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成親
年關過去之後,陸府和崔府雙方将婚禮的用具準備妥當,顧寒宜目送女兒出嫁,淚落漣漣。
陸氏的門外,崔承嘉着一身玄色婚服,正在等候陸芸婉,所行的是親迎之禮,眼前之人只依稀見得玄色袍裾,清瘦身形,因在病中行動不便仍然強行堅持要來親迎。
陸芸婉着一身纁紅色嫁衣,今日穿的是阿娘親手繡的紅絲履,行走的時候柔軟,每一步都很堅實。
手執團扇朝崔承嘉走去,由他攙扶着上了崔氏的馬車,行動之時仍然聽得他微微的咳嗽之聲。
忽而傳來阿湄的驚嘆之聲,“姑爺咳血了。”
陸芸婉驚惶不止,擔憂卻因為繡扇遮掩面目,他又有意避開,因此無法得見,只聽得崔承嘉寬慰之聲傳來,“我無礙的。”
來到崔府的門前,陸芸婉小心翼翼的下了馬車,随崔承嘉來到了崔氏的高堂,崔氏長輩皆在堂上,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陸芸婉始終不曾放下纨扇,因此衆人的面目都看不得分明,只是有種怪異的壓抑感。
來到長輩面前之後,接下來要做的是行拜禮,得到長輩的認可之後,她就能名正言順的被衆人接納成為崔承嘉的妻子。
陸芸婉逐一朝堂上長輩下拜,崔伯微笑致意,待拜到鄭夫人之後,她面無表情不受,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王蘊素善意提醒道:“阿姑,弟媳正在向您行禮呢,可別讓她久等啊。”
在鄭夫人看來,士與庶不婚,陸旻之雖然如今已經是始興郡公,但歸根結底祖上仍然是庶民,和他們這樣的百年高門不配結親,如今她的禮是不願意接受的,因此趾高氣昂只等着新婦下不來臺。
日後還要尋了由頭将陸氏女遣出府去的,就算臨川公主悔婚了,心中滿意的兒媳只有若靜那樣的女子罷了,日後要想辦法讓若靜入府才是。
臨川公主悔婚心情很不好,可恨的是二郎見她灰心喪氣竟然繞過她偷偷的就将事情辦成了,眼裏可還有她這個母親,又請了主上親自指婚,皇恩浩蕩,才勉強讓陸氏女進這個家門。
王蘊素小心提醒之後鄭夫人仍然不受,嘴上仍然稱呼陸芸婉為“陸妾”,席上的氛圍極為尴尬,在衆人的注視下陸芸婉一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此時回頭也不是,朝前也不是,難道就甘願受下這“妾”的稱謂,若今日不能擺平,來日可要平添多少口舌,她一輩子可能都要在這個字的陰影下茍活,這正妻的名號可謂是名不正言不順。
陸芸婉覺得崔夫人對她的偏見仍然如此深重,今後在崔家恐怕仍然會有諸多刁難,心中難免擔憂,被激的悄聲怆笑起來。
正在擔憂之時候,被握着的手突然緊了緊,有淺淡的溫熱感傳來,心下稍稍寬慰,不管怎樣崔承嘉都還站在她的身後,也就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鄭夫人含了怒意觑了大媳婦一眼:“慢着,我還沒承認這媳婦的身份,若是我不肯認你始終就是妾室的身份入我家門。”
王素蘊勸道:“阿姑何苦不看在二郎的面上認下弟媳呢,因大郎之事已經肝腸寸斷,他對新婦那樣看重,您這不是在剜他的心肺嗎,難道要二郎氣絕才肯罷休?”
陸芸婉此時執扇看不得對方的面貌,只覺得那聲音可真是柔和,就如同在雲上一般平靜無波瀾,她肯出面解圍又喚她為弟媳,莫非是那位已故兄長崔伯懷的遺孀王蘊素。
長媳這樣說,鄭夫人一時下不來臺,“若是今日不認二郎要怎的?”
崔承嘉答複道:“恐怕今後與關系會生出裂痕,這個家沒有她的立足之地,自然也就沒有我的,若是不肯認下阿婉,也就只好離開這個家了。”
鄭夫人捂住心口痛苦不堪,“若我不肯認她,你這是要不認我這個阿娘了?”
“兒子并沒有這樣說是阿娘多心了,只是想讓您像接納我一樣接納新婦,不然兒子的心裏會難過。”崔承嘉道。
鄭夫人看了王蘊素和崔承嘉良久才緩緩道:“既然主上賜婚,我就姑且讓你進這個家門,日後人前你不要叫我阿娘,我也絕對不會和你同席。”
聞得鄭夫人如此說,王蘊素大喜過望,“阿姑這是認下新婦,大禮已成,可喜可賀。”
鄭夫人就這樣被家人逼着認下新婦,雖然無可奈何但只能強行忍受,但心裏想的是來日還要尋了由頭将陸妾遣出府去的。
崔承嘉似乎感覺到陸芸婉心裏的悲傷悄聲說道:“阿娘心裏有隔閡是因為門第之見導致,并非是因為阿婉不好,若是心中不快,如今有疾到清淨之處去養病也是好的,也就能避開了,假以時日阿娘一定能夠看到阿婉的好,而非一時被蒙蔽。”
“夫人心裏有隔閡一貫以來是知道的,一時半刻無法接納,我不會怨怪的。”陸芸婉道。
雖然如此想,陸芸婉覺得還是終有一日要面對鄭夫人的,若是不消除鄭夫人心裏的隔閡,無論怎樣逃避也怕是無用。
崔府的門堂起的很高,陸芸婉被崔承嘉執手朝前走去,行過每一處都有仆婦躬身致意。
屋內飾以紅絹,寝床安放上一方簇新紅被衾,居室裏全都是他平日閱讀的書籍,字畫,這裏有屬于崔承嘉的一切,而後也會同樣屬于陸芸婉。
卻扇之禮成,陸芸婉一霎時和崔承嘉四目相對,湧起了些許的羞澀之意,崔承嘉的面容有暖意,此時芸婉蘭頤羞如彤雲,眼若秋水,紗燈照亮內室,是不可多得的溫馨。
陸芸婉置身于熒熒燭光裏,面容如珠玉般璀璨,飲完合卺酒他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陸芸婉執起酒杯與崔承嘉傾身交杯,感覺到他周身的溫熱,不禁微微顫栗,他的面目也仿佛染上紅暈,閉目飲下對方酒杯裏的酒,直到禮成,永結百年之好。
踏着滿地血腥一路到了今日的這個地步,明白所有的幸福和喜樂都來之不易,值得珍惜。
崔承嘉執陸芸婉的手來到書房,陸芸婉疑惑崔承嘉想做什麽,只是任由他拉着。
書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塊硯臺,乃是當日崔承嘉不惜重金買下的那塊,破鏡重圓陸芸婉當然喜不自勝。
崔承嘉将硯臺遞給陸芸婉:“當日買下硯臺本就是為了夫人,本來那時候就應當破鏡重圓的,只是想着硯臺在我這裏,夫人心裏就仍然惦念着不肯忘懷。”
其中竟然有這樣的一番緣故麽,陸芸婉也感嘆崔承嘉用心之深。
崔承嘉興致很高,提筆在素宣上寫下一行小詩,雙眸含了笑意看向陸芸婉:“芸婉看看我這字如何?”
不知道寫的什麽這樣開心,陸芸婉朝宣紙望去,乃是江淹的《看伏郎新婚詩》,陸芸婉臉色緋紅起來,崔承嘉筆下之人,不正是今日的模樣麽。
崔承嘉臉色有病态的蒼白,因情緒激動眉飛色舞道:“阿婉覺得我的字如何。”
崔承嘉的字溫平清隽,字如其人,又何須她來誇呢,曾經見過他的書法那時候看了覺得有藏拙之勢,與如今落筆恣意的樣子不一樣,知曉他一貫藏拙很少有如今鋒芒畢露的時候,在她面前也是無需隐藏的吧,這樣自然很好。
陸芸婉贊嘆道:“府君的字為芸婉心中之最。”
“如此生分,如今該改口喚夫君了吧。”崔承嘉道。
一直在念着的不正是這一聲稱謂麽,陸芸婉雖然難為情,但是見他目光殷切,仍然還是按照他的期許小聲嗫嚅道:“夫君。”
崔承嘉聽了陸芸婉稱謂這才心滿意足,“日後都如今日一般喚我可好?”
陸芸婉見他目光如炬,定定然點頭,“好……”
陸芸婉又因崔承嘉在病中心中痛惋起來,若是不墜馬,以他在主上心目中的地位,如今也該是位列臺閣了吧。
陸芸婉在崔承嘉的字旁複寫了江淹的詩句,狼毫在宣紙上留下清香的墨跡,寫的是行楷,“霧夕蓮出水,霞朝日照梁。”
崔承嘉仔細端詳陸芸婉的字跡贊嘆道:“夫人的行楷寫的有筋骨,自愧不如,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可他的字哪裏需要她來指教呢,陸芸婉一時感覺到崔承嘉寵溺與偏愛,心中盈滿暖意。
忽而想起謝錦珊也曾念過這句詩,而此時的謝錦珊又在何處呢,紅顏恐怕早已經化為了一具枯骨,而早在謝錦珊逝去前,王永年已然作古,一對苦命鴛鴦,當真令人扼腕嘆息,婚事多仰仗于她,所愛已經不在,如此嬌柔的一個人,後來漸漸癫狂,言行無所顧忌。
陸芸婉道:“每每想到錦珊都會有悲嘆之意,若是有一日芸婉不在了,夫君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這是芸婉心裏唯一的願望。”
“若是有一日阿婉先我而去,還不知道會如何,恐怕無法獨活。”崔承嘉道。
陸芸婉一時無言,他們之間失了誰恐怕都無法茍活吧,只是正因為如此才越要帶着對方的希冀好好的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