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盈盈
陸芸婉正打理正挂在桦木架子上芸鴛的嫁衣,嫁衣由她親自手工縫制而成,廣袖上襦曳地下裳,金絲線繡了只錦鸾振翅欲飛,金線滾邊的敝膝,一雙百納的紅繡履,陸芸婉為了趕工數日未眠,“但願阿鴛能喜歡,也不枉費我苦熬了這麽多個日夜。”
紫蘇誇道:“二娘子親手裁的,自然是上乘,郡中多少貴女都誇娘子衣服裁的好,三娘子和二娘子關系一向是最好的了,穿着阿姐親手裁的衣服,三娘子一定喜歡的緊。”
陸芸婉一時感傷:“若是桐月姨娘還在,就能親眼瞧着女兒出嫁了……只是我的心裏仍然愧疚不已,雖然廣陵王那樣好的郎君,終究只是妾室,若是她不願意我倒是願意替她走這一遭,左右不過是要陸旻之的女兒,也好過愧疚一生。”
陸芸鴛不知去向,遣人去尋也不得,便在屋裏等着直到陸芸鴛回來。
屋外夜色如墨,有一輪圓月挂在天上,蘇毓紫與陸芸鴛二人坐在窗下漫無目的的閑聊,蘇毓紫和陸芸鴛不怎麽相熟的,陸芸鴛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和她講這麽許多話,從前和蘇毓珠的關系也不好。
阿姐還在屋裏等她,時間早就已經不多,過一日是一日,沒必要耗費在這樣的事情裏面。
蘇毓紫譏諷道:“你如今要做廣陵王夫人了,這個位置原是二娘子的,雖然是入王府看上去是撿了大便宜,但依我看三娘子是被人耍的團團轉呢。”
陸芸鴛不解道:“何出此言呢,這件事情是我自願,并無任何人耍弄,既然阿姐愛慕崔府君,就算是成全他們二人又何妨呢。”
“王府美姬何止數百人,那袁王妃又是何等的手段,你嫁過去日子必然不會痛快的,她們這是在把你往火坑裏推啊。”蘇毓紫有些急迫的想要解釋。
陸芸鴛嘴角有笑意:“可我不在意,我對廣陵王沒有任何想法,他有多少妾室和我又有什麽幹系?自古以來女子的命途與家族命運皆是息息相關的,如今這場婚姻不過是基于權勢,我又怎麽能掌握。”
蘇毓紫說非也,“你可知道桐月姨娘為何會被阿爹厭棄?還不是那顧寒宜使的手段,如今還要拿親事利用你,你能咽的下這口氣我也看不下去了。”
陸芸鴛神色之中終于有了動容:“何出此言呢,你終究沒有證據罷了,我還懷疑是毓珠姨娘所為嫁禍給了主母呢。”
“今日你不信我的話,只怕來日後悔呢,我也聽說了,夫主起家的時候是太子身邊的校尉,和廣陵王之間素來就沒有什麽勾連,日後夫主必然也要選邊站的,保不齊我們家的女眷受牽連,她今日将你推去那樣的火坑是何等自私的嘴臉。”蘇毓紫不依不撓。
蘇毓紫不過是個俗人,每日想的也不過是她眼前的蠅頭小利,如今主母和三娘子之間有文章可做她就不管不顧的上來撺掇,只要她們之間鬥起來了,她也就輕松了。
可那陸芸鴛又豈是那麽好挑撥的,當下聽了也只管不聲不響,見蘇毓紫急不可耐的樣子,生出厭惡來,不願意和她再虛與委蛇下去,就算主母真的做了什麽,也容不到她來這裏說三道四的,當下就讓送客了。
夜中将陸芸鴛請至屋裏相談到深夜,陸芸鴛回到屋裏的時候,神色非常疲倦,陸芸婉迎上來見到陸芸鴛臉色不佳關懷道:“去哪兒了?遍尋你不得,嫁衣已經完工你來試一試可還合身。”
陸芸鴛滿臉倦意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來道:“阿姐親手縫制的,定然是很好的。”
“芸霜阿姐能夠嫁得府吏為正妻,其實我的心裏很是羨慕呢。”陸芸鴛眼若秋波,“雖說諸人都有自己的命數,還是想知道阿姐是怎麽看待妹妹進廣陵王府為夫人這件事情的。”
“宮門侯爵深似海,若是入王府今後要遭受的磨難定然很多,若是那一日沒有為我引開北涼士兵,也就不會意外為宣城王所獲,也是我的虧欠,若你實在是不願意,要不我再同阿娘說一聲我來踐行這場婚事就好。”陸芸婉不安道。
陸芸鴛笑起來語氣有殘酷的味道,“宣城王既然救了我的命,我就欠下宣城王一個天大的人情,他們既然要這副身子我給他們就是了,所幸阿爹也不管我們母女的死活,我的前程也需要我自己掙的,與其嫁一個沒名沒姓的郎君,倒不如到那樣的去處,去為自己掙一世的富貴榮華。”
陸芸鴛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厭倦的神色,陸芸婉開始擔心這是她說的氣話,其實心裏并不是這樣想的,陸芸鴛從來争的是一個“情”字,對功名富貴何曾在意過呢,今日也不過是為了幫她罷了。
“若你有了別的想法可一定要和阿姐說的,我們一起将難關解決可好?”陸芸婉道。
陸芸鴛搖頭:“其實我并不像阿姐一樣心系崔府君,心裏沒有喜愛的人,妹妹自然願意替阿姐嫁這一次,阿姐的心願妹妹又怎會不成全呢,芸鴛以為廣陵王有權勢,若是能夠做夫人又何樂而不為呢。”
陸芸婉想的是,陸芸鴛從來沒有喜歡過哪一個男子,從來沒為自己活過,如今嫁給誰都是一樣的,只是做妾實在不是正道。
陸芸鴛想的則是,她自然看不上廣陵王的權勢,自然是謊騙阿姐的,為的是讓她安心罷了,橫豎廣陵王都要陸氏女入府的,她那樣喜愛姐姐,怎麽不願意幫着一次呢,也只有讓阿姐看到她的好,才能一輩子記挂着不至于忘記,不然等到各自出閣,姐妹相見的時日無多,她哪還能記得有這樣一個妹妹呢。
納妾六禮不俱,一個月後吉日就到了。
陸芸鴛梳妝之時陸芸婉也在一旁伺弄,今日陸芸鴛着意讓阿姐陪同,也是存了依依不舍之意。
陸芸婉手執陸芸鴛的秀發梳順了盤成發髻,陸芸婉執筆描眉,略顯稚嫩的臉上施以紅妝,“鴛兒容顏世所罕見。”
換上喜服,頭戴金冠,陸芸鴛的臉上無有半分悲傷的神色,豆蔻年華的女子如今暮氣沉沉,也完全沒有新嫁娘的喜悅之色,年輕而稚嫩的身體上喜服繁複華麗,陸芸鴛手執一柄纨扇往前行去。
陸芸鴛迤逦轉身朝陸芸婉盈盈下拜,“這些年一直陪在阿姐的身邊,走後阿姐還要多保重。”
陸芸婉想起少時有方士說過芸鴛命裏旺水,陸旻子為之取名為“鴛”,以期浮于水面不沾濕羽毛的寓意,這個字也意寓與桐月情深似海,可如今桐月又去了哪兒,連芸鴛的姻親也看顧不好。
陸芸婉滿心裏只有愧疚,眼睛有濕潤之意,纨扇之後的陸芸鴛并無喜色,纨扇遮掩面目已經不能細細看得。
目送陸芸鴛出嫁,顧寒宜的表情複雜,只是說了一些祝禱的詞語,嘴裏念念有詞不能細細聽得,自從南下也許是年歲漸長身在異鄉的緣故吧,變得更為不問世事起來。
注視陸芸鴛一步步走向馬車,陸芸霜陪在陸芸婉的身邊神情淡然:“我們三個,沒想到竟然芸鴛先嫁了,想到不日我也要出閣,就剩下二妹,當真是物是人非,不日阿爹肯定也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家中就只剩下阿娘一個人。”
熱鬧的時候兒孫滿堂,人丁興旺,如今人一下都走了,還不知道寂寥成什麽樣子,陸府雖然在陸芸鴛出嫁的那一日充盈喜色,但很快就消散變得比往日還要冷清。
陸芸鴛登上馬車之後,透過團扇朝阿姐看了一眼,阿姐好像在哭,多想為她擦拭眼淚讓她不要哭啊,可是距離太遠已經不能夠了,這時候邊上的婆子又在催促只能鑽進了馬車之中。
陸芸鴛入王府之後不久,聽傳聞說廣陵王對陸芸鴛極為寵愛,陸芸婉心裏的負罪感才少了些許,若是妹妹真的能夠得到富貴便好了,至少也能夠衣食無憂。
陸芸婉将一枚白玉笄盛在了木盒子裏,讓人送去崔府,務必交到崔承嘉的手中,希望崔承嘉不要忘卻當日的諾言,雖然不能時時刻刻見到,但是她想讓崔承嘉知道她是時時刻刻想念他的,那些諾言日後莫要忘記踐行。
送白玉笄,也是想告訴崔承嘉,自己已經及笄若是有心便要及時來娶,而後收到了崔承嘉的一支古樸的銀簪作為回禮,一切盡在不言中,想必是一直未曾忘卻的吧。
崔承嘉年滿二十,行加冠之禮,冠禮之後便是定親,鄭夫人喜愛鄭若靜,想必不日便會為他們二人訂親,自喪亂以來,禮儀廢弛,崔承嘉出身士族,注重禮儀,但也沒有鋪張,只是在自家府上,由族中的長輩行元服加冠之禮。
明年的春天,陸芸婉也将行及笄之禮,屆時便要正式議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