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苦果 這個世界怎麽了?

帝國紀元82年, 紐曼·布魯斯出生在貴族家。

布魯斯家族歷史悠久,早在進入星際時代之前就存在了,曾經也有過風光無兩的時候。

紐曼作為這一代的獨子, 擁有着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財富與地位,可以随意揮霍到下輩子也用不完。

二十八歲那年,大帝退隐,新皇繼位, 帝國改朝換代。

只有十九歲的小皇帝有着與年齡不符的強硬, 并不喜歡老倫勃特·布魯斯谄媚的作派, 再加上一些家族的腌臜事兒被人翻了出來, 本就被大帝愈發疏遠的布魯斯家族, 在小皇帝那兒的風評更是一落千丈。

小皇帝将倫勃特逐漸逐出了權力中心,直至逐出阿爾法象限。

從大帝仍在位時,倫勃特就有了憂患。

紐曼按照父親的旨意, 娶了一個不愛的女人, 生了一個不愛的兒子。

布魯斯家已經兩代單傳,他這個兒子出生後,自然成了全家人掌心上的寶貝。

嬌縱和溺愛下長大的沃格特, 比紐曼當年還要嚣張跋扈。不僅不學無術,傷風敗俗的龌龊事也不少,家族裏誰提起他都頭疼。

沃格特就像是布魯斯家的污點。

可就算不愛,沃格特·布魯斯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或者比起兒子,更需要值得注重的, 是沃格特身為布魯斯家族唯一繼承人的身份。

倫勃特和紐曼傾盡心血, 要為沃格特鋪好路, 送他進去他本不可能進得去的遠征軍, 等着光宗耀祖的那一刻。

而鋪路總是要有墊腳石的, 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背景的郁延,就成了一場場權利交易中最大的犧牲品。

早在為沃格特挑選“貢品”時,紐曼就對郁延有所了解了。

Advertisement

和沃格特一樣的年紀,有着截然不同的背景。

出生後不久就成了孤兒,在福利院長大,沒有任何探望過他的親戚。

十歲那年被喬揀挑進“晨星計劃”,成年後進入第一軍校,刻苦,優秀,卻也默默無聞。

怎麽看,都是作為置換沃格特志願的最佳人選。

紐曼看過幾次郁延的作戰記錄,覺得很困惑。

世界上怎麽會有郁延這樣的孩子呢?

命運什麽都沒有給予他,卻不抱怨。

堅韌,果敢,像棵靜默的青竹。

從來不引人矚目,卻又比任何人都長得更好。

就算是紐曼也會覺得,挺好的孩子。

要是我的兒子像他一樣,該多好啊。

只可惜,郁延非但不是他的孩子,還擋了他孩子、乃至家族的路。

那就只能舍棄了。

淩晨四點,冬夜的天空依舊沒有要亮的意思。

黑暗中視線其實并不好,純粹從作戰經驗和能力上來說,非軍校出生的紐曼更是比不上S+的郁延。

但他勝在有壓倒性的武器。

陛下雖然不再需要布魯斯家做什麽,不過該有的待遇仍舊和其他貴族一樣;這柄小巧精致的相位槍,在火力上足夠全面壓制只拿了把普通配槍的郁延。

剛才他們的争鬥将那棵古木攔腰斬斷,幸而幾人在它坍塌之前就已經逃出去了,眼睜睜看着它慢慢向着峭壁的另一邊墜下。

它重達上百噸,墜落卻沒有任何聲息。

郁延和紐曼臉色均是一變,難以想象那頭是怎樣的深淵。

從樹洞裏逃出來時,仍舊意識渙散的法拉米是由郁延和阿岚兩人合力半扶半拖出來的。

紐曼右手舉槍,先發制人,左手仍保留着交換的誠意,柔聲誘哄:“把他給我,我就放你們走,如何?”

郁延冷漠地瞥向他,和他之前第一次射擊時同樣,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擡手朝他腳邊開了一槍。

炸開的雪霧叫紐曼腳下打滑,陷下去幾厘米,差點沒站穩摔下去。

紐曼重新找到平衡,咬牙切齒:“好,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罰酒,年輕人,這可是你選的!”

他将激光光束調節至最大,對準那邊三人的方向一陣狂亂地掃射。

郁延帶着另外兩人趴下,在雪崩似的動靜中對阿岚大喊:“帶他走!”

阿岚渾身都在發抖,對于一個十七八的孩子來說,現在還沒暈過去、能動彈,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的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不敢讓它們掉下來:“那你怎麽辦?!”

“不用管我。”郁延說得很殘酷,“我一個人會有辦法的,帶着你們反而是我的累贅。”

他必須要這樣講,才能讓心軟的少年做出正确的選擇。

郁延又連着向他們面前厚厚的雪堆發射好幾發,讓阿岚借着暫時制造出來的視線障礙帶走法拉米。

阿岚背上比自己高得多、也重得多的男人,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的雪地中。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力氣,更不知道在如此負重的情況下還能邁動雙腿跑起來——求生的本能在這時勝過了一切。

另一邊的紐曼見最佳的獵物兼人質逃跑,擡腳就要去追,然而下一梭子彈——不是光子壓縮能量,而是舊時代的、真正的實體銅制子彈——幾乎擦着他的手肘飛過去。

滾燙的彈頭劃破了身周的空氣,紐曼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它紮進身體裏的劇痛。

以及這個年輕人,想要展示給他的決心。

郁延輕聲道:“不要想打他們的主意。”

紐曼心中嗤笑,總是要死的,就別謙讓什麽先來後到了吧。

身為貴族的傲慢讓他輕敵,而這輕敵釀成了現在的他還想象不到的苦果。

舊式手※槍雖然殺傷性和靈活性都遠不如相位槍,但震懾力倒是足夠強悍。

郁延收起它,把相位槍的檔位從仍有餘地的“昏迷”調成不再留情的“致死”,開始反擊。

兩邊相似色澤、不同幅度的激光在森林間交戰。

一時間光束交相輝映,不停歇地濺起漫天雪霧,明明是黑夜,又被橙紅色的光映照得絢爛無比。

背着法拉米在林間奔行的阿岚也不自覺停下腳步,擡起腿,看呆了。

如果換個地點,換個場合,是多麽美麗的景象,壯觀如同煙花。

只是現實卻行走在生死的刀刃上。

阿岚的體力早就透支,眼前一陣陣發黑,肺部因為吸入了過量零下十幾度的空氣而撕裂般疼痛。

他的腦海中兩種想法激烈地交戰,一個聲音說到這裏就差不多了、那邊正忙着不會有功夫來追殺他們的;另一個則敲着警鐘,鞭策着他再跑得更遠些。

他還是不敢停下,直到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阿岚這下眼淚是真的止不住了,根本來不及細想為何對方此時會出現在森林:“快幫幫我,紐曼、紐曼·布魯斯,他想要——”

少年烏黑的眼睛瞪大了。

他愣愣地看向對方,又低下頭,看着自己腰腹上莫名出現的窟窿。

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很快将身邊的皚皚白雪染上了刺目的紅。

少年想不通。

究竟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他會這樣對自己。

——為什麽會是這個人?

這個世界怎麽了?

直到倒在血泊中,他的眼中依舊寫滿了不可思議。

仿佛無法相信,真心以待,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相位槍的出擊是沒有聲息的,而阿岚這樣一個瘦弱的少年的倒下,也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這邊的手持武器的兩人,誰都沒好到哪裏去。

郁延想自己還是不夠心狠手辣,以他的能力,即便如此高速移動疊加視野模糊的狀态下,依舊能瞄準紐曼。

但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開槍打死一個上面派來視察的領導,會有怎樣的後果。

尤其是紐曼從來到諾厄以後的所作所為,在律師的辯護下一定都是合規的。

就算布魯斯家族搶走他的志願,和一條人命相比,也無法平衡地放置在公理的天平上。

更何況,當他成為謀殺上級的兇手,那麽他說的所有話,都不再能作為證據。

如果他孤身一人,并不畏懼承擔責罰。

可就像紐曼說的,他作為諾厄星的最高指揮官,一人受罰,很有可能連帶着下面許多無辜的士兵。

更何況,還有老師。

老師深受陛下重用,性格又不夠合群,早就遭到許多人的眼紅。

若他真的出什麽事兒,難保不會有人拿這個大做文章,牽連到老師。

他還是不能……

相比之下,紐曼就沒那麽多顧慮了。

原本他也想過拉攏郁延,但小年輕沒這個意思,他也就不用考慮其他的選擇,下死手,保命,保前途。

他的槍法遠不如郁延,只能另找方法,用堪比光子炮的掃射範圍,将郁延愈來愈逼向懸崖邊。

後者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圖,就地一滾,掏出舊式槍扣下扳機,一枚黃銅子彈射穿了紐曼的小腿腿骨。

紐曼猝不及防摔在雪地上。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因劇烈的疼痛忍不住呼號。

不遠處的郁延緩緩起身,垂下手:“放棄吧,閣下,你做不到的。”

郁延說這話是基于非常客觀的考量與評斷,但在紐曼聽來,就是滿滿的譏諷。

他捂着傷處,卻怎麽也捂不住直往下淌的血。

腦海中父親蒼老的聲音又響起,他對他說,‘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他四十歲了,好似聲名顯赫,又好似一事無成。

四十歲了,卻要在荒星朝一個二十歲的小鬼臣服嗎?

他的眼眸逐漸染上了瘋狂的色彩,過量的痛感似乎超過了神經的負載,不再哀嚎,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郁延下意識後退一步。

紐曼扔掉相位槍,從脖子上掏出一根項鏈,吊墜是一顆“子彈”。

一枚精巧的、如同袖珍魚雷的“子彈”。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對‘黑鑽’這麽着迷嗎?”

紐曼曾經引以為傲的金發已然枯葉淩亂,他的語調怪異,好像已然失去了正常的思維能力。

他因絕望而癫狂,慢慢擰開彈頭,歇斯底裏地大笑。

“你當有這個榮幸——作為它的第一個觀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