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色漸深,謝離抄書的手指已經有些僵冷。他剛放下筆,卻見手邊放着一盞茶,茶水微溫,放了有一會兒了。
這是郗真倒的茶,他還殷勤地給謝離磨了墨,添了炭。不過他做事素來要求回報,見謝離始終無動于衷,也就不做了。
謝離的屋子不比郗真那裏終日炭盆充足,暖香撲面。這裏一入夜便覺得寒冷,炭盆裏的炭似乎不起一點作用。郗真見謝離抄書抄得認真,便自己開了他的衣櫃,把那雪狼皮拿了出來,嚴嚴實實地将自己包裹起來。
等到謝離抄完這本書,擡眼一看,發現郗真懷抱着雪狼皮,窩在竹榻上,已經睡得人事不知。
大概是怕冷,郗真一整個腦袋都蒙在雪狼皮裏。謝離剛一走近,他就翻了個身子,露出的側臉染了一層淡淡的緋紅,耳垂小巧精致。
謝離兀自站了一會兒,從櫃子裏拿出一條被子,蓋在了郗真身上。之後,謝離便去洗漱休息了。
郗真面向牆壁,嘴角微微勾起。
一大早起來,天色便陰陰的,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郗真懷抱着雪狼皮從外面回來,嘴裏哼着不知名的調子。他進了屋,把雪狼皮小心地放在榻上,自己去銅盆中取了些水洗手洗臉。
扶桂昨晚見他沒回來,擔心了他一夜,一早就匆忙趕來這裏,看見郗真在屋裏,才松了一口氣。
“我真怕昨晚師兄一怒之下弄死你,然後抛屍荒野。”炭盆快要熄滅了,扶桂加了些炭,将水壺放上去燒水。
“才不會呢,”郗真很得意,把雪狼皮拿在手裏,“看,我還拿到了這個。”
“那你昨晚是睡在大師兄那裏了?”扶桂一臉驚訝,“你......你們不會......”
郗真不解其意,“不會什麽?”
扶桂一臉不可言說。
郗真慢慢回過味來,道:“才不會呢!我絕對不會讓他碰我一根汗毛!”
扶桂嘿嘿笑了笑,道:“大師兄是個正人君子,你倆要是成了事,他肯定會對你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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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行!”郗真哼了一聲,眼珠子轉了轉,道:“欸?不如這樣,我給他下藥,假裝與他成事,然後要挾他!”
扶桂心說對了,這才是郗真該有的樣子。
“還是算了,”不等扶桂說話,郗真自己就覺得不妥,“換了是我,有人這麽對我,我肯定直接殺了他。謝離也不是什麽好人,八成也會斬草除根。”
扶桂笑道:“你還挺了解大師兄。”
倆人閑聊了些有的沒的,郗真便換衣服出門去上課。
天色不好,風又大,衛夫子有意磨煉弟子,将人帶去先天崖練劍。扶桂也去了,他是藥長老的得意弟子,若這些人有個跌打損傷的,他還能從旁照應一二。
衆弟子之中,謝離只穿着最簡單的白衣,偏他氣質出塵,如白梅一般立在青褐色的山崖上。郗真要比他熱烈得多,一身紅衣燦若朝霞,有他在,連混沌陰沉的天色都明亮了幾分。
衛夫子安排弟子們兩兩比劍,郗真自然是要沖着謝離去的。
還沒等去找他,扶桂先把郗真拉到了一邊,“給你看個好東西。”
扶桂拿出一個小瓷瓶子,一打開,只覺花香濃郁,撲面而來。
“這是什麽?”郗真問道。
“是香丸。”扶桂道:“我這幾日研究了不少美人生平,發現她們大多身有異香,勾魂奪魄。所以我特地給你做了些香丸。”
郗真把那香丸倒出來看了看,道:“為何是花香?”
扶桂道:“現在正是冬天,花香多稀罕。”
郗真點頭,“也有道理。”他看向扶桂,有些警惕地問道:“多少錢?”
扶桂伸出三個手指頭,郗真拿着瓷瓶,道:“我看你不是來這兒求學的,是來做生意的吧!”
扶桂大驚,“怎麽這麽說,我可是真心把你當朋友才給你看的。”
郗真哼了一聲,倒出幾枚香丸攏在衣袖裏,道:“回頭找我拿錢。”
扶桂立刻喜笑顏開,“好嘞!”
謝離正與一個弟子過招,擡手便将那弟子的劍挑翻。那弟子面有慚色,流露出不想與謝離對招的意思。
“我來吧。”郗真徑直走向謝離,崖上的弟子都被驚動了,連衛夫子也往這邊看,怕他們兩個又起沖突。
不過郗真這次來的目的不是挑釁謝離,只抽出劍,規規矩矩行了禮,“師兄,請。”
謝離挽了個劍花,衣袂随風飄蕩。于是兩人過起招來,郗真劍術輕盈飄忽,謝離卻不動如山,每一個招式中都透露着從容。
郗真有些惱,他最讨厭謝離這個樣子,好像自己的劍法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似的。眼見郗真劍招越發刁鑽狠辣,扶桂在一邊幹着急。是叫你去勾引他,不是叫你去殺了他呀。
長劍與長劍碰撞,如同金石相撞,聲音清越。謝離擡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郗真,忽然問道:“你身上什麽味道?”
郗真一愣,那股子狠辣之意頃刻間消失了,他眼珠子轉了轉,笑問:“什麽味道?”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是春風和煦,花開滿山。郗真就是一只花海裏的蝴蝶,或許比花還要鮮豔。
郗真挑眉,又問道:“好聞嗎?”
謝離一揮長劍迫使郗真退出去幾步,道:“我不喜歡。”
他不說好不好聞,只說他不喜歡。像是知道郗真身上的味道就是為了他似的。
郗真停在原地,兀自琢磨了一會兒,沒想出個所以然。
扶桂走到郗真身邊,問道:“怎麽樣?”
郗真把香丸抖露出來,“他說他不喜歡。”
“不喜歡?”扶桂道:“我還有別的味道,檀香,沉香,你想要什麽樣的?我可以為你單獨訂制。”
郗真看着他,“你......”
扶桂道:“我怎麽?”
“你不會是和謝離一夥,專門賣我東西的吧。”
天色陰沉到中午,到底還是下了雪,雪花紛紛揚揚,頃刻間地面屋頂都花白了。謝離回到院子,院中有個人在等他。這是山下客棧的白掌櫃,約摸三四十歲,一身不起眼的灰衣,下盤很穩,看得出是個練家子。
見謝離進院子,白掌櫃忙上前道:“百斛珍珠和一箱蜀錦都已經收到了。”
謝離點點頭,一邊往屋裏走一邊道:“珍珠留下作為你們日常花銷,把那一箱蜀錦送回去。”
“是。”白掌櫃應了一聲,卻沒有走。
謝離停下腳步,看着他,問道:“還有何事?”
白掌櫃猶豫了一會兒,便道:“家主很想念公子,每次都要交代我,請公子多寫信回去。”
“我在這裏一切都好,你叫父親保重身體,不必挂念我。”話雖如此,謝離卻并沒有要寫信的意思,白掌櫃無法,只好離開了。
謝離一進屋,就看見桌上放着一個錦盒。他上前打開,裏面是一套象牙白的蜀錦衣裳,上繡青綠如意,光華絢爛,巧奪天工。另有玉冠绶帶,淺碧色的宮縧系着一枚白玉淩霄佩,玉佩中間镌刻了一個小小的“真”字。
謝離挑眉,他本以為這套衣服是白掌櫃給自己留下的,看到這個玉佩才發現,這似乎是郗真的手筆。
謝離拿起那玉佩,摩挲那小小一個“真”字。
郗真屋裏,兩個人對坐調香。扶桂不停地念叨他,“我早同你說過了,男人都喜歡柔弱可憐的,叫你把脾氣放軟和些。但是你看看你,上午比劍的時候,那麽咄咄逼人,恨不得要殺了大師兄似的。他怎麽會喜歡你?”
郗真撐着頭,一只手懶散地攪弄香粉,道:“我也給他賠罪了呀,送了他一套衣服呢。”
“還送了人家一塊玉佩,上頭篆刻你自己的名字。”扶桂涼涼道:“你這是賠罪還是挑釁?”
郗真得意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送他一個刻着我名字的玉佩,這樣才能叫他時時刻刻想着我呀。”
扶桂想了想,似乎也是這個意思,但看着郗真那得意的樣子,便道:“時時刻刻紮你草人還差不多。”
郗真哼了一聲,屋子裏香粉太多,郗真已經聞不出什麽了,索性撂在那裏,換衣服去上下午的課。
下午是數術課,數術夫子發了厚厚一摞習題讓他們做。不少弟子焦頭爛額,咬着筆翻着《九章算術》,頭發都要薅掉一把。
郗真撐着頭,心裏算得飛快,筆下也不停。數術一門最是有規律的,摸準了規律解題其實不難。
郗真前面是謝離,謝離依舊身形挺拔,坐的端端正正。但是郗真注意到,他已經很久沒有往紙上寫字了。
郗真心裏一喜,戳了戳謝離,問道:“最後一題你會做嗎?”
謝離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郗真忽然想起扶桂的話,把原本的炫耀咽下去,睜着明亮無辜的一雙眼,問道:“我不會做,大師兄教教我吧。”
他趴在桌子上,歪着頭,墨發自他耳邊垂下幾縷,看去乖巧又伶俐。
“這都不會?”謝離撩起眼皮子看他,“你的數術考試都是抄別人的嗎?”
作者有話說:
郗真:看來裝蠢對于我來說還是有些難度
謝離: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