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章

明時皇家設有專門的楠木置辦局,各地官員将進貢金絲楠木作為頭等大事,平民獻一根就可以做官,足見其珍,寧王朱宸濠這根烏金沉楠更是金絲楠中的極品,沒有數千年不能形成。

顧淩章知道個中利害,先是召集最有經驗和口碑的工匠重金簽下,然後設計圖樣,幾易其稿,屏風以一整塊烏金沉楠為底座,以浮雕、透雕刻萬裏疆域,東南西北,都用當地出産的奇珍裝飾,雲母、螺钿、琉璃、珊瑚、琥珀、瑪瑙,象牙和翡翠共八寶,耗費材料無以量計,再嵌以少量青金石、紫牙烏、金綠玉……整座屏風有多華美可想而知。

朱冠亭看後甚為滿意,問顧淩章:“何時完工?”

顧淩章答:“明年此時。”

“太慢,明年此時其他壽禮都已經運抵京城了。”

顧淩章慢吞吞收起圖紙,輕笑道:“慢工才能出細活,大人也想看看皇上驚豔的神情吧。”

朱冠亭皺眉:“真的不能再快了?”

“已是日夜趕工。”

朱冠亭想了想:“好吧,我會同王爺說一聲。”

時下揚州的有錢人家很流行在湖邊修亭子,五角的、六角的、一層的、兩層的、白色的、雜彩的……星星點點錯落分布在保障湖畔,如果環湖小路上,伸出一條支徑,通往山上,那末端肯定是一個亭子或者小庵什麽的。

眼下秋意漸起,暑熱消退,兩人就約坐在亭子裏,看着湖光山色,好不惬意。

朱冠亭拿起酒壺道:“公事說完,陪我喝一杯,剛弄到的好酒。”

“大夫叮囑淩章戒酒,只有讓大人抱憾了。”

“哎,你說你這個人,又不能喝,又不好賭,去了青樓還不碰女色,人生有什麽樂趣可言?罷了罷了,飲茶吧。”

顧淩章随意放眼天際,那沒有盡頭的遼闊,看得心也淡了下來,明年此時……他是否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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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等不等到,都不重要了,這個屏風會幫他完成多年來的夙願,朱冠亭有句話說得很對,此次機會,确實“千載難逢”。

小路遠遠走來兩個人,一男一女,顧淩章乍一瞥,只覺得身形有些熟悉,兩人不疾不徐地走着,因為亭子在高處,被樹葉擋去了大半,而且他們也沒有東張西望,所以未曾發現顧淩章。

朱冠亭看顧淩章目不轉睛盯着腳下,伸頭一望,笑道:“這不是弟妹和錦書嗎,賢弟約了他們?”

顧淩章收回目光,淡淡道:“約了他們的不是我,應該是內子的小妹芷蕙。”

朱冠亭“哦”了一聲,忽然感興趣地問:“邱芷蕙許配人家沒有?”

顧淩章聞言微微一愣,想了想,搖頭。

朱冠亭又道:“那錦書看了她的身子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可是真的?”

顧淩章道:“我并不清楚。”

朱冠亭笑道:“咦?這麽說來,傳言與賢弟無關?”

顧淩章一陣奇怪,心想你又為什麽覺得跟我有關?

看他不解,朱冠亭便直白地說了:“我還以為傳言是你叫人散出去的,好讓那邱芷蕙低頭妥協,早日嫁給錦書呢。”

顧淩章明白過來,難道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麽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陰謀家麽,什麽流言都跟他脫不開幹系,心裏不禁生出淡淡反感,語氣也變得淡淡的:“不是我。”

朱冠亭一下一下點着頭,悠然道:“這樣啊。”話鋒一轉,“那,為兄有門親事,你可願意當這個媒人?”

顧淩章感到十分意外:“大人……對芷蕙有意?”

朱冠亭看他神色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哈哈笑道:“看你吓的,怎麽,芷蕙嫁給我不好麽?”

顧淩章無言以對,朱冠亭給他倒上茶:“不是我!雖然美人我也喜歡,不過家裏三個夠頭痛了,暫時不想再納,免得姝兒鬧。”

“那是?”

“陳大人啊。說實話,那晚弟妹娴靜端莊,溫柔有禮,內子從不誇人的,都對她贊不絕口,可惜已經是賢弟你的人了。第二天陳大人就同我說,想納芷蕙為妾,雖說是妾,可你也知道,陳夫人多年未有所出,只要芷蕙生下一兒半女,風光得意絕不亞于正室。”

顧淩章一下子想起邱芷蕙那套文武雙全入贅論,幸好茶還沒喝到嘴裏,否則定然噴了。她會看上陳淵?顧淩章忍不住迅速比較一下,得出結論,雖說錦書除了一身武功外就是個花瓶,可與陳淵相比,至少觀賞價值高得多。

“陳大人想在回京前把這事定下,可陳夫人想再了解一下芷蕙的脾氣個性,我覺得呀,還是你或者弟妹先去說一聲的好。”

“我知道了。”

“能嫁給陳大人做妾,照我看,不算委屈了她,再者,對賢弟也是大有好處的。”

顧淩章目光再次投向小路,顧錦書和邱若蘅已經走過去了,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始終沒有發現他。

顧錦書隔老遠就看到了立在樹下的邱芷蕙,大喜過望,揮臂高叫:“芷蕙!”邱芷蕙瞪了他一眼,直接朝邱若蘅道:“姐姐!”

邱若蘅心想,真是好一對活寶。

三人登上一條船,朝湖心悠然蕩去。

邱芷蕙沒好氣道:“這條船好擠!”

顧錦書依然笑呵呵地看着她,邱芷蕙又加重語氣重複:“這條船好擠!”顧錦書終于反應過來邱芷蕙意有所指,馬上貓着腰站起來:“我到船頭去。”

“別!”邱若蘅忙拉住他。

“姐!我們好久沒單獨說過話了!”邱芷蕙見狀,抗議。

顧錦書退去船頭,動作迅速,邱若蘅都來不及制止他,正遺憾,只聽邱芷蕙沒好氣地在一邊用鼻子哼出一句:“還算識相!”

邱若蘅無奈地轉向她:“你啊,就不能對人家溫柔一點嗎。”

邱芷蕙愠怒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帶話的時候怎麽不講清楚有個東西跟來?”

邱若蘅心想,講清楚了你肯出門麽?嘴上說:“我聽說你不是悶在家裏,就是忙繡莊的事,怕你無聊,就約出來一起泛舟游湖咯,難道你不喜歡?那我們掉頭回去吧。”

邱芷蕙朝顧錦書的背影翻了幾個白眼,不甘不願勉勉強強道:“看在你那微薄但聊勝于無的誠意的份上,我大度一點好了。”

邱若蘅促狹道:“哎,船裏有什麽風景好看,我出去。”

邱芷蕙道:“我也出去。”

邱若蘅看向顧錦書,故意道:“可是外面有個東西呢。”

邱芷蕙眼皮都不眨一下:“趕他去船尾。”說着揚聲,“顧錦書!”

前頭那俊俏的年輕人利落回身:“在!”

“我和姐姐要在船頭看風景,滾去船尾。”

“好。”

“幹什麽!不許從我們中間插過去,這麽擠沒看到啊!”

“哦!對不起!”

顧錦書縱身一躍,從姐妹兩頭頂的烏蓬飛了過去,落在船尾,很快就和船老大打成一片,幫着撐起船來。

邱若蘅又好氣又好笑,板起臉道:“你這麽頤指氣使的,除了錦書還有哪個男人忍你。”

“哼,如果不是他花癡犯得厲害,死纏着我我也用不着這麽沒好聲氣的啊,你以為我喜歡罵他嗎?生氣很累好不!”

邱若蘅偷偷看一眼顧錦書,确定他在船尾,暫時沒有嗖一聲飛過來的跡象,便壓低聲音對邱芷蕙道:“你當真一點點都不喜歡他?”

“這不是廢話麽。”

“可我覺得他真的很好啊,打着燈籠也難找的金龜婿呢,少年英雄、溫柔善良、容顏俊美,家財萬貫……芷蕙啊,其實他離鄭冠已經很接近了,只是不太精通琴棋書畫而已嘛,你還要怎樣呀?”

邱若蘅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看得邱芷蕙氣不打一處來,她也伸出手指數落道:“我覺得他實在不怎麽樣,揚州城裏掉塊磚能砸着好幾個這樣的纨绔子弟,有勇無謀,爛好人,繡花草包,家財萬貫又怎樣,是他自己掙來的麽?毫無半點謀生技能!不太精通琴棋書畫?是完全不會吧!別說鄭冠,就是跟姐夫比都差遠了!”

邱若蘅驚訝無比。邱芷蕙沒好氣道:“你那是什麽表情,我說錯了嗎?”

“芷蕙,你剛剛……誇了相公?”

“我可沒誇他,我只說顧淩章比顧錦書強,這是事實,不過比顧錦書強的人比比皆是,顧淩章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邱若蘅笑道:“你這張嘴呀,嫁不出去可不要後悔。”

邱芷蕙卻反問:“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咯,為什麽要後悔?”邱若蘅習慣了妹妹的離經叛道,只是笑着點她額頭,邱芷蕙趁機抓住邱若蘅手指:“我嫁不出去絕不是因為這張嘴,而是因為我不要嫁!這樣自由自在,多好。”

“芷蕙,你也不小了。”

“……”

“再過兩年,就不是你挑人家了。”

邱芷蕙臉色沉下來,一把推開邱若蘅的手,背過身去。

邱若蘅道:“你呀,就別擺臉子給我看啦,該不會因為我正好說中了你的心事,所以你才不高興吧?”

自小到大自己都沒什麽事能瞞得了這個孿生姐姐的,邱芷蕙耷拉下肩膀,有些沮喪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姐姐,一個女人終身不嫁,到底傷害了誰,為何要把她看作罪人?”

“……”

“你忘了嗎,我們五歲那年,爹得到了擢升,就是那時起娘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裏繡花,與針線為伍,又或者吃齋念佛,為我們積德祈福,她是我見過最完美的女人,卻落得一個郁郁而終的下場,她去世的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如果不能嫁一個愛護我、尊重我、值得我為他去死的丈夫,我寧肯一個人,怕什麽,不就是一些白眼和流言嗎?”

“可是你會很孤獨的。”

邱芷蕙哼一聲,冷笑:“娘嫁了人,不也一樣孤獨?我寧肯她沒有嫁給爹,沒有生下我們,或許她還會活得長一些。”

“芷蕙,其實爹已經後悔了,你沒看他變了很多嗎?”

“那又怎樣,娘又不會活過來。”邱芷蕙有些哽咽,邱若蘅知道這是她心底最深處的傷痛,不由握緊她的手。

邱芷蕙深吸一口氣,笑道:“放心,我早就不怪爹了,你想,我要是也嫁了人,剩他一個怎麽辦?我總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邱若蘅聞言面露慚色:“芷蕙,說起來重振繡莊、侍奉爹爹,都應該由我這個長女承擔才對,可……”

“有什麽分別?你想嫁人,就嫁咯,我不想嫁人,我就留下呗,各取所需,你沒虧欠我,我也不比姐姐高尚。”

“大嫂!芷蕙!太陽毒了,你們還是進篷裏吧!”

兩人扭頭一看,船老大坐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水煙,顧錦書雙手各執一橹一槳,不知何時完全代勞了,而且劃得還挺穩當,邱若蘅笑着和邱芷蕙走進艙內。

×××

回到家中,邱若蘅見顧淩章書房的門敞開着,銀秀又端了托盤自檐下過來,不由奇怪:“大少爺這麽早就回來了?”

“嗯,剛回來一會。”

邱若蘅揭開碗蓋看了看,一股藥味撲鼻而來,她皺眉問:“這是什麽藥?他又不舒服了?”

“是孔大夫親自送來的。”

邱若蘅剛吃了葡萄和清蓮糕團,嘴裏甜絲絲的,聞到這個味道只覺生不如死,心想他們可以嘗遍各種美味,即便是窮人也能吃上一串糖葫蘆,可顧淩章的飯後點心大概只有這些藥丸藥湯,也真可憐。

她接過托盤:“藥給我,你去忙吧。”

顧淩章眼睛半眯,頭微低,一手支頤,一手揮毫,邱若蘅一陣好笑,這位大少爺也真非常人也,只睜一半的眼睛工作。

她輕輕靠近,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唯恐驚動了他。直到她影子出現在眼皮底下,顧淩章才遲鈍地掀起眼皮,有些滞緩地看了她幾眼,突然一震,丢下筆飛快團起紙……

邱若蘅一陣訝異,和瞪大眼睛滿臉防備的顧淩章你看我,我看你。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吭聲……

邱若蘅奇怪的是他在幹嘛?就算什麽重要的東西,也不至于團起來扔掉啊,難道不應該用手擋住然後呵斥她回避嗎?

顧淩章則惱怒自己為什麽要一副做賊心虛的反應?真是丢死人了!話說回來,他剛才在幹什麽呢?

邱若蘅反應過來,忙放下托盤端起藥碗:“快趁熱喝了。”

顧淩章推開:“不喝。”

“聽銀秀說是孔大夫親自送來的藥,想必對身體大有好處,這點苦相公就不要怕了。”

顧淩章嗤地輕笑一聲,接過碗,藥汁全倒進了盆景裏。邱若蘅目瞪口呆。

他放下碗,忽然道:“如果十幾年如一日,天天三頓地喝這種東西,我恐怕大部分人都會覺得還不如死了好。”

邱若蘅臉上同情地看着他,心裏卻在同情那些大夫,醫者父母心,可攤上個不肯配合的倒黴孩子也是無奈,像他這樣生病了不喝藥還繼續熬夜的,大羅神仙都沒轍吧?

“你別這樣……”

“閻王要人三更死,命中注定的事,避不開,也不想避。”

邱若蘅又好氣又好笑地瞪着他:“你呀,怎麽和芷蕙一樣!歪理一套一套的,總是一副看破的樣子,實際上就是耍小性子!”

顧淩章一愣,他這是被數落了?

邱若蘅也意識到自己這樣跟丈夫說話實在太失分寸,正要告罪,顧淩章問:“我怎麽就跟芷蕙一樣耍性子了?”

邱若蘅小心看他,他只是一臉疑惑神情,并沒有生氣的影子,便鼓起勇氣道:“芷蕙不願意嫁人,是因為怕嫁錯,可是不嫁,又怎麽知道對錯呢?這世上固然是有很多女子過得不如意,卻也有很多非常幸福,在世時得到百般疼愛,即使去世了,還被牽挂着……”

她想起梅花谷那首無題詩,那墓碑上刻着的馮小屏,每一筆分明都是思念,不管她是什麽樣的女子,能這樣長長久久占據一個男人全部的心,她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邱若蘅在走神中看到顧淩章直瞪瞪的目光,忙聚攏神智,繼續道:“你也一樣,你不肯喝藥,是因為怕好不了,可是不喝,又怎麽可能會好呢?一個人真正的死去,不是咽氣,而是從他放棄求生念頭的那一刻算起,你不自救,叫別人如何救你?”

顧淩章愣愣地看着她,邱若蘅露出笑容:“好啦,我知道相公一天到晚喝這些苦藥,心情不好,胃口更不好,這一次就算了,我不告訴她們你倒了藥,然後弄些好吃的給你改善一下。”

“大哥!葡萄泡好了呢,甜甜的噢,快趁新鮮吃!”顧錦書一手端着果盤,一手揪下來往嘴裏送,就這麽走進來,啪地放在顧淩章書桌上,那果皮還帶着晶瑩的小水珠,一顆顆、一粒粒、沉甸甸地,鮮嫩欲滴。

顧淩章慢慢睜大眼,然後視線下移,看向桌上的賬簿——字跡都被滴下來的水洇開了,頓時勃然大怒:“顧錦書!”

“咦?啊啊啊,真是對不起!”顧錦書急忙端起盤子,東張西望一眼,抓起旁邊那團廢紙擦擦擦……

“混——賬!”

“對不起嘛!”顧錦書委屈地一看,整張紙模糊不清無法分辨,不由吐吐舌頭,理所當然地朝邱若蘅求援:“大嫂……”

“相公饒了他吧,錦書不是故意的。”不用他裝可憐邱若蘅也不會袖手旁觀,不過那本東西似乎挺重要的……錦書,你還是自求多福的好啊……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滾出去!”顧淩章拿起空藥碗朝他劈頭蓋臉砸去。

顧錦書一把接住,大叫着:“大哥對不起!”一邊跑了出去。

邱若蘅想笑又不敢笑,急忙說:“我去廚房準備。”也走了出去。

“哎,我一不小心又犯錯誤了。”顧錦書嘆着氣,擡手搔頭,一團紙掉下來,被他鞋尖踢到,往前滾了滾,他下意識撿起,随後發現是那團被他拿來擦賬簿的廢紙。

顧錦書随手展開,經過蹂躏擦拭,它又皺又破,邊角的地方,似乎是一個女人的側面,那從額頭到鼻尖、鼻尖到嘴唇,嘴唇再到下巴,連同頸子一起寥寥數筆,圓潤柔和,妙不可言,看得出是在瞬間勾完。

只可惜伊人的眼睛架不住三搓兩揉,已經模糊不清……看那眼角的部分,好像有一塊小小的斑,但不知道是原本就有,還是後來沾上的,顧錦書歪了歪頭,發現邱若蘅跟在身後出來,便笑道:“大嫂,這畫的是你嗎?”

邱若蘅接過一看,同樣不能肯定,眼睛眨着眨着,想起顧淩章當時的反應,從沉浸其中,到驚了一跳,然後擲筆、團紙,一氣呵成……她還奇怪呢,什麽東西值得他防賊似的防她?邱若蘅拿着那張破紙,眼睛慢慢染上笑意。

日頭西移,顧淩章忽覺腹中空空,難道不喝那破藥真的容易餓?正詫異,就見邱若蘅端着托盤笑吟吟入內,同時一陣淡淡的清香彌散開來。

白雪般的碟子裏裝着幾塊碧玉似的糕點,賞心悅目,不過瓷碗裏黑不溜秋而且還略顯濃稠的液體酷似他一貫喝的藥汁,實在令人倒盡胃口。顧淩章目光又回到糕點上,仿佛感應到似的,胃部咕嚕一聲,似在催促……罷了,顧淩章撚起一塊迅速塞嘴裏,打算随便嚼嚼就咽下去。

神奇的是糕點入口後先是一軟,然後化作一粒一粒細碎的沙,帶着幾絲清苦,塊狀物體一下坍塌在齒間,接着綿密的豆沙便湧出來。

邱若蘅微微側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專注地盯着顧淩章的面部表情變化,她沒有問怎麽樣,想必問了他也不會說實話。

“就算不好吃,也多吃一塊吧!我做了很久呢!”她期盼地道,顧淩章看看她,片刻猶豫,拿起第二塊。

她笑了,問:“會不會太甜?”

“不會。”顧淩章淡淡道,邱若蘅笑得深了些,沒讓他看見。

糕點吃完後,顧淩章絲毫沒有碰那碗烏汁的意思,邱若蘅道:“這個也嘗一口吧!”

“不要!”顧淩章已經飽了,所以連看一眼都懶得,他寧肯把墨條研開了兌水喝下去!

“就一口,一口我就端走!”邱若蘅殷勤地道,這招對芷蕙一向很有效。

顧淩章皺着眉頭,他不想被惡心的口感破壞了碧玉糕那香甜的回甘,但烏汁聞起來至少不腥不苦,于是帶着非常嫌惡的表情把勺子戳進去,拔出來,放在嘴邊,舌尖迅速一舔,縮回。

多難吃他都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是鹹的,而且有炒過的香氣,顧淩章朝邱若蘅看去,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似乎準備把碗收走。

顧淩章後悔了,這個味道讓他很意外,比碧玉糕還意外,他想吃。可她說過,給他嘗一下就端走。

“這是什麽?”托盤端起來時,他還是忍不住問。

“不難吃,對不對?”邱若蘅試探道,“至少跟藥比起來?”

顧淩章不甘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笑道:“那相公就當給妾一個面子,吃了它好不好?”

顧淩章擡眼,邱若蘅非常真誠地迎接他的注視,就這麽對望片刻,他垂下眼簾,把碗拉到面前,一勺一勺往嘴裏送。

邱若蘅忍俊不禁,心底竟泛起一絲憐意,讓她的心像發絲一樣柔軟。此時的大少爺看起來那麽地簡單,雖然他極力想藏起什麽,卻都被看了個通透,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摸到他的脾氣了。

顧淩章擦過嘴角,忽然道:“你們三個今天泛舟玩得如何?”

邱若蘅愣了愣,訝異道:“相公怎麽知道我們去泛舟了?又……如何知道我們是三個人?”

“碰巧看見。我問你,錦書打算何時向芷蕙提親?兩個人沒有任何名分,私下結伴外出總是說不過去。”

邱若蘅道:“我明白,可是芷蕙十分固執,我想,唯有讓她慢慢發現錦書的好,從而改變心意。”

“慢慢?”顧淩章哼道,“多慢?兩個人都不小了,陳淵想納芷蕙做妾,托我說媒。”

“陳大人?”邱若蘅吃了一驚,抓住顧淩章胳膊道,“相公萬萬不可,芷蕙不會同意!”

“理由呢?”

邱若蘅語塞,總不能把邱芷蕙那套擇婿論跟陳淵說吧。

不知所措之際,只聽顧淩章又開口問:“錦書看了芷蕙身子的傳言,是真是假?”

邱若蘅再次吃了一驚,反問:“相公怎麽知道的?”

顧淩章淡淡一笑:“我都說了是傳言,知道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除了我,朱大人也聽說過,不過陳大人初來乍到,倒是還不曾聽聞。你還沒回答我,是真是假?”

邱若蘅無奈,小聲道:“是真的……成親第二天我換了衣裳偷偷回去,就是處理這事。”

顧淩章頗為意外,挑眉道:“真的?”看邱若蘅點頭承認,沉吟片刻,不由笑道,“換做尋常女子,就算不尋死覓活,也多少會自怨自艾,很少人像芷蕙,拿得起放得下,她确實與衆不同。”

邱若蘅驚訝道:“相公,你剛剛誇了芷蕙?”

顧淩章看她大驚小怪,奇道:“怎麽了?”

“芷蕙今天泛舟時也誇了你,真是稀罕,很少聽到你們兩個誇別人的……”顧淩章翻了翻眼皮,邱若蘅忙回歸正題,“相公,現在怎麽辦?”

“你去同她說,如果不肯嫁錦書,那就只好嫁陳淵了,二選一,她看着辦。反正我回來的路上順便去岳丈那裏小坐了一會,他倒是很同意有一個漕運總兵做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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