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傷痕 [V]

第二天李京州十點多才醒。

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女人正坐在床沿,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拿勺子攪拌着,慢慢悠悠的吹涼。

陽光斜着從陽臺傾灑過來,她被陽光裹着,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絨光。

他目光久久不移。

秦枝轉過臉,就看到他正盯着她。

攪湯的動作沒停,卻沖他明媚一笑:“醒了?”

“你為什麽穿我的衣服?”

聲音嘶啞得厲害。

李京州撐着胳膊從床上坐起來,大醉之後他整個人略顯頹廢,原本線條感很強的臉龐也睡腫了幾分,這讓他身上的淩厲之氣減了大半。

秦枝莫名想逗他。

眨眨眼,暧昧地問:“昨晚的事,你都忘了?”

李京州沉着聲:“好好說話。”

秦枝狡黠一笑:“嗯……”她想了想,“那直白說吧,咱倆睡了。”

李京州張口就罵:“你他媽再說?”

“咱倆的衣服都換了。”秦枝提醒他。

李京州這才低下頭,看到了身上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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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臉色越來越難看。

秦枝恍若未覺,還委屈上了:“我的衣服都被你撕爛了,昨晚還說賠我件新的呢。”

“操!”

李京州耐心沒了。

他猛地從床上彈下來,手指着門:“你滾不滾。”

秦枝手裏還端着湯,她想了想,把碗放在他床頭。

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先是面無表情,李京州以為他話說重了,面容緩和了一點點,想說些什麽,誰知她忽然咧嘴一笑:“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三分鐘就完事的事情告訴別人的。”

“……”

李京州面色一沉,扯住秦枝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拉。

秦枝踉踉跄跄往外走。

到李京州卧室門口,肩膀猛地撞到了門框,疼得她一縮,李京州以為她要掙紮,猛地一拽,她腳底打了個絆兒,靈機一動,順勢讓自己假磕在地上。

李京州腳步一頓。

秦枝垂首坐在地上,像個可憐的小孩。

李京州居高臨下看着她:“別裝死。”

秦枝猛擡臉,一雙媚眼裏氤氲着水霧:“弄疼我了!”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他媽是不是連狼狽都是設計好的。”

他不信她。

她攤手給他看,她皮膚嫩,胳膊上都是他的扯出的紅痕,又把肩膀一扯,一道紅印子觸目驚心的長在白皙的皮膚上。

李京州沉默了。

可秦枝知道他絕對不會心疼她。

她在地上蹲了好半天他都沒反應,她不由在心裏罵他冷血,脾氣也上來了,不再扮可憐求他心疼,而是艱難地站起來,也不看他,一瘸一拐往外走。

到他面前,依舊垂着首,悶聲說:“麻煩讓讓,不然滾不出去。”

李京州沒說話,忽然彎腰把她抱起來。

秦枝只覺得天旋地轉,下一秒就撞進了某人懷裏,鼻尖撞得生疼,她起開一點點,嗔怪看他。

他懶得瞥她一眼,面色依舊冷冷的。

卻很帥。

秦枝在一個新奇的角度把他欣賞了一番——一個很帥的混蛋。

當然,混蛋是幹不出什麽大善事的。

她忽然覺得身子一沉,門一出,就被他放了下來。

她下意識扶牆踩地,還沒擡頭,門“嘭”地一響。

她又被他丢在樓道裏了。

李京州關上門之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打開了門口的監控。

顯示屏裏,女孩孤零零站在樓道,身上還套着他肥大的衛衣。

她不老實。

有時間給他做飯,沒時間換衣服?

這件衛衣她穿上剛遮住大腿根,一雙腿邀寵似的在他面前晃,什麽用意再明顯不過。

可惜這一切都被他看穿了。

此刻她沒有一丁點風情,卸下光鮮的僞裝,剩下的就只有狼狽。

她頭發淩亂的披散着,眼眶紅,膝蓋也紅。

可她沒有如他料想的那樣撒潑。

只是站了那麽一會兒,随後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偌大的屋子這才徹底歸于安靜。

李京州轉身回卧室,聽到廚房裏發出“叮”地一聲,走過去一看才發現烤箱裏還蒸着一碗雞蛋羹。

一股濃郁的蛋花香飄滿廚房。

可惜他沒胃口。

他甚至沒把碗從烤箱裏拿出來,就轉身去冰箱拿酒喝。

打開冰箱門,呼吸一滞。

原本只有酒瓶子的冰箱,此刻裝滿了時蔬,瓜果,牛奶,罐頭,零食……

好豐富的顏色。

李京州伸手到冰箱裏。

很快又縮回手。

橙色的冰箱燈照在那些食物上面,讓他差點忘記冰箱不是暖的,而是冷的。

就像冬天零下幾十度的大晴天。

陽光只是裝飾,不能取暖。

他走出廚房。

莫名覺得煩,到桌上拿了根煙抽。

不經意一瞥,看到陽臺上她洗好的衣服,正在微風中搖搖晃晃,飄飄蕩蕩。

他坐在沙發上很久沒起身。

時間一分一秒無聲流逝,熱烈的光影從西牆移到東地。

他把那盒煙裏剩下的煙都抽完,走去陽臺把那些衣服全都扯下來扔進垃圾桶。

秦枝回家之後拿藥噴了肩膀,又隔着毛巾熱敷了很久,還好,那一下撞得沒有想象中厲害。

就是心裏挺氣的。

俗話說得好,對男人心軟的女人沒有好下場。

她昨晚就不該動恻隐之心,本來剛想離開,結果他又吐了,她好心幫他脫了衣服,洗得幹幹淨淨,還打掃了衛生,幫他買了吃的,煮了飯……

除了和他上床,他老婆能幹的事,她全包了。

結果人家一點都看不上。

秦枝去換衣服。

把他的迪奧衛衣脫掉,揉成一團甩在地上。

昨晚她拿水給他漱口,他不識好歹,全都倒她衣服上,她才會換下他的衛衣。

要不是當時太狼狽,她又走不開,她才不稀罕穿他的呢。

秦枝下午有課要去學校,臨走之前,把他這件衛衣挂在了他的門把手上。

一下午心情都不是很好。

下了課之後,她去南門坐地鐵,卻在門口的小吃攤上遇見了韓玫和宋煜。

是韓玫先看到秦枝:“秦枝!秦枝!”

秦枝走過去,掃了一眼他們點的路邊攤,炒方便面配炸串,典型的高熱量食物,看來韓玫是真不怕胖。

韓玫拿了根烤腸給秦枝:“下課了?”

“嗯。”秦枝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吃,又問,“你們怎麽這個點出來吃東西?”

“陪他呗,人家今天第一頓。”韓玫有點陰陽怪氣。

“啊?”

“就是某人昨天和京哥喝酒喝大了,睡到下午才醒……”

“……”宋煜癟了癟嘴,不大好意思。

秦枝心思一晃,問:“他又怎麽了?”

韓玫一頓。

想了想,才說:“宋煜,你幫我到自動販賣機拿瓶青梅綠茶吧。”

自動販賣機在學校籃球場外面,來去十分鐘。

支開了宋煜,韓玫才敞開了說:“我聽宋煜說,京哥昨天本來回家參加他奶奶的壽宴,結果和他後媽還是他繼弟又起争執了,剛進家門沒倆小時就出來了。”

“出來之後,就拉着那幫兄弟喝酒,什麽啤酒啊,紅酒啊,燒酒啊,白酒啊,都他媽讓他喝遍了。你說說,他自己難受,他那哥幾個胃就遭殃。”

“不過他也挺折騰自己的,喝那麽多,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

韓玫一句接一句,秦枝始終沉默。

等韓玫說累了,她才問一句:“他爸不問嗎?”

韓玫苦笑着直搖頭:“聽說過一句話沒?有後媽就有後爸。”

秦枝抿抿唇,對此不置可否。

韓玫想起什麽,忽然變了語氣,憤慨的說:“如果他爸爸能做個人,京哥的媽媽也不會死。”

秦枝問:“怎麽回事?”

韓玫嘆了口氣:“反正話都給你說到這個份上了,也不怕多說幾句。是這樣的,京哥現在的後媽是他爸爸以前養的情婦,當年京哥的媽媽懷孕七個多月,卻意外撞見了這樁醜事,受了刺激,加上大齡産婦,最後孩子沒活下來,她心灰意冷,得了産後抑郁。”

說到這,韓玫情緒有些激動:“偏偏這時候那女人找上門來,告訴她,她和京哥爸爸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只比京哥小三歲。”

“後來呢?”

後來李京州的媽媽跳樓自殺。

秦枝不知道,她是無法忍受喪子之痛,還是太恨那個早就變了心的男人,亦或是對欺騙了她半輩子的婚姻感到失望透頂。

或許都有吧。

總之,當至暗時刻來臨,生而為人,至少還能為自己做最後一件事——行使死亡的權力。

如果快樂是假的,那麽痛苦将變得不可承受。

她縱身一躍。

抛卻身前身後事,走得幹幹淨淨。

可她似乎忘了,這世上還有人需要她。

韓玫說,李京州喪母那年,只有十六歲。

他母親死後,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在葬禮上給了他爸一拳。

講起這件事,韓玫無比惋惜,她說,秦枝啊,你不知道,他們都說京哥以前是個根正苗紅的人,從那以後就變了。

秦枝怎麽會不知道。

當年讓她心動的不就是十六歲的李京州嗎。

那天運動會結束,烏泱泱一群人雜亂無序往教學樓走。

在擁擠之間,他的手背,碰到了她的手背。

他側臉笑着對她說抱歉。

就是那一刻,她第一次為一個人臉紅。

後來,她被迫幫班裏的女生幹值日。

拖着有她半個人高的垃圾桶從五樓爬下來,累得氣喘籲籲的時候,他從車棚走來,幫她把垃圾桶拿到垃圾中轉站倒了。

她自進入青春期就開始受欺負,剩下的人要麽冷着眼旁觀,要麽沉默着同情,那是第一次有人幫助她。

所以她決定喜歡上他。

年少時的心動就是這麽的膚淺和純粹。

然而今天再回頭看,當初的時光已經太遙遠。

幾孤風月,屢變星霜。

在日複一日的欺淩中,痛感代替了一切,成為了她腦海中最清晰的記憶。

那時候的李京州。

和那時候喜歡着李京州的她。

她都有點記不清了。

也許在那一年,他們都經歷過他人難以想象的生長痛,後來都長成了與原本的自己完全不同的樣子。

一個沖破厚土,帶着滿身荊棘搖曳在風中。

一個向下延伸,把一身軟肋掩埋在地下。

他們能在平坦的地面相見嗎?

或許吧。

當她不再介意曾經的黯敗,他不再抵觸失去的溫暖。

或許他們,會願意重新回到地面。

作者有話說:

幾孤風月,屢變星霜——柳永《玉蝴蝶》

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來說,世界上有多少事能抵得過對父親的失望呢?是父親的背叛,讓李京州變成了一個不再相信愛,尤其是愛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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