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南雅閣上望出去,湖面煙波浩渺。白露夫人臨窗而坐,面前小幾上,沸水咕嘟咕嘟響。她親手沖泡了一杯熱茶,滿屋彌漫起清香。
謝離坐在她對面,白露夫人給他倒了杯茶,“阮氏礦場的事情,你辦的不錯。陛下借此拉攏阮氏,打壓宣氏,離間幾個世家。便是一時半刻不能将他們清除,也能叫他們安分好些時日。”
熱茶氤氲起的煙氣後,謝離的眉眼仍是一貫的平靜淡然。
“不過,還是要以郗氏為重。”白露夫人道:“蜀中百姓殷富,魚米豐肥,使其糧米接濟天下,則國朝安穩,帝位無憂。”
謝離垂眸,道:“我知道了。”
白露夫人點點頭,擡手品茶,一舉一動優雅端莊。
“這裏的事情已了,姨母是不是該回去了?”謝離問道。
白露夫人點頭,“我這次出來是極不規矩的,若不是你陛下挂念你,他也不會許我出來。”
謝離沉吟片刻,道:“叫白岳帶人送你回去。”
“白岳還是留在你身邊吧,”白露夫人道:“你孤身一人在外,總要有人照應。”
“不必。”謝離拒絕,頓了頓,他解釋道:“不方便,我跟着郗真入蜀,身邊人太多會引起他的警覺。”
白露夫人算是接受了他這個解釋,道:“那好吧,你一個人多加小心。”
“是。”謝離喝了茶,起身準備離開。
白露夫人凝視着謝離,忽然輕聲道:“郗真很漂亮,是不是?”
謝離頓了頓,卻沒有說話,行了禮離開了。
白露夫人從窗子裏目送謝離遠去,侍女上來收拾茶盞,聽見白露夫人問道:“阮家的争花令,他是不是給郗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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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回道:“是。”
“我帶給他的那枚呢?”
侍女道:“這枚尚在公子手裏。”
白露夫人挑眉,笑道:“這兩個人,也不是那麽親密無間。”
侍女安靜的侍立一旁,白露夫人笑意漸漸收斂,又變成了那個冷如霜雪的冷美人。
“吩咐下去,宣氏若是再送帖子來,就收下。”
“是。”
宣州事了之後,他們又為阮氏兩位公子耽擱了些日子,天氣漸漸熱起來,就快入夏了。郗真越來越不着急回家,跟着謝離游山玩水,頗有些樂不思蜀之意。
他們在船上過的夜,船艙低矮,晃晃悠悠就是一夜。
郗真先醒來的,他推開窗戶,趴在舷窗邊往外看。清晨太陽尚未升起,湖面漂浮着一層薄霧,連遠處的青山都若隐若現的,如至仙境。
郗真跪坐在窗邊,赤裸的手臂伸出窗外,潮濕的水霧立刻撲在他的皮膚上,變成細小的水珠。
錦被圍在腰間,郗真上身不着寸縷,漂亮的蝴蝶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回過身,趴在謝離身邊。
謝離還睡着,頭發散在枕邊,肩膀上有郗真咬的齒痕,重重疊疊的,都是血印子。
這樣深的痕跡,一看就是郗真有意報複。
郗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了謝離幾縷頭發,在他耳朵邊編小辮。
如果謝離是個女孩子就好了,郗真心想,那他就可以把謝離娶回家,他們兩個還可以生小孩兒。
生小孩兒,生小孩兒......郗真嘴裏嘟嘟囔囔,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幹什麽呢?”
他吓了一跳,手中的頭發掉下來,掉在謝離耳邊。
謝離拿在手中看了看,道:“你還會編頭發?”
“那當然。”郗真道:“你不要亂動,一會兒纏亂了解不開。”
“解不開才好。”謝離剛醒,聲音微微有些沙啞,聽在郗真耳中,十分磨人。
謝離抓過郗真的頭發,與自己的頭發糾纏在一起。他抓得緊,郗真吃痛,叫道:“不鬧了,快松開!”
謝離不願意,他拿出刀,将兩個人的頭發斬斷。兩縷頭發纏繞在一起,落在謝離手中。
“你幹什麽!”郗真氣死了,一邊掐謝離一邊看自己的頭發。
謝離躲開他的手,倚在床頭,将兩縷頭發編在一起。
“你在做什麽?”郗真看着謝離的動作,歪頭整理自己的長發
謝離聲音緩緩,道:“這才叫,結發同枕席。”
郗真一愣,抿起嘴,笑意都從眼睛裏漫出來。
門口傳來敲門聲,郗真與謝離各自穿了衣服下床。謝離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着逢辛。
逢辛收回敲門的手,目光上下打量着謝離,算不上善意。
謝離微微頓了頓,随即越過逢辛,走出去了。
逢辛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淩亂的床榻。郗真正挽着袖子在銅盆邊洗臉,身上寬松的寝衣掩不住歡愛的痕跡。
逢辛低下頭,道:“少主,屬下有事回禀。”
郗真拿起布巾擦手,道:“說。”
“先前少主吩咐我去查謝離的身份,”逢辛道:“我便讓人去了九嶷山一趟。”
郗真在桌邊坐下,道:“如何?”
“查不出來。”逢辛道:“屬下無能,只知道謝公子年幼便上了九嶷山,此前的事情都無跡可尋。”
郗真皺起眉頭,“那白露夫人呢?”
逢辛搖頭,“這位白露夫人更是好似憑空出現的一般。”
郗真面色漸漸嚴肅起來。
“不過,屬下并非一無所獲。”逢辛道:“白露夫人身邊的侍女,似乎與先周有些關系。”
“先周?”郗真更驚訝了。
大概二十多年前,大周的最後一任皇帝被人毒死在宮中,自此開啓天下無主,衆傑逐鹿的亂世。大周的皇族四散而逃,如今不過偏居一隅,仗着所謂正統的名頭,騙吃騙喝罷了。
“難道白露夫人是大周皇族?”郗真沉吟道:“怪不得謝離說他母親是低嫁。”
逢辛見狀,便道:“少主,謝離很可能是先周遺族。他上九嶷山學藝,争奪嫡傳弟子之位,其中緣由,不堪深究啊。”
他原本以為謝離不過是郗真的玩伴,是他的娈寵,不曾想,謝離此人身份如此複雜。這樣一個危險的人,怎麽能讓他繼續待在郗真身邊!
“少主,”逢辛道:“咱們不如擒了謝離,送給燕帝和重明太子,當做您的投名狀。”
“不行!”郗真立刻否決了。
逢辛心中微沉,這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兩人又朝夕相處不知餍足,若這時候動了真感情,該如何是好?
“少主......”逢辛還想再勸,郗真面色卻沉了下來,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逢辛無奈,只好道:“少主,你可不要忘了,咱們如今最重要的是什麽。”
郗真面色微微緩和,道:“我心裏有數。”
船行至一處山口,便停了下來。逢辛說再往前走水流湍急,行船危險,所以只能從船上下來,翻山而行了。
衆人在山林裏辟出一塊地方稍作休息,蜀中多山川,逢辛和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山林生活的好手。
謝離獨自坐在一邊,他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了一根竹子,正用匕首削着。
郗真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問道:“你折騰這根竹子幹什麽?”
“做根笛子。”謝離道:“我在山裏找到了一片紫竹,這是做笛子的上好材料。”
郗真點點頭,手指不自覺摩挲着戒指。謝離看了眼他的左手,沒有做聲。
“你身邊白岳那些人呢?”
“我讓他們送我姨母回去了。”謝離道。
郗真看向謝離,“你姨母回去了?回哪裏去了?”
謝離看了他一眼,“問這個幹什麽?”
郗真撐着頭,笑道:“我都不知道你的事情呢,要不是宣州見了你姨母,我還當你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謝離笑了笑,道:“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就是了。”
郗真挑眉,“我問什麽你就說什麽,你保證不騙我?”
謝離頓了頓,道:“你回答你一個,你也要回答我一個才好。”
郗真有些警惕地看着謝離,但還是敵不過心中的好奇,道:“行吧,你問吧。”
謝離看向郗真,眸中清晰地映出郗真的倒影,“你手裏有幾個争花令了?”
郗真頓了頓,笑道:“三個呀,一個我從程漣那裏得來的,另外兩個都是你給的。”
謝離定定的看着郗真,半晌收回目光,道:“該你問了。”
郗真立刻問道:“你是先周皇族嗎?”
“是。”謝離承認的很幹脆。
郗真倒吸一口冷氣,問道:“那你争奪嫡傳弟子之位,是為了接近燕帝,然後複仇嗎?”
謝離沒回答,反而問道:“那天你說我笛子吹的好聽,是真心的嗎?”
郗真愣了愣,“是真的。”
謝離低下頭笑了笑,像是微風掀起了一池春水。
郗真看得愣愣的,半晌才道:“你還沒回答我呢?”
“沒打算複仇,”謝離一邊削竹子一邊道:“周朝分崩離析的時候,燕帝還籍籍無名呢,與他何幹?”
這話也有道理。
“那你上山學藝是為了什麽?”
“為了完成我母親的遺願。”謝離的回答點到即止,他問郗真,“争花令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
謝離望向郗真,“比我重要嗎?”
郗真啞然,他張了張口,道:“這是下一個問題了。”
謝離也無所謂,道:“好啊,你繼續問吧。”
郗真心煩意亂,哪裏還記得自己想問什麽。他看着眼前的謝離,心裏總有一股抓不住他的感覺。
“你之前說會幫我找争花令,是真的嗎?”
謝離削竹子的手微微頓了頓,看向郗真,微微笑道:“當然。”
郗真看着他,一顆心漸漸落回遠處。
謝離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争花令比我......”
他沒說完,郗真忽然探頭,親了親謝離的臉頰。謝離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面前的郗真。郗真眼裏閃爍着狡黠的光,笑盈盈地看着謝離。
謝離說不下去了,他挪開目光,看向自己快要完工的笛子。而即使他不看郗真,眼裏的笑意也做不得假。
郗真歪着頭看謝離,道:“你給我吹首曲子吧,我想聽你吹笛子了。”
作者有話說:
提問:誰說了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