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七章

白天在顧府裏走,一草一木盡收眼底,邱若蘅才深深感受到了什麽叫震撼,都說揚州民風奢華,酷愛比富,真是一點不錯,這院子中央的青瓷魚缸,腳下走的石板路,長廊外的花架,池塘裏的湖石……邱若蘅不敢妄加評斷它們的價值,她只知道,當她奇怪地問銀秀為什麽湖心那幾棵瓊花都六月了還沒有謝時,銀秀忍俊不禁地告訴她那是玉和水晶雕琢而成的假花。

邱若蘅大吃一驚:“這、不怕被偷嗎?”

“沒什麽的,咱們府上這幾棵無非就是大了點,比較像真的,其實不算稀罕玩意,揚州很多人家裏都有。”

邱若蘅無言以對,可又不得不承認,這種行為雖然奢侈,卻很美妙,一年四季都開得正好的花,誰不喜歡?

“大嫂!早!”顧錦書天不亮就開始練功,現在剛沐浴過,神清氣爽,樂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并望着她身後,“大哥呢?”

邱若蘅微笑道:“早……他已經出去了。”

“大嫂。”跟在後面的顧沁文別扭地喊了一聲,她一向不認為顧淩章是“大哥”,對邱若蘅這聲大嫂自然就叫得很不情願。

“人到齊了,開飯吧。”顧錦書摸摸肚子,笑着說,“我餓扁了。”

邱若蘅不解道:“老夫人呢?”

顧沁文嘻嘻笑道:“太奶奶如果沒什麽事要宣布,一般都和我們分開吃的,我們無肉不歡,她在佛堂眼不見為淨!”

“這樣啊。”邱若蘅松了口氣,心情大好地拿起筷子,她還真怕老太太問她昨晚洞房的情況。

顧錦書忙不疊地将一疊點心放到邱若蘅面前,又拿碗舀粥給她,嘴裏說:“大嫂,你是喜歡吃鹹呢,還是喜歡吃甜呢?”

顧沁文都呆住了,片刻後喊:“喂!”

顧錦書一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問道:“怎麽了?”

“你說呢?”顧沁文反問,邱若蘅臉都紅到了耳朵根,小聲道:“我自己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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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書失望地“哦”一聲,因為好意不被領情,有些委屈地被迫放下碗筷,神情像個小孩子,再配上他那精致漂亮的臉,有種說不出的乖巧可愛感覺,邱若蘅忍着笑,埋頭喝粥。

顧沁文一臉鄙夷:“外面那些為了嫁給你尋死覓活的女人,真搞不懂是看上了你哪一點。”

邱若蘅差點嗆到,還好及時咽下。

飯後,阮春臨把她叫去,單獨說了會兒話,無非是和家人處好關系,對下人恩威并施之類的,邱若蘅很乖巧地應着,一點不敢忤逆。

說得差不多時,顧沁文沖進來打斷她們,要邱若蘅陪她一塊去讓裁縫師傅量身做衣裳,這便來到偏廳,量完後顧沁文覺得大大的無聊,扔下邱若蘅帶着丫鬟團去院子裏抓蝴蝶。

邱若蘅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花蔭下,不由回味顧沁文的話,她到底是看上了錦書哪一點。

想來想去,終究不得其解,喜歡他,毋庸置疑,可是喜歡他哪一點,卻是說不清楚。

中午,顧錦書從貨行帶了不少胭脂水粉回來,說是剛剛到的,給家裏的女眷們用,人人有份,大家笑着一擁而上,直接從他懷裏挑挑揀揀,顧錦書把那些小玩意一股腦兒撒在桌上,趁亂抽身跑到邱若蘅繡架旁,邱若蘅看他兩手空空,忍不住打趣道:“我的呢?”

她覺得顧錦書一定拿不出來,所以只是開玩笑地問了一句就又專注于繡活中,但頭才轉回來,一只小小的景泰藍盒子便被托在掌心裏遞到眼皮底下。

邱若蘅微微一愣,小心拿起,看了顧錦書一眼。

他一臉“看!我沒有忘記吧!”的得意樣。

她一陣好笑,左手覆住右手,很自然地從繡架上轉移到繡架下。

打開,是一盒胭脂,邱若蘅有些恍然,因為臉上胎記,她自小就不喜歡擦胭脂,恐多此一舉,惹人嘲弄,這是她心底一道小小的結了痂的傷,就連芷蕙也不知道。邱若蘅做了個很驚喜的表情,贊嘆道:“真好看。”

顧錦書笑道:“大嫂喜歡?那我就放心了,你喜歡的,芷蕙一定喜歡!”

邱若蘅一怔,吶吶道:“這是給芷蕙的?”

顧錦書點點頭,從她手裏拿回景泰藍胭脂盒,把兩盒香粉塞給她:“大嫂和文妹一人一盒,幫我給她,我先走啦!”

邱若蘅愣了許久,緩緩打開粉盒,一陣沁人心脾的薔薇香幽幽撲鼻而來,她如夢初醒地笑了笑,又笑了笑。

顧錦書袖子裏藏了胭脂盒,一路開開心心朝邱家走去。

邱家所在的瓊花觀巷,今天不知怎麽回事人頭攢動,有男有女,顧錦書正傻愣着,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叫道:“錦書!”

顧錦書回頭:“學廣?你怎麽會在這?”身後這人二十出頭,眉清目秀,斯文中帶着一股風流,正是他堂兄顧勉秀。

顧勉秀笑嘻嘻地拿扇子柄戳他:“自然是和你一樣了。”

顧錦書指着自己,一臉不解,顧勉秀拍拍他的肩:“大家一樣一樣的,都是為了邱二小姐嘛。”

兩個人站在人群外圍踮腳抻脖子,顧勉秀又道:“錦書,你武功好,能不能帶為兄飛到那棵樹上去,這樣看得也清楚些。”

顧錦書抓住顧勉秀褲帶一提,顧勉秀還沒做好準備就雙腳離地,趕緊扒住樹桠,埋怨道:“也不說一聲……”兩人定睛一看,只見半掩的窗戶中,邱芷蕙正将肚兜兩根系帶拉到背後打結,一整片雪白的肌膚上,只得一根蔥綠色的系帶,形同□,兩人看得目瞪口呆,顧錦書反應過來,大叫一聲:“非禮勿視!”就抓着顧勉秀往樹下跳。

邱芷蕙吃了一驚,趕緊抓過衣裳掩住,回頭看來,卻只看見牆頭樹冠晃動,并無人影。

等候的人把巷子都擠爆了,終于聽到吱呀開門的聲音,衆人大喜過望,一下子湧向門口,邱芷蕙黑着臉叫道:“大家靜一下!”

她道:“今天十指春風招收繡娘,只招兩名,只限女子,心懷叵測的無聊人士請回吧,繼續逗留別怪我不客氣。”

屁股差點摔成兩半的顧勉秀立刻忘了疼,啧啧道:“連生氣都生得這麽有味道。”

等了一上午的衆人一聽只收兩人,唯恐輪不到自己,紛紛往前擠,同時口中大喊大叫,聲潮一波一波震耳欲聾,邱芷蕙聲音完全被蓋了過去,人也眼看就要被擠倒在地。

顧錦書見勢不妙,一個旱地拔蔥騰空而起,落在邱芷蕙身邊,一手摟住她腰,一手成掌,朝失控的人群掄圓推出。

嘴也沒閑着,一記灌注了內力的獅子吼新鮮出爐:“大家不要擠,排隊慢——慢——來!”

跟顧錦書這麽一比,衆人的喧嚣沸騰那就是毛毛雨,從他第一個字喊出口就被迫安靜下來,所有人心裏都在想,對我等屁民用武功,二少爺你至于麽。

顧錦書看大家都這麽合作,非常滿意地轉向邱芷蕙道:“芷蕙,現在可以說了。”

邱芷蕙掙開,擡手給他一個耳光。

顧錦書的臉被打得歪向一邊,他很費解地摸着臉:“為什麽打我?”

邱芷蕙用彼此之間才聽得見的音量道:“你自己心裏清楚!”

說完不再理他,朝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響的人群道:“帶了自己繡作來的人,排好隊,一個一個拿給我看看。”

顧錦書被擠到一邊,顧勉秀拉着他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哎唷,腫了!”

顧錦書嘟囔:“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顧勉秀吃吃地笑:“誰叫你剛才大喊非禮勿視,準是讓她聽見了呗。好個小妞,果然霸道。”

顧錦書恍然大悟道:“對哦,我都忘了道歉了。”

顧勉秀見這堂弟竟能呆至如此境界,無語撫額。

邱芷蕙看了所有遞過來的繡樣,眉頭越皺越緊,道:“沒一個像話的!這種針腳傻子才買呢!”

一群人被她奚落,面子下不來,七嘴八舌地反駁,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嗓門最大:“盛娘我繡了二十年,本城出閣的大家閨秀,哪個不用我的鴛鴦。”邱芷蕙淡淡道:“繡功不是以年紀來算的,技不如人就要承認,否則再繡二十年也還是笑柄。”

盛娘大怒,反而不再吵鬧,只是冷哼道:“芷蕙姑娘,那我盛娘也送你一句話,刺繡是手藝,可開繡莊卻是生意,試問有哪一個做生意的,沒開張就把人得罪光了?”

衆人一片附議聲浪,邱芷蕙不說話,淡淡看着。

盛娘又道:“不怕跟你說,你眼裏這些只有傻子才買的針腳,揚州城裏多的是富戶搶着要,這位羅姐姐,人稱撥雲手,這位桑姐姐,可以閉着眼睛繡出一朵靈芝來,個個遠近聞名,讓你叫一聲前輩也完全受得起。”

邱芷蕙仍是淡淡的道:“撥雲手?雲在哪裏?閉着眼睛繡花,有那個必要麽?如果這樣的貨色都有人搶,我只能說,真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盛娘氣極,尖聲道:“姐妹們,走吧,原想交個朋友,沒想到人家還嫌我們高攀了呢!”

邱芷蕙道:“好走不送。”

呼啦啦走了過半,滿地都是撂下的狠話,顧勉秀咋舌道:“美人好煞的脾氣!”

邱芷蕙眼底有一絲失望閃過,這時看到顧錦書笑呵呵地望着她,那眼神……一想到他是用這種眼神看着她沒穿衣服的背,還不知道看了多久,看了幾次,邱芷蕙頓時像一萬只蒼蠅同時飛進嘴裏,惡心得就快要失去理智。

顧錦書見她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趕緊抓着胭脂盒湊上去,開門見山道:“芷蕙,我要道歉!”

邱芷蕙一愣。

顧錦書道:“我爬到樹上,不小心看了你沒穿衣服的樣子。”

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就是平常正常說話的音量。

邱芷蕙傻了,如果剛才是一萬只蒼蠅飛進嘴裏,那現在就是咽下去了。

她僵硬的看向四周圍,那一張張長相迥異的面孔,卻有着如出一轍的驚愕神情!

顧錦書旁若無人地繼續道:“對不起,我知道‘非禮勿視’,所以馬上就不看了!這個送給你,原諒我吧?”說着,認真恭敬地遞上景泰藍胭脂盒。

邱芷蕙的臉突然變得煞白,她一把抓起盒子,朝顧錦書砸過去。

顧錦書猝不及防,避也沒有避,笑容有些凝固在臉上,一道殷紅的血流從額頭上徐徐滑下,他伸手摸了摸,看着指尖血跡,有些發呆。

邱芷蕙飛快跑進屋內,狠狠關上門。

顧勉秀這才敢靠近:“啊啊啊,錦書你、你受傷了,快擦擦!這可如何是好,要是讓太奶奶和我爹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一帕子捂在顧錦書腦門上止血,只聽帕子底下聲音悶悶地傳出,帶了點哭腔:“學廣,我又是哪裏做錯了?”

顧勉秀無言以對。

×××

鹽商聚會并無固定場所,一向臨時由鹽莢祭酒指定,所謂鹽莢,即所有鹽商推舉出來,與兩淮鹽運使司接洽的負責人,領鹽引、派鹽、分銷,等等事務,都必須經其首肯,權力地位可見一斑。顧齊宣曾對邱澍說,這麽年輕便坐到這位子上的,顧淩章是第一個,這話絲毫沒有誇大。

上一任鹽莢茍拾慧在鹽商中口碑甚佳,是個會為商會打算的負責人,朱冠亭看他極不順眼,幾次三番想廢他,苦于沒有合适的理由,後來還是顧淩章幫忙找到了契機,整整叁拾萬兩銀子的鹽稅缺口,這下就是兩淮的全體鹽商加起來,也保不住茍拾慧。

朱冠亭大喜過望,當即豁出全力推顧淩章繼任鹽莢一職,顧淩章明知風口浪尖無法服衆,卻全不理會,欣然接受。

這一次鹽商共聚,是為了茍拾慧的喪事。

別看平日風光無限,一旦失勢,連路邊乞丐也不如,茍拾慧居然是因為餓得太久,好不容易吃到一頓飽飯,活生生撐死了。

其友吳鼎思一邊描說當日情形,一邊痛哭流涕,旁人也聽得不勝唏噓。

顧淩章進門時正好聽到這番話,當即淡淡的笑了一下。

吳鼎思正對着門口,顧淩章的笑容完全落入眼底,不由悲憤道:“不知顧孝廉覺得哪裏好笑?”

顧淩章道:“茍老爺一心求死,得償所願,如此大解脫,當然得笑一笑。”

立刻有人沖上來,在距離顧淩章幾寸的地方被拉住,此人破口大罵:“你這一笑源爺記住了!你死的時候,源爺定會來這裏,把這一笑還你!”

顧淩章定睛一看,原來是西平的侯定源,便道:“那先謝過侯老爺。”又向衆人道:“各位吊祭歸吊祭,不要太明目張膽,茍拾慧畢竟是有罪之身。”

又有人按耐不住,想揍他,都被吳鼎思勸住,道:“他說得對。”

顧淩章來到角落位子坐下,靜靜看這些人哭的哭,拜的拜,他們之中固然有和茍拾慧交情過硬的,如吳鼎思、侯定源,然而大部分,只是看在這兩人的面子哭幾聲意思意思,出了這個門,該嫖的嫖,該笑的笑,茍拾慧蒙難後,家中女眷淪落娼寮的大有人在,說不定就被“照顧”過。

姚桂然看顧淩章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旁,心裏發毛,悄悄對吳鼎思道:“姓顧的不會去向朱冠亭說吧?”他和吳鼎思是姻親,雖不贊同吳鼎思吊祭茍拾慧,奈何吳的名聲高過他。

吳鼎思道:“他若有心對付大家,我們防不勝防,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說着看了顧淩章一眼,見他面無表情,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充耳不聞廳中熱鬧,不由暗嘆,顧淩章品行雖然不怎麽樣,可是這個年紀就如此沉得住氣,波瀾不驚,也非泛泛。

他哪裏知道,顧淩章之所以沉得住氣,是因為自小氣虛體弱,只能盡量保存氣力,平常人受了激,想也不想就跳起來,或揮拳,或大罵,他只能一點一點攢勁,等攢到足夠表達的程度,腦子裏已經理清楚了。

顧淩章坐在椅子上,一陣陣發冷,明知道眼下是大熱天,和穿多穿少毫無關系,還是忍不住把衣服緊了緊,有點後悔沒聽邱若蘅的話,其實他不來,這些人可能更高興。

只不過但凡鹽會,必須要有鹽莢在場,不然就是無視官府的非法聚集,錦衣衛不是死的,朱冠亭何等精明,既然千方百計把顧淩章推到這位置上,哪由得他在家睡大覺。

顧淩章打了個寒戰,椅子又硬又硌,頭枕在上面,比不枕更疼,他用手撐着額頭,眼前發黑,就這樣不知不覺失去了意識。

等到醒來,日頭已經西斜,廳裏空空蕩蕩,人走得一個不剩。

他呆了呆,慢慢扶着椅子站起,環視,一個一個空茶碗,火盆裏的餘燼,曲終人散滿目狼藉,他突然覺得好笑,看看案桌上還有幾炷斷香,便拿來點着,插在小香爐中,說什麽都是徒然,他等香燃到盡頭,轉身離去。

邱若蘅被滿臉血的顧錦書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等到聽說他看了芷蕙的身子,剩下那一半也差不多了。

“大嫂,芷蕙這次着實氣得不輕,我到底怎麽做才好,你幫我想想辦法啊!”

邱若蘅拿布巾蘸水擦去他臉上血污,露出額頭上一個寸把長的傷口,顧錦書說不想家裏人看到所以偷偷來找她,可這怎麽蓋得住?

“哎,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過女孩兒家被看到身子非同小可,而且還傳了出去,叫她今後怎麽見人……”

顧錦書吃驚道:“連人都不能見了?有這麽嚴重?”

邱若蘅真是不知說他什麽才好,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大概就此尋了短見也不一定,她恨自己此刻不在芷蕙身邊,不然多少也能安撫一下她情緒。

顧錦書看邱若蘅臉色陰晴不定,一會兒擔憂一會兒遲疑,害怕了:“大嫂,現在怎麽辦?”

邱若蘅問:“錦書,你可以不讓任何人發現,偷偷帶我出去嗎?”

顧錦書道:“那當然。”

邱若蘅換了衣服,兩人偷偷摸摸越牆而出。邱家這邊,暖兒跟着邱若蘅出嫁後,還來不及添置下人,幾間屋只有邱澍和邱芷蕙兩人,清靜到冷清。

邱若蘅輕拍邱芷蕙房門,喚道:“芷蕙,我是姐姐!”

不一會兒門開了,邱芷蕙紅着眼睛出現,但一看到邱若蘅身後的顧錦書,臉色一變就要關門。

邱若蘅急忙抵住:“芷蕙,姐姐是來看你的,你這時候身邊總得有個說話的人在吧?”

邱芷蕙丢開門,指着顧錦書道:“你滾!”

顧錦書看向邱若蘅,邱若蘅輕聲道:“錦書,你在外面等我吧。”顧錦書點頭,誠心誠意地道:“芷蕙,對不起!”

邱若蘅拉着邱芷蕙進房,小心掩上門,顧錦書四處張望,下意識要往樹上飛,突然想起下午犯的烏龍,只得老實呆在水缸邊上。

邱芷蕙氣沖沖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邱若蘅仔細觀察,看她還有勁生氣,懸着的心終于放下,慢慢跟過來挨着她坐,才坐穩,邱芷蕙就一頭紮進她懷裏哭起來。

邱若蘅撫着她頭發嘆氣:“姐姐知道你受委屈了。”

邱芷蕙嗚咽:“我一定要殺了他!”

“殺了他也于事無補啊。”

邱芷蕙如何不知,就是因為做什麽都于事無補,這才只剩下哭的份。

邱若蘅等她稍微平靜一些,才道:“事情總有解決的法子,姐姐想到一個,你要不要聽一下?”

邱芷蕙淚眼婆娑地看着她,面露詢問之色,邱若蘅抿嘴回視,挑了挑眉,邱芷蕙似有所悟,怒道:“我不要!”

“芷蕙……”

“要嫁我早就嫁了,何必等到現在!之前不嫁他,現在也不嫁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嫁他!”

“今時不同往日,之前你還沒有被他看到你的——”

邱芷蕙捂住邱若蘅的嘴,一副氣急敗壞樣:“不許說出來!惡心!”

許久,邱若蘅困難地上下晃動了一下腦袋。

邱芷蕙松手,又聽她道:“那你是什麽打算呢?”

邱芷蕙賭氣道:“沒打算,以前怎麽過的,以後還怎麽過。不就是被個登徒子看了又宣揚開去,說不定他故意的,就是為了逼我答應,我才不遂他的意!”

邱若蘅心道,你也太高看錦書了,嘴上說:“只是,人言可畏啊。”

“我就不信了,幾句話而已,還能殺死人?清者自清,讓他們說好了!”

邱若蘅懷疑地看着她:“你真這麽覺得?”

“不然呢?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麽受懲罰的反倒是我?”

邱若蘅語塞,苦笑想,如果嫁給錦書也算懲罰的話。他到底哪裏不好呢?

“他又有哪裏好了?煩得要死,臉皮厚,最重要的一點,連豬都比他聰明!”邱芷蕙連珠似炮的說着,邱若蘅才發現自己竟把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對了,”邱芷蕙抓住邱若蘅的手,“那人對你好不好?”

邱若蘅愣了愣,意識到她指顧淩章,故意反問:“那人?”

邱芷蕙哼道:“他若不夠好,這個姐夫我可不認。”

邱若蘅笑了,輕不可聞地嘆口氣。

邱芷蕙訝異道:“怎麽?”繼而憤然問:“他對你不好麽?”

“不是。”邱若蘅道,“談不上好或不好,我一點都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想,我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個陌生人。”

她想不起顧淩章的長相,也想不起他的語氣,被人這樣追問,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恍惚道:“我只記得他應該身體不好的樣子,他的藥聞着好苦。”

“啊?”邱芷蕙皺眉。

姐妹倆相對無言,久久,邱芷蕙振作地攀住邱若蘅的肩:“姐!繡莊的房子我找好了,在彩衣街!明天就去付定金,我想先招兩個繡娘,然後慢慢的擴大規模,等家裏條件好了,你在那邊過得不怎麽樣的話,不如回來!我養你啊!”

邱若蘅笑,把臉貼着她的臉道:“好!”

“我們不用靠男人,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嗯。”

邱若蘅抱着邱芷蕙,一陣感慨,和芷蕙比起來,我竟是這樣軟弱無能。不管是家逢巨變,還是實現夢想,她從不會想着借他人之力,難怪吸引錦書為她颠倒。

邱芷蕙送邱若蘅出去時看到水缸邊上的顧錦書,哼了一聲。

顧錦書急急跳起來道:“芷蕙不生我氣了嗎?”

邱芷蕙看着他頭上那個包,翻了翻眼皮:“我沒那麽小氣,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算了。你可要好好照顧她,她若過得不好,我殺了你,說到做到!”

顧錦書道:“那當然!”邱芷蕙一句不生氣,他頓時覺得天都明亮了,笑得好開心。

邱芷蕙猶不解氣,想再罵他兩句,捶他幾拳,但看他破着相還笑得那麽燦爛,突然又覺得這人傻得有點可憐兮兮,欺負也沒什麽成就感,咬咬牙,一跺腳,罷了。

顧錦書邱若蘅原路返回,天已經有點擦黑,兩人趁着暮色最後一絲光翻過院牆,邱若蘅站穩,不由摸了摸顧錦書額頭道:“我先去換衣服,你這傷……恐怕是瞞不住,還是趕緊想想怎麽跟大家說吧。”

顧錦書哦了一聲,看着邱若蘅身後,奇怪道:“暖兒?你怎麽這個表情?”

暖兒哭喪着臉:“二少爺……小姐,大事不好了……”

邱若蘅正要問她怎麽不好了,暖兒低下頭讓開些,她身後赫然站的是顧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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