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三十三年前的一個下午,和往常一樣普普通通的一天,那是蔣秋風誕生的日子。生下他沒兩年,僅僅二十歲有餘,不滿丈夫□□□□的年輕母親便抛家棄子,只身離去。
她什麽都沒帶走,留下的只有一個年幼的兒子。
他出生于秋天,瑟瑟秋風卷起樹下的黃葉,葉子們打個圈兒,又跌落在地。是滿滿的悲涼。
這個連名字都帶有秋日蕭條色彩的孩子,也許從那時起就注定了餘生悲哀凄涼。
“這麽可人的孩子,每天被親爹打成這個樣子,太可憐了。”
“小家夥,餓不餓,給......”
皴裂的小手顫顫巍巍地擡起來,想要接過那白白胖胖,看起來很美味的饅頭。
一句“謝謝”還沒出口,三歲多的瘦小男孩被狠狠踹到在地。
“學着到外面讨飯給老子丢人,你和那該死的女人還真是沒兩樣!”
別指望那麽小的孩子能忍受多少疼痛和饑餓,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嗚嗚咽咽地哭着。
他的哭聲令人心碎。可周圍人越是勸說,暴怒的男人打得越狠。
別人家的孩子,再心疼也罷,誰都插不了手。
那天以後,鄰居們很少再見到男孩,只有少數去他家斂錢或者送東西的人隐約看到鐵籠內瘦小的身影。
十歲的時候,他第一次頂撞父親,下場是寒冬臘月裏□□地被趕出家門。鄰居們早就習慣了父親對他施虐,不約而同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十六歲以後,他早就學會了隐忍不發,當父親用膠皮管灌他喝冷水喝到吐血的時候,他也只是一聲不吭地匍匐在地,擦拭着滿地血水。
十八歲了,是平常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他長得像母親,既有女子的陰柔,也有男子的俊美,更惹得父親憎恨,硬是為他面頰上添了一片猙獰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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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過了而立之年,他還是沒有逃出他的魔掌,好在他們已經不住在一起,只要每月給夠了錢,年事已高的父親也懶得再來找他麻煩。
他什麽都沒做過,卻遭受了一切報應。
自卑和隐忍的種子從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落在心裏,現在已經藤蔓纏繞,根深蒂固。
蔣秋風回憶着,從之前的滿懷恐懼轉為毫無感情的敘述。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他已經很久沒出現在我面前了,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是要錢。他二婚了,很疼愛那個女人和她帶來的孩子。”
嗯,用他流血流淚賺來的錢疼愛他們。
剛才那通電話裏,父親命令他立刻回家,繼母和所謂的弟弟也在......他不想回去,不想看到他們。
為什麽忽然來打擾他呢,是錢不夠花了嗎......他真的沒錢了,夜裏賺來的錢在孫琪手裏,學校這一點微薄的工資,又要養活自己,還要貼補父親。
他忽然覺得自己活到現在是一種奇跡。
蔣秋風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大概是累了,呼吸短暫而急促,好容易才平緩下來。從背後環抱着葉瑝的肩,他倦怠道,“瑝瑝,我想去死。”
讓他抱一抱吧,回憶加上現實,這許多的負能量來得洶湧,他一個人真的承受不住。
滴答...滴答...
淚水落在蔣秋風交疊在她胸前的手背上。葉瑝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只有接踵滾落的淚水替她訴說着心中所想。
五十歲的蔣老師自殺時,究竟帶着多少絕望和悲涼?
他經歷過多少她不知道的痛苦......
蔣秋風用袖子為她抹着眼淚,“別哭啊,你這樣一哭,還要我安慰你啊。”他輕輕地靠在葉瑝肩上,柔聲道,“不應該是你哄我麽?”
前胸貼着葉瑝的後背,之間只隔了單薄的衣衫,蔣秋風清楚地感受到她因為心痛和憤怒而沉重的心跳。
“蔣老師,我......”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自己早出生幾年,陪着蔣老師一起長大,免得他一個人應對諸多苦難,孤立無援。
小時候的蔣老師,會伸着小手要抱抱的蔣老師,一定可愛極了吧。
身後的蔣秋風輕呵一聲,雙臂環的更緊,“哄哄我。”
......
蔣老師被她“哄”睡着了。
他的睫毛因為呼吸的緣故在上下顫動,是安逸平穩的。葉瑝看着他,考慮要不要掙開他環繞着自己的雙臂,去打個地鋪。
可蔣老師說他向來淺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葉瑝哪裏忍心再将他吵醒?
算了吧,只是抱着睡一晚上而已......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這是蔣秋風三十三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從幼時開始,父親總是夜裏回來,一旦氣不順,就将他拎起來折磨一通,不會管他是不是睡着了。
後來與父親分居,孫琪也不給他好好睡覺的機會。而他也早就養成了淺眠的習慣,只消輕微的動靜,他就會被驚醒。
可葉瑝呢,為了不吵醒他,大氣都不敢出,像一具布娃娃一樣,任由他摟着抱着。
執子之手,夫複何求?
蔣秋風沒有賴床的習慣,他很早就醒了,望着一晚上都不換姿勢的葉瑝,腦海裏冷不丁地蹦出了一句話。
是啊,如果能和她在一起,他還有什麽值得追求的嗎?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
他喜不喜歡葉瑝呢......做她的男朋友,做她的丈夫,好不好呢?
答案是肯定的,他喜歡葉瑝。在面對她的時候,後天□□障礙的他甚至會有一種奇妙的沖動。
這是喜歡吧。
瑝瑝也說過了,她喜歡他,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和他的喜歡是一個意思嗎?
是的吧,否則她怎麽會這麽縱容他,對他好到令他沉淪。
那麽做她的丈夫好不好呢?
不好吧,他那麽髒,連有沒有病都不清楚。工作這麽長時間,非但沒有攢下車房,反而一窮二白,住在前妻的房子裏,什麽時候被趕出去都說不定。
他還要還債,幫着父親還欠孫琪的債。
不能夠讓她跟他一起吃苦,他沒有資格和她結發成婚。
蔣秋風想着,他忽然想逃避這個問題——為什麽一定要讓葉瑝做他的妻子呢,他不會碰她,他會遏制那些不該有的想法,但他可以粘着她,讓她一直待在他身邊,以一個老師或者朋友的身份。
至于以後麽......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