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抱著臂在一邊兒站著，總覺得這與消極等待并無太大的差別，掃描整個請水宅是個大工程，綱吉在看著斯帕納和正一忙忙碌碌，忽然覺得有這些朋友在自己身邊原來是這麽好的一件事情。等待的期間獄寺從東京傳來一條消息，說是證實了清水宅浴室裏的那枚指紋是屬於雲雀的，綱吉看著這條消息的時候覺得眼睛幹疼幹疼的，而後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覺得這也算了結了一個謎團，是或者不是，都比懸而未決來得好的多，便擡手在先前的那張紙上劃去了這個疑點，然而這個事實他還是藏在了心裏，暫時沒有打算對任何人說。
暮色早已西斜，随著自然光源的隐去，清水宅周圍被警方布置上了大功率的照明燈，把這院落照的明亮如同白晝，綱吉眼睛不太能接受周圍的強光，微微眯起了眼睛。清水宅在燈光的照耀下更顯得有種異樣的鬼氣森森，只是綱吉在注目著它的時候，忽然覺察出這幢宅子可能從最初開始就對對自己發出過無聲的邀請。随著斯帕納一聲含糊的好了，綱吉中斷了自己的念頭，湊過去看他們掃描出了什麽結果。
掃描圖做過一些後期的加工，好讓不是技術工種的人們也能看的清楚明白，然而這一次的震撼絕對不僅僅限於一道門──事實是清水宅的下面應該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地下宮殿，說它是個宮殿也是個推測，斯帕納掃描儀上的射線反射回來的影像清晰度達不到能高，只能模糊地看出那裏立著一個個好似雕像一般的東西。
“入口在哪裏？”綱吉盯著屏幕，問道。
“這兒應該可以，具體到地方應該有機關。”正一仔細地把掃描圖與眼前的景觀對比，伸手指了指一個隐蔽的雜物室小門，立即有兩個警員走過去查看。不一會兒，便聽到那邊傳來“有了在這裏”的喊聲。
綱吉舒了一口氣，直起身子，順便拉起了此前一直盤膝坐在地上的斯帕納，斯帕納顯然是這樣坐的有點久了，腿都有些發麻。綱吉從一個警員手裏接過強光手電，看了兩眼，擡步就要順著入口處顫顫巍巍的臺階走下去。
“喂，阿綱你要幹什麽！”山本注意到他的舉動，急忙拉住他，“你不能下去，這下面有什麽還不知道……”
“掃描的時候不是沒有人嗎？”綱吉說著，從發現這個地下宮殿的那一瞬間他就有種必須要是自己下去親眼看看的感覺，不然自己很可能會後悔，又或者是作為一個大家心中領導人位置的責無旁貸。他轉而又去安慰山本，“沒關系的真的，而且我感覺……雲雀前輩在等著我。”
幾乎是無意識的說出這句話的，或許這就是先前那種預感最深最深的源頭，也是呢，現在他只要搬出雲雀，為了這個他必須要親自證實的理由，又有什麽人可以攔的住他。綱吉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傷口，還好，估計不會再出血現在也不是很痛。衆人看勸不住他，只得改口說，要不然找別人陪你下去吧。
綱吉搖搖頭，他忽然發覺自己這次真是任性的有點過分，任性到了一種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勇敢地步，以前他極其厭惡孤身犯險，這點對於他自己還是別人都是一樣，只是這次他忽然有點想做個英雄來看看。所以他露出那種讓人覺得不忍拒絕的笑容，低聲說道，“那我去了。”
沒有給衆人不妥協的餘地，綱吉沿著臺階慢慢的下入洞口，又一再地囑咐衆人不要跟著下來。斯帕納追過來甩給他一個像是定位儀的小物件，綱吉順手別在了衣服上。山本嘆了口氣，從腰間摸出配槍扔給他。綱吉看著他們，沒有想自己還有沒再上來的機會。
“謝謝。”他只是如此說。
随著強光手電的餘韻在狹窄的通道內逐漸的轉淡，斯帕納打開手中的電腦。意思誰都明白──彭格列要怎麽樣是他的事情，但是絕不能就這麽放任他不管。一個微弱的光點在掃描圖上緩緩地移動著。
綱吉只身一人走在狹長的通道中，走了約有十分锺，才七轉八轉的走到先前掃描到的地下宮殿的所在處──這裏真的是一片很開闊的空地，周遭豎立著幾個面容模糊的泥質雕像，似神似鬼，正中央有一個石臺，上面應該是用白粉筆一類的東西畫上了一些奇怪的符號。綱吉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手機在地下受到幹擾，沒什麽信號，好在其他功能還能使用，綱吉借著強光手電把這裏拍了個大概，準備回去的時候找那些懂得神神鬼鬼怪談的人問問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綱吉繞過這個宮殿，又是一條狹窄的走廊，他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但好在這個地下宮殿來來往往都只有一條路，這點讓他并不會擔心迷路。走了有一段距離，他忽然感覺到地下腐朽的空氣中摻雜了一股濃烈的花香，他用空閑的一只手捂住口鼻，盡量屏住呼吸，盡管這樣做好像沒什麽用處，餘光一晃，看見不遠處似乎有一件小小的石室發著微光。
他關上手電筒，蹑手蹑腳的接近，忽然他感覺腳邊一陣發癢，随著“喵”的一聲輕叫，一道黑色的影子飛快地從腳邊跑開，明暗交錯的燈光間，綱吉看清楚了，這正是那個在夜晚裏同自己有過短暫照面的那只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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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受到了什麽鼓動一般，綱吉抽出山本給的配槍，子彈上膛，貼著牆壁靠近那個發著光的石室。側身躍入的一瞬間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位置，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沒有人。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綱吉緩緩地放下了槍，空氣中濃烈的花香似乎減弱了不少，聞了這麽久也沒有什麽頭昏腦脹的感覺，綱吉初步判斷這應該不是某種迷香之類的東西。正當他松了一口氣又有點懊惱的預備朝著石室那一側的走廊繼續前進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發覺他身後的牆壁上映照出了一個高大的影子。他心下一緊，快速的回轉過身，舉槍，低喝了一聲，誰。
但是下邊的話，他是萬萬說不出來的了。人都有軟肋，澤田綱吉的軟肋太多，他的親人他的朋友，說來道去還都是因為他那顆慈悲的好心腸。然而現在呢，他現在最大的軟肋就是他那個三年前離奇失蹤的好情人，此刻正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而那只黑貓，正靜靜地趴在應該是他主人的雲雀的腳下。
雲雀恭彌，的确是他，熟悉的樣貌眼神，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會叫澤田綱吉覺得陌生，卻偏偏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現在他的身後。綱吉看著他，眼底的情緒一波一波的湧上來，最終只是眨了眨眼，試圖把那些幹擾自己心緒的物件統統趕走。
綱吉沒有說話，卻緩緩地放下了槍，随手插進自己的口袋裏。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這不是你該管的。”率先開口的居然是雲雀，冷淡的語氣裏微有愠怒。
“你也沒有聽我的……”綱吉看著他，盡量要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我叫你留下，你沒有。你……”他看到雲雀的唇緊緊地抿做一線。
“雲雀前輩……”綱吉低聲說，“我很高興你這次沒有一句話都不說就走，我……實在有很多話想問你。”他擡起頭來，帶著笑望著眼前的雲雀，什麽都沒有變──就算是錯覺，自己也要在這一刻允許它在心底的叫嚣。
雲雀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綱吉便把這當做雲雀的默認。
“清水宅浴室的指紋是你留下的，但是你沒有殺人，對嗎？”
得到的是原本并不期盼的回答，然而分明是有。
“是。”
“清水宅有一個很大的秘密，兇手殺了清水一家，是為了這個秘密對嗎？他要的東西又是什麽？”
“東西……已經在你們手裏了。”略一沈吟，雲雀并沒有選擇隐瞞。
“那臺電腦？”
雲雀略略點頭，這結果他預想到了，特偵的能力他最清楚不過，都是善於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的人，真要是想找什麽，就算是費了一番周折也斷然不會落空。
“真是誤打誤撞……”綱吉低聲笑著，“那遠山修和，應該和清水崇是兩個人吧。”
雲雀點頭，神情有些複雜的看著他。
“我不相信有鬼。”他說。
雲雀忽然覺得有點被動，這種感覺在以往他面對澤田綱吉的時候從來不會有，似乎在什麽細微的地方變得不一樣了。他忽然有點厭惡起自己時隔三年之後忽然冒出來的細微妥協與關心欲望，無端的讓他覺得惱火，然而這種感覺，似乎在不受自己控制的範圍內，一點點的蔓延開去。
就好像此刻，他看著澤田綱吉明淨的褐色雙眸，忽然有種奇怪的，想要過去擁抱他的沖動。同樣的，澤田綱吉也是一樣，他停止了詢問，明明知道有些話直截了當的來問雲雀絕對會有讓自己滿意的解釋，然而瑣碎的語句無論在腦中如何組裝，都無法組成連貫通順的句子──綱吉忽然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好好看看他，不要去管自己的職責雲雲，徹頭徹尾的久別重逢──屬於情人之間的久別重逢。
“雲雀前輩，我很想你。”綱吉說，擡起頭，褐色的眸子微亮，并不半分像是覺得不好意思的感覺。兩個人的距離，好像在某種熱烈的氣氛被點燃之後，忽然間離得很近，像是宇宙中的黑洞一般，巨大的吸力，像是要把兩人連骨帶血的狠狠糅合，是情難自已的熱切沖動，引誘著彼此緩緩靠近。
而就在雙唇快要相接的一瞬間，濃烈的血腥氣随著“撕拉”的一聲，同時灌入兩人的鼻腔。澤田綱吉猛地一愣，從方才好似夢幻的場景中生生掙脫，一臉難以置信的望向雲雀。
雲雀左臂上淋淋漓漓地淌下血來，一把染著血的小巧軍刀被他快速收進手中。濃烈的血腥氣是現實的明證，重逢終究還是血淋淋的一幕現實。雲雀神色恢複一貫的冷然，然而左臂的疼痛不禁讓他輕輕倒抽了一口氣。擡眼望向一臉愕然的澤田綱吉，雲雀瞬間覺得自己還真是拿他沒辦法。都到這個地步了，他怎麽還要接著往下走呢，奇怪的固執，在這個地方攔都攔不住。
然而語氣裏莫名地覺得輕松了一點：“你快走吧。”
綱吉看著他，眉頭擰著，神思卻清明，再怎麽樣眼前這場景也足夠他反應過來方才的情動不大正常。雲雀不願說的事情，他從來不想多問，也不想勉強，只是忽然之間，從心底裏湧出一種奇怪的難受感覺。
“你呢？”張張嘴，有點苦澀的問道，這次真的是自己想要過去抱他，自以為是的勇敢換來的卻是現在的不敢。
雲雀清冽的眼神注視著他，綱吉迎視著那道目光，從裏邊讀出了微微的一點笑。雲雀把那只傷了的手藏在身後，走過來，用右手輕輕地把綱吉攬過來，手環著圈過他的頭，略一低頭吻了吻他的鬓角，綱吉察覺到他在自己的耳邊呼出一團熱氣。
“我會回去的，等我。”
低沈好聽的聲音，清晰無比。
綱吉覺得自己應該咧開嘴笑一笑，可是他覺得他笑不出。承諾嗎，所有的一切，像是複雜的連筆畫，無論多麽瑰麗繁複的圖案，起點與終點終歸會回到一處，所有的地方都是開始也都有可能是結束。三年了，三年前欠的一句話在這個時候補上，還不晚。
綱吉點點頭，用了力緊緊地抱一抱他，溫熱的血劃過指尖染紅自己的衣裳，鮮血淋漓的踏實。
“走吧，小心點。”雲雀指了一條路，“時間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