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五章

顧錦書的親事定下後,阮春臨頓覺渾身舒泰。

顧沁文也滿心歡喜,唧唧喳喳說個不停,明明對成親毫無經驗,卻好像很懂似的出謀劃策,阮春臨笑着想,家中也确實是很久沒有這麽大的喜事了。

可憐顧錦書還被蒙在鼓裏,他正好去外地辦事,回來時,顧家已經合完八字,送了大定,甫進家門就被丫頭圍着恭喜的他一腦袋漿糊,仍以為要娶的是邱芷蕙,喜笑顏開,直到次日清晨全家一起吃早飯,顧淩章才涼涼地糾正他,他要娶的是邱若蘅。

顧錦書當即懵了,連說幾個我不要,阮春臨板起臉道:“你不要也不成!這事已經定了。”

顧沁文安慰他道:“哥,若蘅姐姐很好啊,又溫柔,又賢惠,我和太奶奶都喜歡她,那個邱芷蕙,除了臉蛋好一些,一無可取之處,你不知道,那天在娘娘廟,她打扮得招蜂引蝶,還戴着我送給若蘅姐姐的首飾,自己坐轎,讓姐姐走路,這樣的女人進了門,根本是禍不是福。”

顧錦書氣急,吼道:“你一點也不了解她,不許胡說!”

顧沁文驚愕道:“你,你竟然兇我!”随即大哭:“我說的都親眼看到的事實!”

顧錦書被她的哭號聲噎了一噎,但仍是不讓步地道:“芷蕙不是這種人!”

“夠了!”阮春臨怒道,“難道你就清楚她是什麽人!鬼迷心竅的東西!就算她好到天上去又如何,人家不要你,你還巴巴的湊上去,是打算丢我們顧家的人麽?”

她還要再罵,突然眼角餘光瞥到顧淩章微微笑了笑,登時警醒,怎麽能讓這個外人幸災樂禍,趕緊住口。

顧淩章慢吞吞放下碗筷,施施然起身離席,那悠閑的身姿步伐,無不昭示着這出好戲帶給他的愉悅。

走出門外,他還能聽見顧錦書在背後大叫了一聲:“我不要娶邱大小姐——”

此時此刻,顧淩章真是對這位鬧得祖孫三人雞飛狗跳的邱二小姐充滿了欽佩。

顧錦書沖到邱家,剛想越牆而入,突然記起邱芷蕙不喜歡,于是一邊拍門一邊叫:“芷蕙!芷蕙!”

邱芷蕙在屋子裏惡狠狠喊:“誰也不許放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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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煎藥的暖兒怯怯看着邱若蘅,邱若蘅抽出她手裏的扇子,道:“去開門吧。”

顧錦書撲進院子,就要進屋,暖兒急忙伸臂攔道:“二公子,男女有別,你不能進小姐的閨房的!”

顧錦書抽了抽鼻子,道:“怎麽有股藥味?誰病了?”

邱若蘅端着藥碗出現,輕聲道:“芷蕙受了點風寒。”

顧錦書面露急色道:“什麽?她不要緊吧?”

邱若蘅遲疑,其實是不要緊,可是芷蕙不肯吃藥,所以一直纏綿病榻,她對顧錦書搖搖頭。

“我可以看看她嗎?”

邱若蘅低頭看一眼藥碗,這些天不管她怎麽勸,芷蕙也不跟她說話,讓她意識到自己要麽不犯錯,要麽犯的就是無可挽回的大錯,顧錦書看她沉默,忍不住道:“大小姐,求求你!”邱若蘅看着他一向春光明媚的臉上,頭一次滿是憂色,突然心就軟了,她把藥遞給顧錦書,低聲說:“幫我勸勸她。”

兩人前後進屋,邱芷蕙聽到錯雜的腳步聲,尖聲怒道:“出去!”

顧錦書不由好笑又擔心,道:“芷蕙,生了病怎麽可以不吃藥?你不乖噢。”

話音剛落,只見邱芷蕙丢出一個枕頭來:“滾!你來幹什麽!”

顧錦書認認真真地道:“芷蕙,我一早就說過,我是非你不娶的。”

邱芷蕙狠狠道:“我也一早說過,我不喜歡你!現在更是讨厭你!”

“為什麽?”顧錦書問,“請你告訴我,為什麽?”

因為你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平白就搶走了我姐姐的心,邱芷蕙咬着牙,這理由卻說不出口。

帳中突然就沉默起來,顧錦書轉向邱芷蕙,不解地問:“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邱若蘅啞然,這些天她看在眼裏,思來想去,芷蕙恹恹寡歡,甚至于折磨自己,也許是因為她其實已經對顧錦書動了情,卻不肯承認。

如果她捅破這層紙,這對璧人,還是有可能在一起的。只是……

她竟做不到不自私,雖然顧錦書對着芷蕙時所有關切的細枝末節,都仿佛鈍刀一樣一下一下的拉割着心髒,她寧願痛着也還是舍不得放開他。

她聽見自己說:“對不起,二公子,我沒能勸服芷蕙。”

我在說什麽,邱若蘅不由皺起眉頭,我應該告訴錦書,你和芷蕙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芷蕙她雖然嘴硬,心裏卻是有你的。邱若蘅心中默念着,然後,欣然退出,成全他們,若蘅,這才是你,曾幾何時你變了個樣,更可怖的是,這變化連你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駭然覺得真正的自己,被另一個不知不覺冒出的邱若蘅關了起來,不管怎樣喊叫,聲音始終只能回蕩在心底那個深淵大洞裏。

邱若蘅發着怔,對面顧錦書抿緊嘴唇,深吸一口氣說了出來:“大小姐,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對不起,我不能娶你!我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今生今世,顧錦書只願和邱芷蕙一起度過餘生。”

邱若蘅呆住,不覺扯出一個笑容,顧錦書的話,粉碎了她最後一絲希望,他那雙因為認真而明亮的眼睛裏,從頭至尾也不曾有過她的倒影。

許久,邱芷蕙澀聲問:“你,當真不會娶我姐姐?”

顧錦書道:“要是我娶了芷蕙以外的女人,就讓我不得好死。”

他這麽随口一說,邱芷蕙面露訝異,邱若蘅驚叫道:“不要亂講!”

邱若蘅垂下眼睫,淡淡道:“我明白了,回頭,我會讓爹爹把彩禮退還。”

她步出門外,忽然只想逃離,哪怕一小會也好,暖兒小心翼翼看着她,欲言又止,邱若蘅趕在她開口安慰自己之前道:“我出去一下。”就狼狽地來到了街上。

她不願被找到,就這樣躲躲閃閃一路上都揀那些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覺到了山腳。

邱若蘅最後遇到的人是一個挑着柴的樵夫,在岔路口,她問那人兩條路分別通向什麽地方,樵夫穩了穩柴垛道:“這條麽是往梅花谷的,這另一條是往娘娘廟的,姑娘你是要去娘娘廟求姻緣吧?”他邊說邊同情地瞥了眼邱若蘅眼角的胎記。

邱若蘅不答,謝過樵夫就往梅花谷那條路走去。

這條路比較平緩,風景很好,卻沒有人來往。

路的盡頭是一座陡坡懸崖,邱若蘅意外地發現這荒郊野外竟然也會有亭子,而且非常特別,形如扇面,她走近了細細觀看,扇亭一面是青灰色的實牆,一面是欄杆,欄杆下長着未過人頭的叢竹,亭中有石凳石桌,邱若蘅累了,剛要在凳子上坐下歇息,目光卻不經意瞥到竹子中隐匿的一座墓碑。

她先是一驚,然後轉愣。

誰會把人葬在這裏?看那墓碑,分明是很講究的,有這財力為什麽不找一處風水寶穴呢?

她忍不住拎着裙擺,小心翼翼地順着斜坡走到竹子裏面去,碑前有一塊平地,擺放幾樣祭品,邱若蘅吸了口冷氣,那是極好的一塊上等漢白玉,刻寥寥幾字“妻馮小屏夫人之靈”,其餘全是空白。

邱若蘅不禁呆立碑前,指尖鬼使神差地觸摸那一行字。

是誰呢?這樣将你厚葬,卻吝惜只字片語的懷念,甚至連姓名都不願意留,邱若蘅忽然好像明白過來,淡淡一笑,難道你和我是一樣命運?他的心,到底還是另一個女子的。

邱若蘅靠着墓碑席地而坐,抱膝喃喃道:“你知道嗎,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樣子,我就想到了一句詩……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他就像這句詩寫的那樣,表裏澄澈,但是,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恐怕腦子裏什麽句子也沒有吧。”

她自嘲的笑道:“我不像妹妹,第一眼就能讓人喜歡上,我明知自己配不上他,卻還是忍不住癡心妄想,現在可好,被他一點也不留情面地拒絕,也活該是我咎由自取,怪得了誰呢。”

她說到這裏,驟然生悲,不禁把臉埋在膝頭,放肆地哭出聲。

不知哭了多久,只覺發洩得淋漓盡致,邱若蘅隐約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她下意識凝神細聽,笛聲仿佛回應她似的,越發清晰可辨,有人來了?她頓時屏息,然而直至曲終,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出現。

邱若蘅起身,小心地張望,朝着方才笛聲傳來的方向找去,下一個坡子,拐一個彎,眼前赫然立有幾間房舍,門敞着。

她口渴了,想讨些水喝,聽那笛聲不像是心存叵測的人吹得出來,便鼓起勇氣跨入,屋裏的布置看着像是書齋,沒有人在,她環視一圈,來到案前,一張紙上新寫了一首小詩,墨跡都還沒有幹透。

邱若蘅移開紙鎮,拿起來看。

嶺春冰化雨,唁客踐祭約。

揚花新澗道,拂塵舊冢階。

恍惚終老去,憔悴度休歇。

今夜月懂人,思君微如缺。

一字一字映入眼簾,在唇齒間擊叩,她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不覺就想到那座精美的孤墳,以及墳冢中沉睡的女子。心中突然被不知名的情愫翻湧充盈,電光火石間,她竟然做了一個自己都為之驚訝的舉動——将紙揣入懷中,逃也似的匆匆離去。

×××

被邱芷蕙氣倒下的邱澍才剛有起色,阮春臨緊跟着步了他後塵,顧錦書那句“若娶芷蕙以外的女人就不得好死”殺傷力太過強大,讓從來沒有被他頂撞過的阮春臨根本不知如何招架。

顧沁文一方面氣顧錦書不知好歹,一方面又不得不幫着他哄阮春臨,她知道阮春臨愛好聽戲,便去聯系揚州府最紅的永春班,正巧班頭說剛排了一出新戲,還沒演過,顧沁文喜不自禁,想也沒想趕緊付了定銀。

演出這天她先賣個關子,把阮春臨騙出去,轎子擡到教場外,阮春臨确實被吓了一跳,但十分受用,臉上溢出一絲喜色。

顧沁文暗自得意,待入上房坐下,顧錦書也推門進來,笑容滿面地喊了聲:“太奶奶,文妹!”阮春臨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他,顧錦書一愣,笑道:“我不是故意遲到的,實在是春餅太難排了。”

顧沁文忙看準時機煽風點火:“太奶奶,你最愛吃的春餅!我哥特意去買的!”

阮春臨斜一眼,仍是不理,但從顧沁文的角度看過去,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一點點。

顧沁文心下大喜,朝顧錦書比個成了的手勢,顧錦書笑着坐下來。

兩人又你唱紅臉我唱白臉地哄了阮春臨幾句,說話間到了開演,阮春臨便道:“去!小猴崽子輕點聲,別吵我看戲!”

兄妹倆安靜下來,顧沁文探頭掃一眼,嚯,滿場座無虛席,她不由慶幸地吐吐舌頭,喜滋滋專心看戲。

這永春班最紅的旦角小勝仙,并非是自小唱戲,而是餘班頭從京城教坊司那裏高價買來,落難前也曾是官宦家妾室所生的小姐,因此身上有一股戲子演不出的清高味道,她盈盈走到臺上一角,眼波流轉唱道:“手把繡帕細端詳,一雙鴛鴦潤且光。白日裏草夢長,夜半起思量。出閣年華已過半,幸春光,怕将向晚不結郎。”

這時幾名官差押着一個老者上,齊齊動手除下他的官袍,然後推在地上,小勝仙驚呼:“你們做什麽!”

老者僅身着小衣,哭道:“蘭芷啊,我的女兒。”

名喚蘭芷的小勝仙着急道:“他們為何這樣對待爹爹?”

老者嘆口氣道:“女兒,爹爹得罪了那當朝權貴,已遭免官罷職,所幸你姐姐荷秀與揚州賈家曾有婚約,可前往投靠,了我心願。

顧沁文哈哈笑道:“怎麽這麽巧,演的也是家道中落的小姐要出嫁?若是好看,我改天也叫若蘅姐姐來看。”

阮春臨有些不安地看她一眼,心忖道,哪有這麽巧的事,竟然也是嫁到揚州。

蘭芷退場,老者劉父又唱又說了一段,片刻後演秀荷的女子步出,一樣是小勝仙所扮,只是眼角有一塊胎記,她滿面愁容唱道:“東拼湊西典當,不得已賣繡莊,湊足盤纏下揚州,但求爹爹寬心腸。”

顧沁文和顧錦書嗑着瓜子扯道:“真是太巧了,哥你說是不是。”、“嘿,可不就是嗎!”

戲接着往下演,劉家父女三人終于湊夠了盤纏千辛萬苦來到揚州,賈家少爺見了臉上有胎記的姐姐,立刻要求改娶貌美的妹妹蘭芷,被蘭芷嚴詞拒絕,賈家因此不認婚約,父女三人只好流落街頭。

演至此處,觀衆一片唏噓,罵的罵,哭的哭,阮春臨早已是滿臉鐵青。

顧沁文終于意識到不對勁,面紅耳赤站起來道:“這分明就是在說我們顧家!我,我找班頭說去——”

“文妹!文妹!”顧錦書看她那個恨不得拆了臺子的炸相,急忙追出去阻擋,留阮春臨一人在原座上。

顧沁文帶着兩個家仆沖到後臺,一把抓住餘班頭,怒道:“這是誰寫的本子,誰準你們演的!”

餘班頭愕然道:“奇怪了,顧三小姐,難道永春班演什麽戲還要經過你批準不成?”

顧沁文搶過餘班頭手裏的茶碗摔在地上:“你這永春班豈有此理,虧我和我太奶奶常常捧你的場,你卻不安好心!寫的什麽破戲本,竟敢譏諷顧家,抹黑我哥哥背信棄義,你說,你到底想怎樣?”

餘班頭跺腳:“我才問你到底想怎樣呢,三小姐,我哪一句臺詞有說這是在演顧家嗎?你們聽見了嗎?”

他問戲班其他人,其他人紛紛搖頭。

“豈有此理!我就砸得你承認!”顧沁文一聲令下,兩個家仆開始為她砸東西打下手,不過手剛揚起來,就被顧錦書攥住了。

“文妹,不許胡鬧。餘班頭,對不起,我這就帶她走。”

顧錦書三下五除二就把顧沁文拖出去了。

餘班頭松口氣,探頭出去看了半晌,确定他們不會回轉後七拐八繞來到長廊深處一楹屋子,推開門迎面有扇屏風,餘班頭繞過,後頭一張雕花桌,兩邊各自坐一個年輕公子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胖子,正望着戲臺看得津津有味。

餘班頭躬身堆笑道:“二位,這戲怎麽樣?”

白胖子脫口說了一個好字,又道:“餘班頭,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麽真的戲,簡直比真的還真!賢弟,該賞啊!”

年輕公子淡淡一笑,從鑲着圈白色裘毛的袖口中掏出一個錢袋丢在桌上,慢吞吞道:“的确。”

餘班頭拿起一掂,分量比想象中沉得多,頓時笑道:“不敢當,那是因為公子給的這個戲本,寫得着實好!”

白胖子道:“可要多演幾場,最好全揚州的人都看過。”

餘班頭道:“那是自然。”他又鞠了一躬,道:“不打擾二位了,二位慢慢欣賞。”

餘班頭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随着門合上的聲音,白胖子擦了擦濕潤的眼窩,道:“其實,若非賢弟把劉荷秀的戲寫得太感人,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會暗自同意那個賈家少爺改娶貌美如花的劉蘭芷,只能說,賢弟你這支筆真厲害,這下二少爺可要當回過街老鼠了。”

顧淩章一手支頤,好整以暇,微笑道:“只是一出戲罷了。”

朱冠亭也笑嘻嘻附和:“是啊,一出戲而已,散場了就忘了,不必當真,哈哈。”

顧沁文被顧錦書往回拖時,戲正演到□,劉父在貧病交加中死去,劉蘭芷抗争不過,被強娶進賈家,劉荷秀心灰意冷,打算出家為尼,路遇一個去參加科考的試子……但聽戲臺下各種情緒混雜交替,顧錦書終于把顧沁文安撫下來,二人走進屋子,只見阮春臨半靠着倒在桌旁,竟是被氣暈過去,只有出的氣,沒有多少進的氣了。

顧錦書和顧沁文差點沒吓死,趕緊一邊把阮春臨往家弄,一邊去惠濟齋請相熟的孔良大夫,孔良號過脈,嘆着氣道:“老夫人身體雖然硬朗,卻怎麽也是八十多的人了,盡量別讓她受這麽大刺激。”

顧沁文愧疚地低下頭,顧錦書摸摸她後腦勺,柔聲道:“不怪文妹。”

顧沁文得知阮春臨沒有大礙後慢慢回過勁來,恨得牙癢癢道:“永!春!班!”

“也不怪餘班頭。”顧錦書拍拍她肩膀,“算啦。”

“怎麽能算了!”

“他只是演他的戲而已。”

“他亂演!他演得根本就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的!”

“文妹,”顧錦書笑眯眯,“誰規定了一定要演事實啊?”

“可是——”

“戲這個東西,大家喜歡看就行了,管它演什麽呢,對吧?如果你去糾正,反而惹人懷疑,倒顯得理虧了。”

這倒是,顧沁文又氣又憋,難道就沒法子整治這個永春班?對了,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啊!她也找人寫個本子,再找個戲班,跟永春班對着演!本子寫什麽呢?哼,就寫邱芷蕙那個趾高氣昂的小狐貍精,寫她心術不正,跟姐姐搶男人!

沒幾天,顧錦書始亂終棄的流言傳遍了大街小巷,平時被二公子搶盡風頭的揚州酸文人寫詩聲讨他,填詞影射他,青樓楚館裏的妓女們編曲唱他,雖不至于人人喊打,可聲望跟之前相比确實是一落千丈。

對此,顧錦書全不在意,逢人還是朗朗地笑,看到洗衣婦的衣服被河水沖走,仍然會踏水撈回來放在盆中。

也有清楚他為人的,勸他去找永春班讨公道,他笑道:“餘班頭也沒有做錯什麽,區區小事,何必呢。”

“哎,二公子你人這麽好,我就不明白怎麽有那麽多人瞎了眼,平白相信一出戲!”

“呵呵。”

顧錦書把飛上屋頂的母雞抓下來還給村婦,撣撣衣服告辭轉身,突然看見不遠處的柳樹下,邱若蘅挎着一只籃子,定定望着他。

見他發現自己,邱若蘅尴尬地對他點頭致意。

顧錦書一愣,然後燦爛地笑了,揚手喊道:“大小姐!早!”

“別叫我大小姐了,我已經不是什麽大小姐。”邱若蘅低着頭輕聲道。

“怎麽會呢,你明明就是大家閨秀呀!”顧錦書認真地道。

傻瓜。邱若蘅微笑,嘆息,明知他說這話是要自己開懷,卻忍不住愈加悵然。

“那你為什麽直呼妹妹名字呢?難道她就不是大家閨秀?”她一本正經質問。

“……”顧錦書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其中的差別,所以無言以對地傻了眼。“對啊,我怎麽沒發現……可是,若是叫大小姐你若、叫大小姐你名字,實在怪極了!”

邱若蘅搖搖頭,換了個話題道:“那出戲,我聽說了,他們真過分。”

顧錦書撓頭,笑道:“不會啊,我覺得還滿好看的。”

邱若蘅訝異地看向他,許久低聲問:“你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嗎?”

“不介意!我還想知道是誰寫的戲本呢,把大小姐你和芷蕙寫得很像呀!”

他這樣一個難得的磊落之人,心裏沒有半點污穢,那些故意醜化他的人,在他面前竟是如此可笑可鄙。邱若蘅癡癡看了他一眼,失笑。

他在她心中,原是可愛的,現在,更是可愛又可敬,只是,自己第一眼給了他,他的第一眼,卻是給了芷蕙。

邱若蘅掩上房門,在繡架邊坐下,定禮都退回去了,以後真的得靠自己重振繡莊了,一步登天的期望落空,人反倒踏實起來。

她收斂心神,開始繡屏風上的竹子,瞻彼淇奧,綠竹如箦,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她微微一笑,忽然想起梅花谷中吹笛的守墓人,想起他的無名詩。恍惚終老去,憂傷度休歇,今夜月懂人,思君微如缺……為什麽,造化要如此弄人,除了錦書,他當是邱若蘅所遇為數不多的、讓人心生傾慕的男子,只是這兩人,都與她命中無緣。邱若蘅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收了針離開繡架,來到書桌旁坐下,取出那張紙,對着它出了會神,拿起筆,在那首詩的空隙中,寫了八句批注。

跹蝶應有情,何以花無情。

落花應有情,何以水無情。

流水應多情,安能動山崗?

青山謂無情,脈脈葬仃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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