候修也仿佛也已經鎮定了下來,匆匆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臉,叔叔,他說,你有什麽話,問吧。
綱吉有點遲疑,他說:“你說你見到當晚……有人在清水家門口?”
“是……當天晚上,我想吃水果沙拉可媽媽不同意,我覺得很生氣,想起前些天禮和敬邀請我去他們家的,說他們家很大,睡很多人都沒關系……新搬了家他們還是睡不著什麽的……我就想去找他們玩兒。後來走到他們家門口的時候……看他們家的門關著,我就又不想去了……但……但是也不想回家,就在他們家門口的那棵大樹下坐了一會兒,後來覺得挺冷的,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聽見他們家開門的聲音……我以為是他們出來了……正要起來,忽然發現從裏邊出來的是一個我沒有見過的人……就不敢動了……”
“我在樹後躲了一會兒……但是那個人後來發現我了,還朝我這邊兒看過來了……我覺得很害怕,也沒管什麽,就跑回來了。”
“那……那個人長什麽樣子,有什麽特征?或者是帶了什麽東西沒有?”
“他個子挺高的……頭發不長,黑色的……穿的好像是一件黑色的衣服……好像是拿了一個包……對了!他的身邊跟了一只黑貓!”
黑貓!這兩個字無異於平地乍起的驚雷,瞬間圈緊了綱吉所有的念頭。綱吉想著昨晚他與那只黑貓短暫的對視,異樣而又不容置否的熟悉感……他急急地打斷了修也還想要說的話……等一下!
他匆匆忙忙地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對到相冊,點開一張他存在手機裏的雲雀的照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之後,才緩緩地把手機推到修也的眼前。
“你……你看看,是他嗎?”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怕,肯定或者否定,他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何種答案,他最初的願望分明一味只是想要知道雲雀是不是還在,而現在他幾乎可以在心裏确認他在的時候,又轉而開始擔心的,就是他是不是好!修也像是被綱吉的表情弄得不明所以,他只是接過手機,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
“叔叔……你怎麽會有他的照片?”
綱吉聞言,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亂響,意識瞬間失敏,下意識的扶住了桌案。
“叔叔……你怎麽了?”
“沒……沒事。”綱吉深呼了一口氣,費了好大的事兒才叫自己鎮定下來,“那個……你剛才要說什麽來著?對不起打斷你了。”
修也擡起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綱吉的神色,開口:“叔叔,我以前……可能見過那只黑貓。”
“哎?什麽?”
“真的……山後邊有個山洞,我以前自己去那兒玩兒的時候……也見過一只黑貓,和那只很像,不過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見的那只……”
“那個山洞,在哪兒?”
“在後山,離這兒不遠,大人們一般都不讓我們進洞的,說裏邊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