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蔣老師今天回家麽?”
“回。”
不算安靜的畫室裏,二人耳語着,并無多少旁人注意。
葉瑝歪歪頭,觀察着石膏上的明暗陰影,手中的炭筆一寸寸地上調子,塗的均勻有致。這是她的優勢,現在這個年紀,整個建築設計班能将炭筆運用自如的人真的不多,“今天你爸爸不在了嗎?”
“在啊。”蔣秋風坐在葉瑝後面,雙手環在胸前,不知道是在看她,還是在看畫,也可能是在看那尊石膏像。
遇到明暗交界不大明顯的地方,葉瑝停下手中的筆,沒有說話,她不太喜歡處理這樣的調子。
身後的人慢慢靠近,輕輕奪過她手裏的炭筆,他的手臂很長,即使離得遠了些,依舊揮灑自如。光線和陰影奇妙的交彙奇妙地呈現在素描紙上,一點一點地見證一幅作品的成長,這是葉瑝喜歡的事情,也是她堅持這麽多年不丢掉一身畫工的理由。
第一次見蔣老師畫畫呢,炭筆被她用的有些禿了,在他手中卻不是什麽難題。
力度均勻,沒有絲毫停滞,這樣的筆下功夫,只怕這個班很多學生都做不到吧......葉瑝看看自己空空如也,染上了黑色炭漬的手。
她呢?她好像也做不到。
“自己用紙筆處理一下吧。”蔣秋風将筆塞回她手裏,聲音很輕,“你不用擔心我。”
“......好厲害!你不當美術老師真有點可惜了。”
“沒什麽可惜的,我只會畫,不會講。”
葉瑝的聲音有些大,蔣秋風的臉頰有些紅,所幸沒引來其他人的目光。被誇到的蔣老師默默低下頭,謙虛的言辭裏莫名其妙地多了些小小的驕傲。
......
傍晚的葉瑝坐在學校樹林內的花壇上,盛夏的這個時段最是怡人,空氣中彌漫着樹葉和綠草的清新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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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這個地方,獨自一個人坐在這裏的時候,總有一種返璞歸真的快意。
嗡嗡亂叫的蚊蟲很快打斷了她的“歸真”之旅,夏天是讨人喜歡的,也是惹人厭惡的。
該回去了。
葉瑝站起身,只消輕輕一抖,長裙上沾染的潮濕泥土便滾落下去。
她手裏拿着美術課的作業,那上面有蔣老師的手筆,很有紀念意義。沒錯,她并沒有玩手機,也不看書,只是望着這幅畫,坐了将近一個小時。
“葉瑝!”
“方應?”
“你在這兒幹什麽?”二人可謂是異口同聲,兩兩相對,一時間相顧無言,可笑的很。
是葉瑝先開了口,“沒事幹,到這裏坐坐。”
到這裏坐坐,想想蔣老師執筆畫畫時認真又溫柔的模樣;想他小心翼翼地環抱着自己,越抱越緊;想他隐忍又淡然的傾訴時不太平穩的呼吸......
想他的一切一切,她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真的愛上了他。
不是心疼,不是憐憫,沒有恻隐之心。
她喜歡他,喜歡他異于常人又難以發覺的氣質和魅力。
“哦,我去買點東西,恰好看到了你......你拿的這是,作業嗎?”看到葉瑝又在神游,方應咳了一聲,“作業不都在老師那裏?”
“今天這份作業我很喜歡,就拿來了。”
如今這種情況,多說無益,她對蔣老師的情感,沒有必要告訴方應。這樣明顯的搪塞,識趣的人自然看的明白。
“蔣秋風畫的,所以喜歡?”
只可惜面前的人并不識趣,挑一挑劍形的濃眉,嘴角上揚,方應調侃的問,“白天看他倒一副很專業的樣子啊?”
“嗯啊。”沒有必要否認,葉瑝點點頭,“蔣老師畫的很好。”
畫得好?方應難以自禁地哂笑一聲——也不過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罷了。誰不知道蔣秋風是跑關系做了老師,若是畫得好,又有教師資格證,再怎麽也能混一個美術老師當,現在卻是做了毫無地位的班主任,倘若真跟葉瑝說的那樣,豈不屈了才?
他哪裏知道,在裝潢公司工作了十幾年的葉瑝可謂閱盡了無數的美術作品和設計圖紙,蔣老師無論是手法還是對畫面的理解都稱得上專業,這也是令她驚訝的的一點。出乎意料的發現,真的很令人欣慰呢!
“我知道你在笑什麽。”葉瑝仰頭對視着這個高了自己兩個半頭的偉岸男生,大而圓的杏眼眯起來,竟難得有一番決然冷意,“方應,有話就說,省的陰陽怪氣。”她頓了頓,又道,“像個女人”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方應是真喜歡她。人确實都在變,無論他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只要他現在心地是好的,她就沒道理橫眉冷對。
但他若是想拿蔣老師作為話題開涮,她可不同意。
“你!”向來拿自己當天之驕子的方應哪受得了她這樣擠兌,立刻氣的紅頭脹臉,連話也說不利索,“你怎麽變得......這樣尖酸刻薄!你原來不是裝的很可愛嗎,你在蔣秋風面前不是乖得很嗎?”
“你搞錯了,不是裝,我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至于你現在是人是鬼(是妖怪,不過是心有魔債......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這句歌詞,并沒有湊字數的意思,真的。),自己掂量着辦吧。”她說罷,吐了口氣,“真是沒事找事。”
到了這般地步,二人杵在這裏也是尴尬,葉瑝轉身就走,獨留方應一個人站在原地。
方應的眼神漸漸陰鸷起來——從小到大,因為口才和長相,周圍人不說是有求必應,他也算是個中心人物。
從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還是被他喜歡的女生。為了那場鬧劇一樣的運動會,她将他送的東西拱手讓人;為了看顧稻草一樣搖搖欲墜的蔣秋風,她連正眼都不肯給他;為了不在告白的時候駁蔣秋風的面子,她讓他成為整個建築系的笑柄。
現在也是一樣,因為蔣秋風,她簡直變了個人。
都是因為蔣秋風,都是因為他。方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緊咬着一口牙,神色駭人得像頭野獸。
好一個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