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辰

魏昔默寂寥的身形在湖畔一株柳樹下,他正望着平靜的湖水出神,身邊無人跟随,看見二人相伴出游神色複雜:“恭賀你們新婚了。”

崔承嘉的目光中不乏有得意的神色,朝魏昔默抱拳道:“多謝昔默成全了。”

當然不是他成全的,魏昔默神情中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只是陸公并不想将女兒嫁給他而已,明明已經許諾朝夕之間又将女兒許給他人。

“知曉陸公有自己的考量,時也命也不肯将女兒嫁給我,沒有怨言。”魏昔默答複道。

魏昔默見崔承嘉如今病容憔悴,越發擔憂起芸婉的處境來,只是因為芸婉嫁作崔氏婦之後,他作為外人已經沒有資格管了,這才作罷了逾越的想法,往日餘生也該崔承嘉去守護了吧。

求而不得的苦悶将魏昔默的心情弄的很糟糕,好像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候。

魏昔默朝二人抱拳:“雍州群蠻起,陸公已經領兵前去平叛,為了協助陸公自請外放,這春光如許的京城就留給你們了。”

魏昔默是個不耽于兒女情長的人,也很灑脫,正是因為海內還沒有安寧的緣故,也無心成家,随手取出一枚陶埙開始吹奏起來,在春光明媚之中曲調有些遲滞之感,不像他一貫暢快的作風。

魏昔默雲淡風輕道:“阿婉的婚事作罷之後,哀莫大于心死,立下誓言要一這一身守護這河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區區一身也不夠。”

曲中好像有塞北黃沙連綿荒原,心境竟然是如此的荒涼,魏昔默如今眼中的大概是這樣一個景象吧。

魏昔默吹奏完蕭埙之後,最後一次凝視陸芸婉般,有欣慰的感覺。

看見當年在兖州時候面容寡淡的小女子如今也漸漸成熟起來,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其實也沒什麽好難過的。

崔承嘉若是能夠從一而終也沒什麽不放心的,若是崔氏不再能容就算回陸氏也沒什麽,家中總不至于沒有位置。

若是心中有了牽挂,做事情就有了顧忌,他向來是潇灑的一個人,就算成全他們又何妨,他不是心胸狹隘的人,若是一樣東西一個人已經得不到了,他不會執迷不悟的,該放手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的放手。

魏昔默想到此處便決然遠去,魁梧的身影毫不猶疑消失在人群中。

崔承嘉注視魏昔默遠去的身影感慨道:“昔默向來是個灑脫的人,不會受到束縛,有萬人之勇日後建功立業,非我所能及,區區病體阿婉可後悔嫁給我了?”

陸芸婉想到就算今生都不會有子嗣又如何呢,能夠和承嘉相守到老也就足夠了,不管日後會經受怎樣的風雨,都有堅毅的心智可以守住。

“從來不曾後悔的,我很開心。”陸芸婉道。

“少年時,父兄是我最景仰的人物,阿兄殒命之後人心惶惶,那時候正在荊州任上來不及見到最後一面,每每想到心中都痛不能已,若有一日芸婉也要離我遠去,悲傷會到怎樣的地步還無法得知。”

陸芸婉覺得未來雖然是一片雲霧,為了崔承嘉,她的心态也會好好的。

暮春之時是陸芸婉生日,崔承嘉知曉如果在家裏辦宴席恐怕又要面對阿娘的刁難,是所有人都不願意見到的。

因此特意将宴席設在了城中的杏花樓,席上就只有他們二人而已。

杏花樓在湖畔,啓開窗扉能夠看見湖光山色。

席上有樂伎數人,彈奏吹簫吟唱樂曲。

如今樂伎吟唱的歌曲是武帝下旨編修的《玉臺新詠》中的一曲《孔雀東南飛》,樂伎豆蔻年華,技巧超群。

主上文采斐然,喜好文學,命人編修了這樂歌。

婦人與丈夫感情和諧,只是因為婆婆不喜歡,導致被休棄殉情而亡,焦仲卿也落得自缢的下場。

鄭夫人對陸芸婉的态度雖然算不上很惡劣,每每言語上都有譏諷,二人相處的其實并不愉快。

崔承嘉見到陸芸婉變了臉色示意樂伎停手,樂伎離去之後席上安靜下來,耳畔只有風聲鳥鳴聲。

“當世樂伎多因罪入奴籍,權貴喜好蓄養婢妾,家中所藏家伎往往多達數百人,阿爹厭惡子弟有這種習氣,一生也只娶了阿娘并未納妾,家中也不聞絲竹管弦之聲。”

陸芸婉覺得果然崔承嘉也遺傳了先君的長情和簡樸,隐隐好像明白了什麽。

想起來午間夫君的藥還未飲用,便讓蕊兒取出藥溫熱之後送來,“夫君日日都要服藥,這藥只要聞一口就不想喝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看見夫人嬌羞如小女兒的儀态,崔承嘉忽然生出了別樣的情愫:“阿婉關懷,心中歡喜。”

想起當日崔承嘉墜馬之事并不明晰心中一直有疑問,陸芸婉問道:“當日夫君和臨川公主的婚事眼看就要成了,只是因為墜馬和臨川公主的婚事才作罷,想問問當日之事的具體情形,一直心裏都有疑惑,夫君可能幫忙解答呢?”

崔承嘉凝視湖光山色:“當日會墜馬其實也是存了要毀壞與臨川公主婚事的意圖,年少之時醉心于明經一道,每每有驚世駭俗的見解,阿兄死後神識一片黑暗,再想要有明晰的思緒竟然是不能夠了,除了頹廢和逃避再無其他。”

陸芸婉親口聽見眼前士人說出這番話,好像對這種景象感同身受起來,有淩雲志向的一個人,怎會走到如此地步呢。

更要緊的是為了她墜馬這該如何是好呢,陸芸婉惶恐道:“夫君竟然為了我舍棄長久以來的志向,這樣看芸婉竟然是罪人了。”

崔承嘉緩緩搖頭:“主上登基之後倡導改革,朝政積弊甚深,如今施行一土斷的政策,意圖讓承嘉主事,但若承嘉做那主事之人,崔氏必然遭到士族群起而攻之,士族內鬥之下朝政必然凋敝,土斷之策斷不可行,唯有讓郡公出面主事,而承嘉在其後謀劃,方能成事,如今只不過是暫退而已,其實我現在退避也是一件好事情。”

主上不信任士族,平時如履薄冰不敢有僭越的地方,如今主上拔擢寒門,寒門士人為中書舍人掌握機要,削弱士族的權柄,對外輕徭薄賦深得人心,如此看來主上有英明才幹,南祁一定能朝好的方向發展。

崔承嘉如今雖然還在病中,看似無官一身輕,仍然心系天下憂國憂民,長久以來做這做這一切純粹是發自于本心沒有追名逐利的意圖。

崔承嘉是陸芸婉尊敬的人,心思純淨一如那一日初入仕的白紙,這是出自于崔承嘉內心的操守。

崔承嘉喝完藥之後,陸芸婉為擦拭嘴角,崔承嘉溫柔的回握住陸芸婉的手:“如今日日見到芸婉,并對承嘉悉心照顧,每日都很開心,心中的苦痛也漸漸減弱。”

“若能如此便好了,也算是有些用處,相信夫君一定能好起來的,才華可千萬不要明珠蒙塵了。”

芸婉明白如今的日子對夫君來說也是一種煎熬,能在應當的位置發揮相應的才幹,是很好的事情。

崔承嘉取出早已為芸婉準備好的生辰賀禮,是一幅工筆畫,“是我親手所繪,阿婉看看可還喜歡。”

陸芸婉展開畫卷,定睛去看,有一女子身着淺綠色的衣裙站在紛飛的梨花樹下,不是陸芸婉又是何人。

下筆如此傳神細致,畫中的女子形神兼備,若非平日觀察入微,不會到達這樣的程度。

崔承嘉一定滿心都是她,又耗費了十二分的心血,才會有這樣精妙絕倫的畫作,霎時如沐浴在四月暖陽下那般溫暖。

陸芸婉成婚之後,每日在家侍奉長輩,與夫君舉案齊眉,成全了一段佳話,陸旻之為了平定叛亂離開建康,家中就只剩下阿娘一個人支撐,但近來她的身體不爽利,家中的事情也是族伯在打理,無論如何都來輪不到蘇毓紫的。

蘇毓紫這段時間還算安分,聽娘家傳來的消息說是這段時間陸貴姬曾經将她召進宮見面,不知道說了什麽事情。

想來陸芸鴛最親近的人從來都是陸芸婉,如今時隔那麽多日未見面,陸芸鴛反而召見蘇毓紫不召見她,一時不知道是發什麽什麽事情,是否惹她不快了。

自廣陵王登基為帝之後,府中的姬妾也都得了冊封,王府的美姬按照資歷分別位添九嫔、美人、才人等。

三夫人之中,貴妃之位置空懸,杜明絹因入王府早被冊為貴嫔,位在陸芸鴛之上,陸芸鴛則被冊立為三夫人之中的貴姬。

陸貴姬得寵之後,如今杜貴嫔的寵愛也望塵莫及,有身懷龍子,非常思念家姐,就讓內監将陸芸婉召進宮相見,這是很好的事情,只是聽內監說起,貴姬有恙的事情。

陸芸婉乘坐崔氏的軒轅一路由府丁護送進入宮城,百年高門,人群的目光追随着崔氏軒轅,流露出仰慕之情。

在暮春時節嫁入崔氏,如今在外人面前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崔氏少夫人,而陸芸婉看到的只是崔氏這些年所經歷的風雨,在外人面前維持高貴的不容易之處,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病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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