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溯 灰姑娘的水晶鞋
地殼之下的“黑鑽”在五十分鐘後不再響應那突兀的一滴, 停止活動,重新回到休眠狀态。
這五十分鐘法拉米完成了很多事:
先是從雪堆中找到了郁延;
然後幹掉了那個讨厭的人類;
又挖出了奄奄一息還有一口氣兒的阿岚;
最後找到已經吓呆了的絨靈獸。
他覺得自己像個搜救隊。
只不過對挖出來的是救還是放任,全憑心情。
五十分鐘後, 雪崩還沒有結束,但地面之下已經重歸于寧靜。
他用尾巴卷着郁延,爪子抓着阿岚,腦袋上還要頂着寧寧(小東西有驚人的穩定性, 竟然不會被甩或者吹下去), 穿過風雪, 回到位于地下百米深的龍窟。
龍尾将郁延輕輕放在地上, 松開後, 他揉了揉腰,被勒得酸痛得要命。
綁了這麽久還到處飄蕩,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時不時還要為了避開超大雪球左搖右擺上蹿下跳, 幸好他是軍人, 不然早嘔吐得昏死過去。
就算是軍人,重新使用雙腿走路都有點不穩。
郁延喘了口氣,打量着這裏。
巢穴底部非常寬闊, 連巨龍這麽大一只在裏面起飛都不會覺得狹窄。
四周的岩壁并不粗糙,反而是光滑的,可能和“黑鑽”有關,有些角度還在瑩瑩地亮着,像是成千上萬的碎鑽折射出的夢幻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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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惡龍法拉米盤踞之所。
……他真的進來了。
以前千方百計靠近, 幾度波折, 計劃不停被打亂, 卻仍然沒有放棄想要一探究竟的龍窟。
沒想到最終是被主人請進來的。
真離譜。
按照之前藺老給的那個儀器勘探的結果, 龍巢下明明是“黑鑽”最聚集的地方, 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仿佛地面上的動蕩是來自另一個時空。
巨龍放下他的動作很輕柔,但阿岚可就沒這個待遇了,随便往角落一丢,後者還昏迷着,翻滾了幾下,也沒有絲毫掙紮,像個壞掉的人偶。
郁延趕緊停下觀察,跑過去查看他的情況。
阿岚的腰腹出有一個傷口,看起來應當是槍※擊造成的。
郁延皺起眉。
他和紐曼打起來的時候阿岚明明已經離開了,怎麽還會受傷?并且是這種老式的裝有子彈的槍?
除了紐曼,還有誰在尾随他們?
又是為什麽對無辜的少年痛下殺手?
這個人,和紐曼·布魯斯會是什麽關系?
這顆子彈造成的是貫穿傷,郁延撕下身上的布料做了個簡易的包紮,卻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有效。
畢竟阿岚已經失血太久了,又在暴雪中掩埋至今,失溫同樣是殺手。
阿岚非常堅強,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下,心髒仍在跳動,盡管微弱,卻是求生的信號。
這裏沒有醫療條件,郁延無法幫助他。
外面的雪崩至少還要數小時才能停止,同樣不适合穿越森林運送回人類的邊界。
郁延看着少年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雙手有些顫抖。
有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過頭,是巨龍的尾巴。
這個熟悉的動作……
郁延來不及細想,給法拉米讓開位置。
雪團子已經回過神了,一蹦一跳過來,盡管它沒有說話,眼睛裏卻沒有平日裏的天真與惬意。
法拉米低下頭,叽裏咕嚕了一串龍語。
絨靈獸同樣嘤嘤咛咛地回答他。
他們倆有着人類完全參不透的語言,但郁延相信他們也都是把阿岚當朋友的,一定會想辦法救他。
「小、郁!」雪團子突然跳進郁延的精神世界,「閉上……眼睛。」
郁延一愣:“怎麽了?”
「很亮。」寧寧解釋道,「眼睛,疼。」
郁延明白了,如果法拉米和寧寧要攜手救阿岚,可能會讓寧寧發出人類的眼睛無法接受的強光。
他聽話地閉上眼,卻又感覺到自己被尾巴纏住,騰空飛起。
……這個體驗,似乎已經經歷過很多很多次了。
巨龍将他卷到自己身邊,攏進龍翼下面,确保他不會下意識睜開眼被傷到。
做到這種地步,看來光線真的會很強。
郁延捂住眼睛。
幾秒鐘後,哪怕已經加了幾道防護,郁延依舊感覺到眼前瞬間亮如白晝,且是最為燦爛的晴天,直視着太陽。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去做什麽來遮光了,只能忍受着眼球上針紮似的刺痛,祈禱着儀式快點結束。
漫長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那些白光終于消失了。
郁延不僅眼睛難受,渾身都不舒服,蹲下來緩了好一會兒。
他剛恢複了一點,匆匆前去查看阿岚的傷勢。
那道傷口不見了,盡管縱橫交錯的、已經幹涸的血跡看起來仍有些瘆人。
少年的臉上終于恢複了一丁點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樣慘白,也有了微弱的呼吸。
郁延驚喜地擡起頭:“他——”
“在睡覺。”巨龍沉聲道,“可能會睡上一個星期,但會醒過來的。”
“謝謝你。”郁延擡起頭,龍太高了,他的脖子得仰到很往後才行,“救了我,救了他。”
“嗯。”巨龍驕矜地回答了一個字。
他又對絨靈獸叽裏咕嚕說了什麽,後者的雙眼變得有些渾濁,不再像之前那樣清透,但看起來顯然輕快了許多。
“咛,咛咛,咛咛,咛!”
雪團子一蹦一跳來到郁延面前,似祝福又似叮囑留下一串解密不了的消息。
然後又一蹦一跳到呼呼大睡的阿岚身邊,在他手臂旁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跟着睡覺。
郁延:“……”
這是在幹什麽?
阿岚仍處在昏迷中,雪團子也莫名其妙去睡覺了。
那麽,偌大的龍巢中仍舊清醒的,就只剩他與龍。
郁延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龍尾游走在他的腰間,将他卷起來,緩慢開口,嗓音比之前更加低沉。
“接下來,就是我們兩個的時間了。”
郁延被巨龍帶到與阿岚和寧寧幾乎呈對角線的另一個角落,離得很遠,洞中又很暗,他已經完全看不到那兩個孩子了。
龍把他放下來。
郁延腳下踩到什麽東西。
他低頭一看,是個小小的布片。
龍巢中竟然有這樣手工制作的東西,他覺得有些眼熟,拾起來一看,想起來了。
當日小奶龍第一次找上門,他給了它一個小勺子,後者珍惜的不得了,郁延就把這個小布兜給它用來裝,還幫它系在脖子上。
小奶龍格外喜歡,睡覺都要戴着。
後來有天不見了,他随口問過一句,龍崽說丢了,他也沒在意,不過就是個不要錢的布袋和便宜的勺子,他還有很多。
但現在,卻出現在了這裏。
如同灰姑娘的水晶鞋,昭示着所有者的身份。
除非是眼前這位把龍崽吃掉了,不然事實已然板上釘釘。
郁延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先問出來。
“你是……法拉米?”他頓了頓,換了個精确的措辭,“是我的法拉米嗎?”
盡管是同一個名字,巨龍的來自村民,幼龍的,卻是由他賦予。
巨龍看了他一眼。
那直徑幾乎超過他半人高的龍瞳,亮得照亮了周圍,叫他不自覺心生畏懼。
那并非是軟弱,而是生物在面對比自己龐大和強大得多的掠食者時,天然想要退縮或是臣服的本能。
但郁延克制住了自己。
“……是。”巨龍說。
他想,我的真名是U……%*!……¥!)*——#@(*&),但你不會讀。
郁延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
即便早已有預料,真正面臨答案時,依舊難以平靜接受。
是真的。
他想要殺的,和想要愛的,是同一個。
人類看上去狀态并不好,這種“狀态”并非經歷了槍※戰與暴雪後的生理,而是心理上的風雨飄搖。
龍有些擔心,擡起尾尖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就是這個動作,這個曾經做過無數次、人類總會表現出很有意思的反應的動作,此刻卻讓郁延觸電般往後退了好幾步。
再擡起眼時,對他展現出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與戒備。
盡管那目光的抗拒中還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和失落。
“你是阿吼,對不對?”
郁延的手指發抖,被欺騙的憤怒火焰一樣在心尖燒灼。
“為什麽你從來沒有告訴我?”
龍望着他。
“你有那麽多機會可以告訴我真相。我那麽擔心你——我去森林裏找了你多少次!我把你當做敵人,以為是你殺了你——看着我同時想找回你,要追殺你,在飼養你,好玩嗎?”
郁延知道自己的情緒已經在失控邊緣。
他剛剛經歷了那麽多波折,又突然進入到此般掙紮的境地,還能控制着冷靜對話,已經很不容易了。
龍慢慢地問:“告訴你,你會怎麽做?”
郁延一愣。
就像剛才他自己說的一樣。
他想找到阿吼。
想要抓到惡龍。
與此同時,仍貪心地想得到幼龍與人類形态的陪伴。
他把他們當做四個——至少也是三個不同的存在,汲取不同的情感需求,若是突然發現他們都是同一個,自己也怎麽做?
巨龍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個還不到他腰高的龍崽。
小家夥嗓音怏怏,眼睛含淚:“你會抛棄我嗎?”
郁延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換弄得措手不及。
他從來沒辦法對小奶龍說什麽重話:“我……”
然後,又成了迷蒙世界中那個高大的、照顧他也索取的影子:“不要……離開。”
轉瞬間,叫他心有顫栗的巨龍俯瞰着他:“你會怎樣做?”
再後來又成了俊美無匹的金發男人,從背後把他抱進懷裏,吻他的肩胛骨:“老婆,別走,好不好?”
四個截然不同的形态,四種于他也迥異的存在,霎時間圍繞着他,每一個聲音都在說,別走,不要抛下我,不要丢下我。
郁延頭疼欲裂。
法拉米說得沒錯,若他真的提早知曉,他是不是就會做出完全不同的決定?
至少,在母星的那十日,絕不會有那麽多纏※綿。
然而時間無法回溯,他永遠不可能再用過去的心緒來對待了。
其他影子驀地消失了,只剩下金色長發的男人,朝他一步步走來。
郁延怔怔地看着法拉米的皮膚上縱橫交錯的紅痕,是之前還在樹洞裏,後者因為控制不了的痛苦忍不住自己抓出來的。
他都快忘了自己會為什麽會出現在森林。
阿岚找他過來,說是法拉米生病……?
郁延動了動嘴唇:“你還好嗎?”
“……不好。”男人的喘息很粗重,像是快要壓抑不住什麽一樣,“所以,別鬧了。”
法拉米走到郁延面前,一把将人類抱進懷裏。
睜開眼,那雙原本璀璨的金瞳,被欲※望熏得通紅。
“現在,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他的聲音從未如此沙啞。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衆所周知的原因,以下內容省略五千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