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窮游

船行的緩慢,茶水正烹煮,與病中的陸芸婉一起乘船前往雍州,船行在千裏碧波,岸邊綠草如茵。

酷暑就要來臨,忙碌了這麽多年,現在遠離族人,仿佛卸下一身重擔,崔承嘉難免不習慣,靠在一方軟椅上正在看美人,陸芸婉依憑船舷,發絲垂散在脖頸,肌膚白淨如皓玉,正透過舷窗看窗外的山水天色。

鬓發柔順蜿蜒在身側,身着一件淺白色的紗衫,粉黛未施,剛剛從一場大病中緩過來,沒什麽精神,曾經清淺如水的眸子隐現朦胧薄霧。

陸芸婉兀自凝視着窗外的景色,好像仍然沉靜在一個醒不過來的夢中,那個夢裏崔承嘉和所有人都漸漸離她遠去,當時喝下陸芸鴛送來的酒時其實也知曉會是這樣一個局面,但還是喝下了,只是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真心,想讓她放下心裏的仇恨罷了。

船舷外重重山巒,霧岚隐隐,茶葉在碗中沉浮,崔承嘉的雙眸隐沒在氤氲霧氣之中,“建康城那些天家富貴事如今倒仿佛無關似的,如今卸下一身重擔與阿婉窮游山水之間也好。”

陸芸婉起身行至崔承嘉面前的軟墊上坐下,托腮凝視夫君:“阿婉也想與夫君就此隐居山林之間,只是仍然有太多事情挂念在心裏盼着能夠解決,這才不能夠實現。”

貼近了越發覺得夫君可真好看呀,墨發披散在肩側,遠山般的眉,芝蘭般的唇,沉靜自若的氣度,他還是初見時分的樣子仿佛全然未變,陸芸婉一時看的癡了。

夫人的眸如蝶翼,色如清露落入他的心間,甘甜萦繞在肺腑,好像被惑住一般,想着夫人的味道可真是香甜,不禁傾身輕撫她的細膩臉頰,在眼睫上落下蜻蜓點水般一吻。

崔承嘉面對陸芸婉的時候總是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之意,于此道還是稚嫩,總是嫌棄自己笨拙,惹得芸婉不快,因此總是淺嘗辄止。

好似被輕薄一般,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得陸芸婉愣神,在他的懷裏像只無措的小鹿,眸中蕩漾一汪潋滟遲遲凝視着他。

要讓人沉醉其中不願醒來一般,崔承嘉攬着夫人笑意不減,若是此刻要再胡作非為些什麽,夫人恐怕也不會抗拒吧,如此就想着要更加逾規一些,這樣夫人就永遠不會離開身邊了。

伸手勾勒出她的眉目,一汪潋滟漸漸蕩漾開來,肌膚相貼是溫熱的觸感。

星垂平野,船行的緩慢,四下寂寥,陸芸婉枕在崔承嘉的肩側酣眠。

曾經總是遠望或者是仰視崔承嘉,如今日日朝夕相對,想到曾經所有的盼望不都在今時今刻嗎,如今已經得到,所想的又是如何守住不至于失去,艱難求索仿佛無有終止。

崔承嘉合上眼睛:“當今的世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承嘉去解決,要保護好阿婉和族人沒有一番大業成就是不可能的,也許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已經不容得退卻,不能總是想着留在建康城的繁華靡麗中,又或者是隐居于山林,這些于承嘉而言都太奢侈。”

感覺到身側之人漸漸放松下來呼吸平緩的起伏,陸芸婉雙靥泛起笑意:“既然如此,夫君一定要将病養好。”

在這山水之間,仿佛唯有他們二人一般,經歷過兖州的蕭索,江陵的草木繁榮,建康的紙醉金迷,還願意相守到地老天荒,到底他們會去向一個怎樣的未來呢,政敵環伺,不能掉以輕心,必須盡最大的努力重整旗鼓,哪怕只是螳臂擋車。

“在京城的那幾日真是将我吓壞了,才知道無能會招致一個怎樣的後果,一心想着振作起來,才能夠盡最大的可能去守護身邊的人。”崔承嘉道。

陸芸婉撫上案幾上的一把趙瑟,瑟聲飄向悠遠的地方,崔承嘉小憩聆聽似乎忘言,樂曲絲絲入扣,彈撥都沁入他的肺腑一般,若是能夠日日聽得就好了。

崔承嘉想到夫人奏瑟的技巧當真是高超,他知曉樂曲雖然愉悅人心,又是夫人所奏他心甚愛難免沉迷其中,也有些擔憂日後若是長久的沉迷在縱情聲色中該如何是好。

轉念想想又覺得荒唐可笑,夫人今日能夠奏瑟使得他愉悅,也不過是看在他病中的份上,必然不能夠見他沉湎其中的,也會及時勸說。

崔承嘉覺得剛剛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些,這種時候怎麽能夠有這樣莫名其妙的擔心,應當好好聆聽樂曲才對,這才平複心情直到一曲畢。

蕊兒見夫人和府君感情甚篤,心中自然也是高興,夫人讓她好好照顧少爺,覺得有夫人陪伴不多日少爺的病都會好起來,夫人的病也能慢慢養好,她也就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就這樣相濡以沫,忘卻那些讓人煩心的事情就好了。

到了雍州南新郡之後崔承嘉攜夫人拜見了郡公,陸旻之對女婿的到來很是高興,他這邊雖然有昔默幫襯,正是缺少人手的時候。

陸旻之平時所居住的房屋簡樸,唯有四壁罷了,且因為年紀漸長的緣故,身邊的美妾也沒有了,唯獨喜好的事情就只有在休息的時候閱讀兵書而已。

子卿子誠和夫人都守在建康,若是他領兵在外有異動,他們的性命恐怕将受到威脅,這也是在無形中對他形成掣肘的一件事情。

崔承嘉足智多謀在兖州時分已經領會過,如今肯來幫忙自然很高興,只是病中多有不便,立刻命人為他準備出入車與。

陸旻之受了二女兒的拜禮,這些年總是聚少離多,眼看着就長大了,“連日不見,阿婉出落的越發出挑起來,聽聞霜兒也出嫁了,我這心裏實在是開心的厲害……只是不能夠親眼看到你們出嫁始終覺得難過又有點遺憾。”

如今三位女兒的婚事都塵埃落定,也算了卻心事,大女嫁得親族,魏氏穆衡,溫平有禮,二女嫁入高門,嫁得郎君,三女嫁入皇家,受盡恩寵,愛屋及烏連帶他被主上愛重。

“就算不能夠親眼到場,心裏也明白阿爹對女兒的愛,不會少分毫的。”陸芸婉寬慰道。

陸旻之聽陸芸婉這樣說愧疚感才少了一些,既然得到了女兒的理解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其實他也是在以另外一種方式守護着她們的。

“阿婉的身體不好,此行還要将養着。”崔承嘉道。

陸旻之對女兒的身體關懷起來,曾經聽到過傳聞說是貴姬賜酒謀害親姐,剛開始聽到是不信的,如今見了真人才願意相信,沒想到芸鴛她竟然瘋魔到這樣一個地步,“阿鴛她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陸芸婉害怕阿爹憂心但是想着畢竟紙包不住火,那麽多年前的事情又被揭露出來,事情對他來說是醜聞到底要顧全顏面的,當着崔承嘉的面不便多說,只能找機會私下和父親問明白。

畢竟要操勞的事情已經很多,這次遠離建康,三妹和她無法見面,相信也能慢慢想起昔日的好處來,阿娘那邊查那侍衛的事情也能夠有些眉目。

來到雍州之後,陸芸婉和崔承嘉在治所住下。

陸芸婉服侍崔承嘉梳發穿衣,雖然是夏裏,他們走的是水路,到了夜裏難免寒涼,因此穿的格外多了一些,如今脫了厚重外袍,解開束發的綸巾任由發絲垂落在肩側,僅着中衣外罩一件白色廣袖披風,換下登雲履換上一雙尋常絲履。

崔承嘉擡手任由陸芸婉換衣,極為順從一般,感覺到他變得少言寡語起來,擡眸瞧瞧打量他的神色,他好像确實有些不開心。

覺察到陸芸婉的遲疑,崔承嘉卸下一身僞裝,頗為傷神的樣子,“從前和主上過從親密,出則同出則同輿坐則同席,沒想到也會變成如今這樣的地步,現在才知曉主上一貫以來是不信任我的,多年前面對主上的時候懷着一腔赤誠,沒有到如今的地步,也許主上從一開始就存了戒心,心裏也有些寒冷。”

崔承嘉昔日受到主上器重,曾經立下為相的誓言,如今主上和崔承嘉之間的關系不複往日親密,也可以說是崔承嘉長久以來輔佐明君的志向幾近破滅,陸芸婉能夠感覺到他眸中的衰敗。

他心裏的憂慮應該很重吧,就算遠在江湖心中擔憂的也都是朝堂,而且他所擔憂的從來不是一身的榮辱。

陸芸婉抱了抱他的脖頸,在他的頰畔輕輕啄了一下,“不管怎樣,芸婉永遠都會陪在夫君的身邊,直到事情得到妥善的解決,不管怎樣到最後都會雲開霧釋的。”

雖然如今已經是崔氏婦,但陸芸婉的心裏也贊同主上的做法,只是看家世來選官必然導致真正有才華的人,得不到很好的施展,想來這也是大勢所趨吧,陸芸婉想到就算門高如崔氏也有這樣的擔憂,在主上面前真是如履薄冰啊。

崔承嘉有些受寵若驚,眼睛一眨不眨瞧着陸芸婉。

而她此刻以為的是他好像喜歡這樣的親密,想學着用這種方法讓他開心罷了,“就算主上如今忌憚,夫君也不能喪失希望,知道夫君心中一貫以來有志氣,只希望夫君舉止能夠順應內心所思,問心無愧就好。”

崔承嘉果然開心,攏着陸芸婉的腰貼着耳畔打趣道:“阿婉如今已經是我崔氏的婦人,一心自然是向着夫君的。”

如今新貴也不過是效仿舊士族的作為罷了,很難看到有什麽标新立異的地方,所謂寒庶的平等,也不過是破除原先的偏見情況下又産生新的偏見罷了,和崔氏又有什麽兩樣,那些新貴确實沒有什麽特別的作為,得勢之後也不過是和舊士族一樣的占山占水罷了。

察覺道一絲暧昧的氣息,陸芸婉羞紅了臉,将他推往床榻,而她自去外面安頓行禮用具,“換好了,趕路勞累,夫君也盡快安置吧,夜間郡公那邊演武,應當養好精神才是。”

崔承嘉緊了緊陸芸婉的手,“其實我們不過都身處于時勢之中滄海一粟罷了,實在是不必擔憂過重的。”

崔承嘉合衣在被衾中躺卧下來,目睹夫人出門,在一片清和的午後光陰之中漸漸進入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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