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快帶我去。”

“哎?……叔叔?”

“帶我去看看。”綱吉低聲說,卻也是顧不得什麽了,一把抓了修也的手,把他帶到門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下了腳步。修也跟著他走,也一直在用一種很好奇的眼光瞧著他,只見綱吉頓了腳步,從口袋裏摸出電話來打。

“喂,山本嗎?”

“是我,我在森川家。……對,可能有發現我必須得去看看。你叫一平趕快過來,我在這兒等她。”

“另外聯系一下獄寺君……看看他們那邊有什麽結果了。……好,其他的你放心。”

他收起電話,将整個身子都靠在車上。他站在那兒不動,像是在思考又是不像,眼底輕飄飄的掠過一點悲喜聚合卻分明又是難掩寡淡的神色。修也站在他旁邊,一直仰著臉看他,似乎是不懂為什麽綱吉急匆匆的帶他出來卻又不走。綱吉微微阖了眼,避開了修也的視線,只擡手拍了拍他示意稍微等上那麽一會兒──這孩子的眼睛太明亮了,綱吉想著,竟叫自己有些不敢看他。他又想自己還是很怕的──他不想要自己的那一層心思,再叫這麽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看透。

修也垂了手,又朝遠處看了看,像是在看母親有沒有回來。

不多時,一平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綱吉把修也說的那個山洞的事兒簡單和她說了,就叫一平和修也一起上車,修也指路,朝著那個山洞的方向過去。開車大約走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樣子,就出現了一片略顯開闊的平地。修也說就是這裏了,綱吉依言停車,三人一齊下了車,在遠處觀得的南水的山,此刻已經近距離的呈現在了眼前。山洞的位置并不偏僻,不遠處是修了一個小型的蓄水庫,再往遠一點還能瞧見一點房屋的影子。綱吉順著修也指的地方看過去,那裏确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雖說現在還是陽光正好的午間時分,但除了洞口被照出了一點光亮,其他的卻是什麽都瞧不見了。

“就是這裏了,叔叔你要進去嗎?”

修也輕輕皺了眉,當是很不能理解綱吉為什麽要來這個大人們說很危險的山洞。

綱吉輕輕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你。修也忽然又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拽了拽綱吉的衣角。

“叔叔,你等一下。”

綱吉依言,瞧著修也跑向不遠處的一間好似荒廢許久的小屋,不一會兒抱著一團東西走了出來。

“叔叔,你要是想進山洞……我爸爸以前和我說過,進山洞要帶上手電筒,繩子也是一端綁在身上一端綁在外邊才比較安全。”

綱吉低頭看了看修也抱著的那一團繩子,還有擱在最上邊的那個手電筒,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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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真是忘了,不過你怎麽知道那間屋子裏有這些東西?”

“以前準備了東西本來想和人過來探險的……結果被媽媽發現了,東西就留在這兒了,現在正好給叔叔你們用。”

綱吉笑著道了聲謝,又開口,這次卻多了一點抱歉的意思。

“修也?”

“嗯?”

“把你帶出來的太著急了……你是等我們出來一起回去,還是自己一個人回去?”

“沒事的叔叔,要是能幫忙我很高興。我自己回去吧,不然媽媽回家看到我不在該著急了。”

綱吉看了看他,還是有點不放心的樣子。修也擡頭看看他,拍拍胸脯說叔叔你別擔心了,我行的,邊說著邊笑著跑開了。只是在跑出一段距離後又停下來,雙手攏了喇叭狀大聲喊了一聲祝你們好運。

綱吉朝他揮了揮手,直到修也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才輕輕對一平說,我們進去吧。

山洞外不遠處有棵大樹,修也給他們的繩子很長也很結實,一平把繩子的一端系在了樹上,另一端則綁在了綱吉的手腕上。綱吉拿了手電筒,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下,一同走進了山洞。

綱吉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進入這個山洞之後倏然升起的那種不安的感覺。山洞漆黑,內裏盤錯曲折,走了很久都像是不見盡頭。綱吉打了手電筒,同一平一前一後的走著,為了緩解悶郁的氣氛,兩個人就随便找了些話兒來說,偶爾也會因著山洞的曲折綿長而聽到隐隐的回聲。走了不短時候,兩個人都有些累了,就停在一個相對寬闊的甬道裏歇腳,甬道長長,只見綱吉手裏手電筒發出的白光,遠遠地朝兩側散去。

走了這麽些時候,綱吉也總算肯定這個山洞裏必定有些端倪。洞口處的雜亂山石倒還能叫人覺得是天然而成,不過愈往深處愈加精巧的盤曲構造再怎麽都叫人看得出這山洞必然經過第二遭的修繕,也無怪會有人煞費苦心的傳播“這山洞裏不很安全”的說法叫南水的大人孩子們都避而遠之。綱吉一邊想著,一邊輕輕皺了眉頭,直到此刻他還是不敢問自己說雲雀會不會真的在這裏,除此之外,還有那種從進洞以來就一直伴随著自己的無端的不安,越深處這種不安便更加的明顯──這又無疑是他天生的敏銳。一平看了看綱吉手腕上的繩子,又觑見綱吉略顯不安的樣子,想轉移轉椅他的注意力,輕聲開口。

“也多虧了那個孩子準備了繩子,不然這麽複雜的山洞,咱們走了這麽久,進來了也不一定能出的去了,是吧,澤田先生?”

綱吉“嗯”了一聲,一平的聲音從他耳邊晃過去,他的心裏充溢著的是對到目前為止搜尋無果的煩躁感。只是他在潦草的應了一聲以後,忽然像是抓住了一平話中某些重要的字眼一樣,他擡起頭,回問道。

“一平,我們進來……這是有多久了?”

“時間不短了,怎麽了澤田先生?”

綱吉察覺到了什麽,在心裏暗道了一聲糟糕,立刻回身朝著剛才他們的來路奔跑回去。一平不明就裏,只得舉步跟上。綱吉跑出不遠的一段距離,終於停下。一平緊跟著他過來,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澤田先生?”

綱吉的臉色在這一瞬之間已然變得蒼白,他低聲說:“一平,修也給我們的繩子……根本不夠這麽長的距離。”

一平聞言,怔住,愣愣地看著他。綱吉沈默著解下手腕上的繩子,要一平跟上自己,循著繩子往回走去。走出不大遠的距離之後,綱吉把手一擡,繩子的兩端便都收在了手裏。

“怎麽會!……那澤田先生,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先想辦法出去!”

情勢瞬間變得緊張了起來。綱吉把繩子卷好,叫一平拿著以備不時之需。綱吉簡單判斷了一下方位大致确定了兩個人進來時候的方向,他一手摸上石壁,沿著石壁朝一個方向走著──小時候玩迷宮的時候常說摸著牆朝一個方向走就能走出去,他進來的時候大致遵循了這個規則,現在也只能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再用這個法子出去。用這種現實證實了自己心中的不安綱吉自然是不願意的,繩子是被人從外邊解開了還是幹脆就在半路給燒斷了這都不重要,他想著,重要的是解開繩子的人是誰。

按道理說,除了自己和一平之外,知道自己要來山洞的也只剩下了修也。但是綱吉不想懷疑他──他畢竟是個孩子,誰想要從他的嘴裏套出話來都并不困難,只要有這個心思,稍微說上兩句就能從他那兒問出自己的去向。他明白這是有人要絕了自己的後路,因此此刻的境況立刻變作危機四伏,必須時時小心這隐秘黑暗中蘊藏著的一切。兩個人摸索著走了大約十來分锺,走在前方的綱吉忽然收住了腳步,回身對一平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随即快速地關閉了手中的手電筒。

不遠處的一個石壁突起後,透過來了一絲隐隐的光亮。綱吉身體緊貼著石壁,在保證不被人發現的前提之下,盡力朝前移動了些許,但就算如此,他還是瞧不見裏邊的情況。傳來的聲音聽得雖不甚清楚,但還是可以辨別出是有人在低聲的交談。

“別讓我廢話,快把東西給我。”

“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麽。”

“別裝了,清水家的人都死絕了,那件東西沒在他們那兒,你說除了你還能在誰那兒!”

“你找我來,就為了說這些廢話?”

綱吉躲在石壁後邊兒,靜靜地聽著,只是那麽一瞬之間,他就再也支撐不住自己,重重地靠上了身側的石壁。那個闊別了三年之久再度傳入耳中的清冷聲音──是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認錯的。

雲雀前輩他……果然還活著……一瞬間掠上心頭的狂喜與寬慰,就這麽深深地梗在喉嚨裏。一平站在他身側,聽見那聲音也是動容,遂緊緊收攏了雙手握在一起。綱吉頭輕輕抵著石壁,無聲處淺淺笑著,心裏卻是想哭。然而短暫的驚喜過後……待他思緒恢複了一點清明……內心便又死死被不安和疑惑籠罩。

他側過身,本想要和一平輕聲說句什麽,然而一個不小心,卻踢動了腳下的石塊。又恰逢那邊的談話驟停,這輕輕的一聲,便在黑暗的甬道裏尤為清晰。

石壁後邊的燈光倏地滅了。随即是那個同雲雀交談的尖利女聲喝出的一聲,誰!

綱吉在心裏暗想糟了,輕推了一平一下示意快走。石壁後邊兒已經有人閃身追了出來。一平側身越過綱吉,片刻後便在黑暗中傳來了搏擊聲。

綱吉沒有動,他不能扔下一平不管。一片黑暗之中他不能确認追出來的是誰,此時此刻他也不敢貿然打開手電筒放出光亮,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雲雀自己現在又能怎麽樣!而就在短短的幾十秒交鋒過後,綱吉便聽到黑暗中傳來一平一聲低微的呻吟。

“一平!”

綱吉脫口喚出,也顧不得什麽,只盼著來人是雲雀,聽了是一平就不致傷她,自己也是一側身便閃了出去。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一聲低弱的破空聲,驀地升起的不安還沒來及讓他去想──他只覺得胸口一熱,腳下不穩,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向前撲倒過去。

然而他沒有摔在地上,一個人扶住了他。於是隔了三年的那麽遠,一瞬間又變得那麽近。

“快跟我走。”

那一把低沈清冽的聲音此刻是真真實實地傳入耳裏,綱吉在黑暗裏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他感覺到雲雀的手握上了自己的,那雙手那麽涼……他在帶著自己往前奔跑。然而跑出了那個約有十米的走廊過後,雲雀便甩脫了綱吉的手,低聲道。

“他交給你了,跟我走。”

綱吉感覺到另一個人扶住了他。

“澤田先生?你怎麽樣了?”

“……一平?你沒事兒嗎?”

“沒有。”一平說。綱吉聞言安心了些許,自己手中的手電筒不知道什麽時候叫雲雀拿了……他正側身站在大約五米遠的一個拐角處,手電筒調了微光,在地面上暈開一圈光影。一平扶著綱吉跟上那道光,快步往前,身後是緊追而來的消音狙擊槍的點射。綱吉覺得自己的腦子昏昏漲漲,大約是奔跑過速的失血過多……不過他現在已經無暇去考慮這些,只是跟緊了那道光──

是希望嗎?迷茫間他在心裏想著。直到他跟著雲雀踉踉跄跄地逃出這個山洞,真切的看到了緊鄰著山的,緩緩地要沈到地平線之下的太陽──這破碎不全的希望忽然叫他落了淚。

他站在那兒,出了洞口,槍聲驟停。雲雀站得離他約有了七八米遠,夕陽潤色下,一道挺拔極了的背影。

綱吉叫一平扶著,無聲地看向他。然而雲雀,他始終沒有轉過身來。

“雲雀前輩……”

綱吉艱難地開口叫他。本想往前走幾步,欲舉步時卻感到一陣陣的眩暈。

“你不該來的。”雲雀默然半晌,終於側過身來,目光輕飄飄的掠過綱吉戴在手上的,那枚原本屬於自己的指環,夕陽的餘晖下有熠熠的光。

“我……”

“走吧,這不是你該管的。”雲雀收回目光,像是再無留戀,留下一句話,轉身欲走,只是夕陽把他的背影拉的好長。

“雲雀恭彌你給我站住!你涉嫌殺害清水家一家五口……我……我現在要依法對你進行拘捕審查,給我留下來!”

綱吉看著他,這麽多年從未有一刻像如今這般痛恨他的不解釋與一言不發。他喊出這句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只覺得內心痛極,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要用這種方式來挽留他?然而雲雀始終沒有回頭,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下。一平扶著綱吉,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緊抿的雙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追雲雀。

綱吉只是久久地站在那兒,望著雲雀越走越遠。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轉過頭,對著一平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就再也支撐不住自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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