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漠然
江陵城阡陌之中,每日生活過的平淡如水,若是世道好還能有些樂趣可言,如今局勢緊張內憂外患疊加在一起,恐怕沒有人的心裏是好受的。
帝王因巫蠱之事恐又生變數,過慣了太平日子,如今北風吹來周身俱是難耐的寒冷,從今才知昔日的太平不過虛妄。
崔承嘉尚公主的事情在阡陌中流傳,人人都覺得是一件喜悅之事,只有陸芸婉陷入愁緒中去,崔承嘉到底還是抛棄了她,倒是真的應了多年前初見崔承嘉時候所認定的,真心在權勢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陸芸婉正在低頭沉思之時,一群流民撞到了她的身上,鬓發被撞散發間的銀簪抛進了水中。
陸芸婉伸手去奪,只差毫厘就能夠着,銀簪還是和她失之交臂,漆發四散開來,透過發梢的餘光看見一個魁梧大漢朝她走來,定睛望去乃是魏昔默此人,陸芸婉想到從壽宴至今也有兩年多沒見面了吧,怎會以這樣一個怪異的場景再見。
魏昔默看見陸芸婉之後眼睛果然閃起光亮來,兩年未見的人乍然出現在面前,不可謂不開心,連忙朝她喚道:“阿婉留步。”
顧不得魏昔默呼喊挽留,陸芸婉想的是銀簪入水,江陵城中的渠水流動,銀簪被抛進水中不知被沖向什麽地方,心一橫便逐波而去。
秋水清涼刺骨,在白沙石頭中見到了閃閃發光的物件,還好水流并不湍急銀簪也是有些重量的,沒有立刻被沖走。
屏息伸手朝那枚物件伸手,抓住之後緊緊攥在手中這才安心,只是剛剛跳下來太着急,雙腿痙攣好像被水草纏住一般,開始喘不上氣,在水中浮浮沉沉要溺水一般。
發絲在水中淩亂的飄蕩,遮擋住視線鎖住喉頸,嗆進了一大口水,一口氣就喘不上來,能見度也越來越低。
于水下見到魏昔默的臉頰,五官在水下清晰可見,他好像很焦急想要将她從水裏拖出來。
視線漸漸被一片昏暗占據,被一雙手臂鉗制着拽住往水面拖去,直到能夠再一次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暈眩感使得整個人倒在地上,大口嗆水有死而複生之感。
渾身都使不上來力氣,只能伏倒持續不斷嗆水好像要把肺腑全吐出來才甘心,“好險,差點就淹死了。”
魏昔默渾身都濕透了,但是因為體力好一點喘息都不聞得,陸芸婉的鬓發散亂,垂在腰際,昏昏沉沉靠在岸邊,秋水寒冷秋風一吹打了個寒顫。
感覺到周圍的視線,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遍,正在指指點點,渾身渾身濕漉漉的,有些好笑索性破罐子破摔,陸芸婉仰面嗆水,虛弱招呼道:“今日怎麽這樣巧,銀簪被撞入水中,又被魏參軍搭救。”
“剛剛追趕盜賊,沒想到會碰見你,聽說承嘉要尚公主了,怎麽這麽想不開。”魏昔默有些苦澀。
這是誤會了什麽啊……陸芸婉無言她可不會做這麽愚蠢的事情,陸芸婉将那枚銀簪展示在魏昔默的眼前,銀簪在陽光的映射下閃閃發光,有些薄怒道:“若非魏參軍追趕盜賊,銀簪就不會掉進水裏,我就不會下去撿拾,其實還要怪魏參軍呢。”
“到底是什麽銀簪,讓你這樣以身犯險連命都不要了。”魏昔默不解:“左不過一支銀簪罷了,你要多少我都買給你,何苦非要争哪一支呢?”
魏昔默是不會懂的,那是崔承嘉送給她的銀簪啊,怎麽能随随便便弄丢呢?
“我只是不喜歡看見歸屬于我的東西被遺棄掉。”陸芸婉撒了個謊瞞騙魏昔默,只是不想把內心所想告知他。
陸芸婉嗓子都要咳啞了,肺腑仍然還是不舒服好像有水嗆進去了,說話也說不利索,魏昔默靠近了想拍陸芸婉的脊背,陸芸婉不動聲色的挪開身子。
“雖然你這麽說我還是覺得沒什麽不同尋常的。”魏昔默無辜的擺手。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越來越多的百姓朝這個地方湧來圍觀,都說魏參軍救下了一個落水的女子。
“好吵。”陸芸婉扶額,不經意間擡眼朝石橋上望去,卻見崔承嘉正站在石橋上朝二人望來。
他儀容俊美,眸中有驚愕、擔憂,身邊的那一位正是臨川公主,她的美目同樣凝視過來,有疑惑之色,他如今驚愕也許是因為實在是想不到這出鬧劇的主角會是他們兩個人吧。
二人渾身濕漉漉如落湯雞一般,實在是難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魏昔默一身玄色勁裝,束起來的墨發,一滴滴的淌着水,雙眸擔憂的望着她,對一旁的指指點點充耳不聞一般,臉皮還真是夠厚的。
看見二人如璧人一般,陸芸婉心中一時悶悶的,離去之時頭疼欲裂,視線昏黑一片,撞開圍觀的人群,拖着沉重的軀體朝織染鋪走去。
魏昔默于身後阻攔大步流星跟随:“你去哪兒!”
魏昔默渾身也濕透了,本來有府兵勸阻他前去更衣,但是在他心裏此時陸芸婉更重要些,就聽不得府兵的勸告。
“渾身濕漉,去換衣裳。”被人以看傻子的心态瞧了這麽一會兒,實在是受不了了,人群熙熙攘攘,陸芸婉在街巷穿梭,身後緊緊跟随的是魏昔默,陸芸婉不必魏昔默人高馬大迎面撞上好幾個人,二人之間拉開老遠的距離,魏昔默差一點就跟丢了。
顧不得渾身滴水跟着陸芸婉直到織染鋪,大街小巷被人指指點點倒是好一出鬧劇。
見陸芸婉邁開步子就走絲毫沒有等他的意思,在人群中穿行好幾次被撞到,心裏煩悶大喊道:“怎麽走那麽快,等等我。”
三步并兩步,魏昔默拽住陸芸婉的手臂,“怎麽,生氣了?”
“魏參軍怎麽跟到這裏了,是想做什麽?”陸芸婉掙脫魏昔默鉗制她的手嗔怒道。
進入織染鋪的後院,阿湄見陸芸婉被魏昔默拉扯詫異道:“二娘子這是怎麽了。”
“去給魏參軍準備身幹淨衣裳讓他換了。”陸芸婉撂下這句話自去換衣裝。
好像是昔默将軍,阿湄差一點就驚呼出聲,他此時可真是狼狽,究竟是遭遇了什麽,渾身淌水也就罷了,臉色陰沉好像要發怒一般,剛剛跟了一路不見陸芸婉慢一步等他,剛剛明明救了性命,當真是一點情都不領,還真是沒把他放在眼裏。
阿湄吓得顫了一顫,連忙聽娘子為魏昔默準備衣服去了。
魏昔默換上一身幹淨的灰布袍,在院子裏等待,直到陸芸婉再次出現,染缸星布于院中,架子上挂着的長絹于風中飄蕩,托腮坐在一個石凳子上身形略顯寂寥。
素絹之後,女子袅娜的身影漸漸出現,魏昔默心想這人如鬼魅要勾人攝魄一般,眸子複又亮起來,嘴角不自覺勾起笑容:“阿婉,你來了。”
陸芸婉心道和崔承嘉認識那麽久也不過得到一聲“二娘子”,和魏昔默見面不過第二次倒是一口一個“阿婉”叫的極為親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的誰。
看見魏昔默此人也唯有嘆氣,原本心裏對他是存了敬意的,可是他竟然用妾室的事情悔婚,難免讓人覺得他朝令夕改油嘴滑舌,難以信任。
“就要成了芸婉的姐夫,沒想到竟然寧願要那妾室也不要阿姐,當真是讓人寒心,對魏參軍很是失望,此舉不僅羞辱了陸氏自家家門也無光,一直想知道為什麽。”陸芸婉質問道。
魏昔默如今因為有功被封為将軍,在廣陵王身邊當個參軍,他的父親蘭陵太守和陸旻之是及其親近的關系,若是一帆風順如今已經娶了陸氏的女兒,很可能連孩子都有了。
“根本沒有什麽妾室,不過是我拿來毀壞親事的幌子罷了。”魏昔默一雙眼睛微眯,狡黠的像只狐貍。
“一場親事說結就結,說毀就毀,參軍為何如此輕佻,将阿姐當成什麽了?”陸芸婉怒道。
魏昔默見陸芸婉生氣,只想哄着讓她心情平複下來再和她慢慢解釋,沒有正面回答:“既然親都已經毀了,如今還缺一賢妻,若你願意我覺得也可……”
話裏的意思陸芸婉算是聽明白了,這是把主意打她頭上來了,思前想後,今天雖然因為魏昔默撞掉了銀簪,但是他後來肯舍身跳下水救她也算是扯平了,也就不責怪他。
陸芸婉拜謝道:“今日勞煩魏參軍搭救了。”
魏昔默笑道:“和我客氣什麽,一早若是這個态度不就好了,還以為你一時想不開,白擔心一場。”
魏昔默心裏就有了主意,雖然陸芸婉對崔承嘉傾心,但崔承嘉要尚公主,又因為門戶之見恐怕無法結為秦晉之好,肯定很是傷情。
當日在兖州也許就應該開口向陸使君求她的,只是那個時候使君想嫁的女兒是陸芸霜,芸婉也沒有看清楚崔承嘉的真面目,強行求娶也不過是平白使得感情生分。
如今崔承嘉既然選了臨川公主,阿婉想必已經看清他的真面目,已經對他死心了,現在肯定很需要人安慰,這也就怪不得他了。
過幾日便打算正式和陸旻之說結親的事情,穆衡娶他族弟,而他娶芸婉也是親上加親的好事情。
魏昔默忽然之間正經下來正視陸芸婉,“想問問,若我向你阿爹求娶,你可會答允?”
聽魏昔默這麽說,陸芸婉漠然道:“若是你能說動阿爹,我自然不會拒絕,終究也是要嫁人,嫁給誰又有什麽分別……只是若是你執意要娶我,醜話說在前頭,想必魏參軍也應該知曉,我的心裏恐怕容不下第二個人,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魏參軍得到的終究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
“阿婉這話可真是傷透我的心了,跟了我難道不好嗎,我可不會像崔承嘉那樣朝三暮四,認準的人便是一生……”魏昔默皺眉,“他都要尚公主了,有那高枝可攀,你怎的還是放不下他,哪裏好了值得你這樣對待?”
“就算如此,魏參軍還是要娶?”陸芸婉問道。
“那是自然,也不過是今日偏愛他多些許罷了,只要我待你好,假以時日不管什麽崔承嘉都會忘記的,眼裏也一定只有我。”魏昔默答複。
陸芸婉嘆息一聲,他真是這樣認為的嗎,一時怔怔看着魏昔默。
那是年輕的臉頰,常年身在行伍使得他多了一份常人沒有的幹練老沉,眉目剛毅使得他說出的話極為可信,仿佛今日答允了便是從今往後一生的托付。
而後魏昔默果然和陸旻之提出要求娶的事情。
陸旻之見魏昔默不光在用兵一道上有能耐,私德也檢點,當日妾室的事情不過是一場誤會,此人身材魁梧脾性溫和,越發的喜愛了,也就順勢答應了魏昔默的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