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郗真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日上三竿。他身上依舊清清爽爽的,除了身體略有沉重之外,并無任何不适。
他揉了揉腦袋,披了件衣服起身,叫來郗水,問道:“昨夜你可有聽見什麽動靜?”
郗水搖頭,道:“昨夜我一直在抱廈裏守着,沒見任何人進院子,也沒聽見什麽動靜。”
郗真沉吟片刻,道:“把外頭這些香爐和符紙都撤了吧,這兩日多派幾個人守在院子外。”
郗水稱是,郗真攏了攏外衫,轉身回了房間。
那白玉觀音像仍端坐在壁龛之中,郗真愧疚地給白玉觀音上了柱香,命人把白玉觀音也拿走了。
“在您老人家面前幹這種事,真是罪過。”
郗真去屏風後梳洗穿戴好出來,下人已将餐食送了來。郗真用罷飯,還沒坐下,郗山便從外頭匆匆過來,道:“宮裏來人,請少主接旨。”
郗真放下茶盞,去前廳接旨。
來傳旨的是陛下身邊的太監高仁,他身着绛紅色圓袍。神情整肅,面對郗真态度并不倨傲,也不谄媚。
郗真命人擺上香案,自己撩衣在蒲團上跪下,接聽聖旨。
重明太子說話算話,真的為郗真請來了封三品太子賓客的旨意。
郗真領旨謝恩,高仁說了幾句吉祥話,郗真也笑着寒暄了幾句。
郗水奉命送他們出去,好聲好氣地将一個荷包拿給高仁,又将高仁身後的小太監們都打點了,妥帖地将他們送走了。
回宮的馬車上,小太監們的說話聲擾到了高仁,他問道:“說什麽呢,那麽熱鬧?”
一個小太監湊上來,道:“幹爹,郗家公子可真大方,您瞧瞧給我們的荷包,滿滿一荷包金子。”
高仁罵了一句,“眼皮子淺的東西。”
他将自己的荷包打開來看,卻見裏頭是滿滿當當的珍珠,倒在手裏,圓溜溜,亮瑩瑩的。
“瞧瞧,”高仁笑道:“這才是會做人呢。”
高仁回了宮,便去向皇帝回話,道:“郗公子已經領了旨,不日來宮中謝恩呢。”
皇帝點點頭,他一邊批着折子一邊道:“也去回太子一聲,他難得向朕要什麽東西。你跟他說,他讓朕辦的事,已經辦妥了。”
高仁道:“是。”
出了太極殿,小太監告訴高仁,說太子殿下現今就在貴妃宮中,高仁整了整衣衫,往昭陽殿裏去。
一入殿,便見上首貴妃娘娘一身紫色宮裝,端坐在案幾之後。她身後一架高大的百鳥朝鳳絲絹屏風,兩邊高幾上燃着百合宮香,兩側天花板上垂着宮燈,一束淺金色的光芒落在貴妃娘娘身上,端的是儀态萬千。
下首,重明太子一身玄鳥紋長袍,靜坐在席間。
高仁進來給貴妃和太子請了安,回報了今日去見郗真一事。他知道這事是太子殿下授意,因而在他面前說了不少郗家人的好話。
“那郗家果然是百年大族,行事舉動合乎禮儀,一點錯都挑不出來。那郗公子更是人中龍鳳,除了咱們太子殿下,老奴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了。”
貴妃笑道:“看來郗少主沒少給你塞銀子。”
高仁嘿嘿笑了笑,一派憨厚之相。
回過話後,高仁便退出去了。
貴妃端起茶盞,目光卻看向太子,“三品太子賓客,這官職未免太高了,何況他還那麽年輕,容易讓朝臣不滿。”
重明太子危襟正坐,面色沉靜,“他可是九嶷山的嫡傳弟子,當以國士待之。”
貴妃笑了笑,道:“你也是九嶷山學藝回來的,自己有本事在身。郗真這個嫡傳弟子,有沒有都不礙的。”
重明太子擡眼看向貴妃,“姨母先前可不是這麽說的,不是還想着整個郗家嗎?”
貴妃面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她道:“我知道你怨我,當初我同宣氏一起設計将你與郗真二人分開,帶你回朝。這段日子,你雖安安分分做着太子,卻始終不肯言朝政半個字,是在同我較勁呢。”
重明太子默了默,道:“父皇正值春秋鼎盛,朝政大事,他自有決斷,何須我多言。”
“那怎麽能一樣!”貴妃忽然激動起來,“你是我謝氏的血脈,你掌這天下大權才是最重要的事!”
重明太子眉頭狠狠一皺,“姨母!”
貴妃愣了愣,神色漸漸收斂。
重明太子一直知道,自己這位姨母,自恃先周嫡公主的身份,一向看不上陛下。可是先周早就亡了。二十多年前,都城被破,那些個龍子龍孫狼狽地逃出京都,卻将太後皇後後妃公主這些女流之輩留下殉國。
萬年公主是九嶷山最優秀的一位嫡傳弟子,饒是如此,她也沒法挽救大廈将傾的王朝。當她從九嶷山回到宮中,看見大周最尊貴的女人們如塵泥一般被人踐踏,她心中是何滋味?
重明太子對從前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只知道,萬年公主最後只來得及救下年幼的妹妹長安公主。她們姐妹二人在亂世中颠簸了一段時間之後,萬年公主嫁給了當初的農夫,後來的燕帝。
貴妃沉默片刻,道:“姐姐唯一的心願便是讓天下太平,四海歸心。重明,你是姐姐唯一的血脈,你當繼承姐姐的意志,不為兒女私情所動。”
她看着重明太子,“那郗家小兒自恃貌美,随性所欲地玩弄感情,根本不會交付真心。他不是真心喜歡你,你也不該與他有什麽糾葛。”
重明太子面色微沉,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貴妃繼續道:“我知道你們又見面了,他如今對你倒也是百依百順。可是他順服的,是未來會繼承大統的太子,是生殺予奪盡在掌中的君上,而不是九嶷山上的謝離。重明,倘若你不是太子,甚至你不是得寵的太子,你說他會不會抛棄你第二次?”
重明太子沒有說話,一雙眼眸如幽井深潭。貴妃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熱茶,眼中是穩操勝券的笑。
郗真有了官職,每日需要到東宮點卯。重明太子不再強迫他穿紅袍,因為他的官服就是漆紅紗袖衫,金玉頂冠。
他來東宮那一日,東宮上下的宮女太監都在偷看他,看這個容貌儀态不輸太子的人。
郗真走進偏廳,迎面又見一架屏風。他心裏嘀咕,心說多金貴的一張臉,死活不讓人看。
重明太子坐在屏風後頭,儀态懶散。從郗真見他,他就沒有端坐着的時候,或是倚着迎枕,或是把玩酒杯,一派玩世不恭地模樣。
反倒是郗真,每每見了他,都要正襟危坐。他端坐着看懶散的重明太子,心裏就很不平衡。
不知道當初謝離看坐着跟沒骨頭似的郗真,心裏在想什麽。
郗真跑了會神兒,聽見面前的重明太子叫他。
郗真擡眼問道:“太子有何吩咐?”
重明太子叫了他的名字,卻又不說話了,只隔着屏風看他。
郗真不明所以,“殿下?”
重明太子想了想,問道:“你知道先皇後嗎?”
郗真道:“是殿下的生母端聖皇後?”
重明太子點點頭,“她也是九嶷山出來的,是九嶷山上一任的嫡傳弟子。”
郗真愣了愣,這個他卻不知道。
“她與父皇相識于微末,後來輔佐父皇成就一番事業。他們二人更是伉俪情深,相互扶持。母後去後多年,父皇都不肯續弦。”重明太子看着郗真,“你有沒有想過,同端聖皇後一樣?”
郗真愣了愣,斟酌着道:“我自然是希望能輔佐殿下,為殿下鞠躬盡瘁。”
“孤說的不是這個。”重明太子目光沉沉地望着郗真。
郗真抿了抿唇,“恕微臣愚鈍。”
重明太子端詳着郗真,忽然道:“孤能讓你做三品大臣,也能将你一貶三千裏。”
他語帶警告,道:“郗公子,不要裝傻。”
郗真咬牙,道:“殿下行事如此随心所欲,就不怕禦史臺彈劾嗎?”
重明太子勾起嘴角,“随他們去。”
郗真心中恨恨,怎麽就讓這麽個人做了太子,這大燕王朝,怕不是要跟秦朝一樣,二世而亡了!
重明太子步步緊逼,郗真只是沉默不語。這份沉默并不令太子生氣,反而讓他安心,好像一份沉默就足以證明郗真對謝離的愛了。
“殿下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郗真終于開口,他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般,滿臉為難,“蒙殿下愛重,郗真愧不敢當。只是我早前曾與人定下生死之約,後來他不幸蒙難,我自然要為他守孝,便是改換門庭,也得等上三年。不然先夫魂靈不安,夜夜糾纏。”
郗真說罷,自覺高明。三年之約,糊弄了謝離不算,這會兒竟然還能拿來糊弄重明太子,真是一箭雙雕。
重明太子透過屏風,看着故作哀傷的郗真,面上笑意愈冷,“一個死了的人,怕什麽。今夜你就歇在東宮,我看哪門子的孤魂野鬼敢動你。”
作者有話說:
謝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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