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強自立的中老年婦女(捉蟲)
第24章 自強自立的中老年婦女(捉蟲)
還是中午周高氏給她送飯時, 幫她帶來了消息。
原來醫院前兩天也結紮了位生過兩個孩子的婦女,當時她丈夫不在場,她自己也沒說清楚她是少數民族生育政策不同, 反正稀裏糊塗就結紮了。完了她丈夫拿了把刀要殺做手術的醫生, 逼着人給他老婆把輸.卵管再接回去。
醫院叫這事給吓到了,生怕周秋萍家裏也鬧起來。
周高氏說的時候咬牙切齒:“就該鬧, 不鬧他們就當我們是死人。”
周秋萍頭痛:“行了, 你別鬧了。一上午我跟你外孫女兒都擔心那家男的會打你。”
“打我?他敢!”周高氏從口袋裏掏出了個大信封拍在床頭櫃上冷笑,“抓計劃生育就一起抓,我不舉報他去就不錯了。”
周秋萍伸手拿起信封點鈔票,瞬間咋舌,乖乖,牛皮口袋信封容量到底不一樣, 這裏面裝了整整四千塊!
前後加在一起, 可是整整一萬塊啊。都夠那孕婦生完孩子坐好月子順帶交了超生罰款了。
這回那兩口子當真是下了血本。
得勝歸來的周高氏卻抹起了眼淚:“你還管人家的閑事, 你以後可怎麽辦?你不能生娃娃了,馮家肯定會休了你啊。”
周秋萍氣定神閑:“随便, 我早就想離婚了。”
“閉嘴!”周高氏突然間發怒, “以後都不準再提這話。”
她站起身來, 在病床邊上走來走去,最後一咬牙,替女兒拿了主意:“好好掙錢, 對,你手裏拿着錢, 他家就不敢折騰了。不行的話, 再抱個帶把的回來養。”
周秋萍可不敢茍同:“行了, 我沒小孩啊, 我替人養小孩?再說那叫抱養嗎,那就是拐賣人口。”
“要你瞎講!”周高氏聲色俱厲,“你給我老實待着,別再瞎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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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就氣呼呼地走了,連兩個外孫女兒都沒看一眼。
青青眼巴巴地看着外婆離開的背影,可憐兮兮地扭頭喊:“媽媽。”
周秋萍打開飯盒蓋子,瞧見裏面的鴿子湯微怔。她生過兩個小孩都沒喝上阿媽熬的一口雞湯,沒想到結個紮倒是喝上了鴿子湯。
果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
她拿冷掉的饅頭泡在還冒着熱氣的鴿子湯裏,招呼大女兒一塊吃:“吃吧,吃飽了才能長個子。”
等吃過飯,放下飯盒的時候,周秋萍才發現,阿媽居然将英語和計算機書都給她帶過來了。
雙人病房依然只有她一位病人,隔壁床挂床的公費醫療病人就沒露過臉。
夏天太陽多大啊,大中午的陽光繞過樹蔭爬上窗臺,明晃晃的就跟汛期大壩攔着的水一樣,時刻都要溢出來。那光一點點地往裏爬,輕悄悄地爬過窗臺,蔓延上牆面,然後再一點點地浸潤到床頭櫃,最後固定在床頭櫃中間的部位,照亮了書本一半封面。
周秋萍靜靜地盯着兩本書,微微閉上眼睛,壓下了眼底朦胧的潮濕。她深吸了口氣,拿起床頭櫃上的書。住院無聊,沒電視看,沒手機刷,看書是最好的選擇。
反正沒人打擾,那就先從背單詞開始吧。
結果她翻開書,對着紙上印着的蝌蚪文先犯傻。0基礎學習一本語言哪裏是抓了本英語書就能開始的。她連讀都不會讀,還背單詞呢,多大的臉。
叫英語書一對比,原本也應該天書一樣的計算機書居然都親切可愛起來了。雖然那些方塊字組合在一起意義不明,但起碼分開來她一個高中生還認識啊。
周秋萍愣是就這樣開始了硬啃計算機書的住院生活。
她沒覺得這事多不可思議。
在她上學的年代,八個樣板戲之外的精神文化生活近乎于荒漠。別說是計算機書了,但凡一張寫了字的紙對于如饑似渴的人來說都是寶貝。別說将所有能拿到的書倒背如流的知青了,就是周秋萍自己也背誦過一本《新華字典》,那還是給他們上課的知青送給她的。
聽上去跟天方夜譚似的。
她就懷揣着這種無知者無畏的光棍精神,勇敢地投入到第一頁計算機書的學習或者更具體點講是背誦工作中去。
接紮手術口子再小也是開腸破肚的手術,周秋萍足足在醫院待在五天才拆線出院。
她住院的這五天裏,周高氏都來去匆匆。當發現醫院管女兒和外孫女兒的三餐後,她甚至連飯都不送了,晚上來醫院還将大外孫女兒叫下去抓知了猴。理由是丫頭只有手腳勤快會幹活,才不至于被家裏人嫌棄沒用直接丢掉。
周秋萍無法糾正母親的人生觀,只能由着她去。好在阿媽雖然嘴上嫌棄兩個外孫女兒,疼孩子的心卻一點不比她少。晚上撿一回知了猴後,就把人送回來睡覺。
倒是阿媽自己來回忙碌不休,回回都快到護士換大夜班時才進門躺上幾個小時,等到天微微亮又出去奔波掙錢。
周秋萍勸她不要這麽辛苦,周高氏卻急的嘴裏都要起了大燎泡:“不急,能不急嗎?你連娃娃都不能生了,你還有什麽啊。你手上抓着錢,腰杆才能挺直點。你婆家指望着你的錢,磋磨你都要細想想。”
周秋萍現在不敢說離婚的話,一說離婚就跟結紮扯到一起,阿媽瞬間就會瘋掉。
她只能自我安慰,也不是沒好事。最起碼的,現在阿媽不在把“成天不着家,一個女的不好好照應家裏在外面瞎折騰啥”挂在嘴邊,而是明晃晃地強調掙錢的重要性了。
況且她現在拿着結紮證大啦喇地回村裏要求馮二強和自己離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馮二強會因為覺得丢臉而惱羞成怒,直接打死她。
在眼下的農村,丈夫打死妻子的事情絕非獨無僅有,她從來沒看人因此而被槍.斃,甚至連坐牢的她都沒聽說過一個。
在農村,女人要離婚怎麽辦?男方不配合的情況下,除非她娘家極為強勢,而且堅決站在她這邊,男方才不敢下死手。
說來搞笑,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态,男人覺得自己被離婚了是件極為丢臉的事,可以達到有辱滅祖滅宗的高度。
想來也是,女人不過是男人的私産。三從四德,從娘家到婆家,她不過是能生孩子的生産工具。主人當然不能容忍奴隸的背叛。
她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她就只能自己強大,強大到可以成功離婚又全身而退。
只希望阿媽能繼續幫她帶孩子,不要在她抗争命運的時候還扯她後腿。
讓周秋萍跌破眼鏡的事還在後面。
五天後,她出院回衛校宿舍,驚訝地發現阿媽在醫院外面做的買賣不僅僅是抓知了猴和送泡菜,她連倒賣豬油渣都沒落下。
周秋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搞的油渣?你問秀琴嫂嫂了?”
阿媽根本就沒去過榨油廠。
“我瘋了我問她!”周高氏緊張得要死,嚴厲地警告女兒,“我跟你講,結紮的事,你死都不能跟任何人講。我是自己問路找到榨油廠的。”
周秋萍無語,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看,她沒想錯吧,結紮過的女人的确不足以稱之為人了,看阿媽的反應就知道。那馮二強只會把她想的更不堪。她沒存在價值了,馮家該痛快地讓她離婚了。
她只好繼續專注事業:“那你怎麽把油渣運出來的呢?你又不會騎自行車。”
“騎不了自行車我不會騎三輪車啊,這個又不會翻。”
周高氏為了保住女兒好不容易開始的生意真是下了血本。她不僅花了兩百多塊錢從收廢品的手裏買下二手三輪車仔細擦洗幹淨用用布頭将生鏽的地方纏繞的嚴嚴實實,還鼓起勇氣靠着問人找到榨油廠,繼續拖出油渣在縣城各處叫賣。
除了各個小區以外,她連工廠門口都沒錯過。她甚至對豬油渣進行再加工,問人家賣羊肉串的打聽了調料,有樣學樣地加在切成小塊再炸過的豬油渣裏,這樣廠裏的青年工人可以直接買了當零食吃。
周秋萍聽得瞠目結舌,忍不住對阿媽豎起大拇指。她真沒想到阿媽居然都能做到這一步。阿媽之前連煤爐都不會用啊,現在竟然還能這樣。
周高氏卻滿臉焦急:“不夠,過了夏天就沒知了猴了,也不知道豬油渣能賣到哪天。說不定明天人家就寧願自己賣了。”
周秋萍安撫她:“你別慌,我想好了,趁着天熱去村裏收知了猴,再做一份生意。我都跟村裏小孩下了訂單了。”
不曾想周高氏立刻跳腳,态度嚴厲地堅決反對:“不行,你肚子上那麽大一口子,你不能做重活。我告訴你別仗着年輕不當回事,以後吃虧受罪的還是你自己。”
可她也舍不得到手的生意,她害怕到手的錢眼睜睜地飛了。
最後周高氏咬牙下定了決心:“你在縣裏賣,就在附近幾個小區賣,不要跑遠。我騎車去鄉下收。”
周秋萍有些擔憂:“阿媽,你認得路嗎?”
中老年婦女正處于易燃易爆炸的狀态,聞聲就發火:“鼻子底下長着一張嘴,我不會問人啊。再說當年我來寧安的時候都是走過來的,還搞不清楚東南西北嗎?”
周秋萍不敢小觑阿媽,只能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
但大人們都去做生意了,兩個孩子怎麽辦?
周高氏沒好氣道:“送托兒所,不是你說的嗎?走,跟我去見王老師。”
王老師不是托兒所的阿姨,而是衛校教師。她去年畢業留校,就住在學生宿舍旁邊的平房裏。
周高氏為了給女兒炖湯養身體,硬是鼓足勇氣敲響了王老師的房門,請教如何燒煤爐。
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面對熟人,說的啥都重重顧忌。可對着陌生人,卻又毫無畏懼,天大的秘密都敢說出口。
女兒被抓去強行做結紮這事已經快把周高氏給逼瘋了。她急需發洩的出口。
她一邊起煤爐一邊向王老師哭訴自家女兒的悲慘遭遇,惶恐女兒跟外孫女以後要怎麽活。
王老師頗為同情這家人的遭遇,當聽到周高氏憂心外孫女兒沒人照顧時,她竟然主動多問了兩句,然後表示可以幫忙問問街道托兒所能不能收人。
老話說,時隔三日當刮目相看。
周秋萍感覺短短五天時間,她的眼睛要刮幾刮才認識現在的阿媽了。
她下意識冒了句:“你不心疼娃娃交給外人管了?”
周高氏沒好氣道:“哪個是從我肚皮裏出來的?你!”
外孫女兒再親能親過女兒嗎?本來就是外人,隔了一層。
周秋萍啞然失笑,認真地看着母親:“阿媽,我頭回感覺我是從你肚裏出來的。”
不知道是他們這代父母不會對子女表達自己的感情還是周高氏一直愧疚沒能給夫家生個兒子自覺矮人一頭,在周秋萍的記憶中,阿媽一直苛待自己也苛待她。
從小到大,家裏但凡有點好東西都緊着阿爹,然後是爺爺奶奶堂兄弟,反正沒她的份。
就連她生了兩個女兒,阿媽都沒伺候她一天月子,當真是嫁出門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周高氏撇臉抹眼淚:“我怕你随我啊,生不出兒子,你婆家看了我都晦氣。女人沒兒子呀,一輩子都叫人看不起。”
周秋萍心中百味雜陳,開口轉移話題:“好了,我們去問問王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