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還是趙景深第一次見到傅明洲。
壓迫感十足。
一直到步入會客廳,人潮洶湧迎面而來,趙景深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
“你小叔……怎麽比我爸還可怕啊。”趙景深忍不住腹诽。
“不過怎麽那麽年輕,看着只有三十歲左右。”
“不然我爺爺那麽喜歡他?”傅硯不以為意。
傅老爺子老來得子,自然偏愛這個小兒子。
接風宴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一炷香的功夫,傅明洲又重回宴會廳。
剛踏進屋,家裏的老管家立刻上前圍住人。
“二少爺,老爺在書房等你。”
“嗯。”
多年未曾歸家,管家在前方帶路,傅明洲才免了找路的麻煩。
管家自小看着傅明洲長大,不由多言幾句。
“二少爺你的房間一直留着,沒讓人動過,只有你陳姨進去打掃過。”
陳姨和老管家夫婦倆都是老宅的老人,傅明洲奇怪:“陳姨今晚不在?”
“她去梅園了。溫小姐身子不好,小少爺托她過去幫忙。”
梅園,溫小姐。
這是傅明洲今晚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陳姨對溫以穗印象極佳,否則也不會在梅園待那麽久。
自然的,老管家在妻子的影響下,多多少少對溫以穗也有所了解。
知書達理、漂亮溫柔、舞蹈天才。
可惜體弱多病。
傅明洲腳步稍慢:“她今晚沒來?”
晚上的接風宴,和家宴差不多,傅家一族基本都收到邀請函。
管家聽出傅明洲的言外之意,讪讪一笑,顧左右而言他。
“這個……宴會人多口雜,小少爺可能是怕驚擾到溫小姐。”
說來說去,不過是不肯在家人面前承認溫以穗的身份。
傅明洲輕嗤。
……
一直到午間時分,老宅方重歸安靜。
喧嚣盡數堙滅在無邊無際的夜色。
賓客如潮湧般褪去,留下一地熱鬧非凡的痕跡。
晚間喝的紅酒度數不低,這會酒意上頭,人還醉醺醺的,走路踉跄。
傅硯扶着樓梯站穩,接過傭人遞來的解酒茶,一飲而盡。
又吩咐傭人備車。
傅硯腳步不穩,傭人擔憂:“這麽晚,小少爺不在這邊歇下嗎?”
“不。”酒嗝湧上喉頭,傅硯擺擺手,堅持回去。
“我、我要回梅園!梅園!”
說着,身子往前趔趄,差點從樓梯上方滾了下去。
幸好傭人眼疾手快,将人拉住。
酒鬼的力氣,傭人自然比不上,何況傅硯還是家裏的小少爺,往日養尊處優。
傭人不敢輕易得罪,只能小心翼翼扶着人,好言相勸。
動靜不小,原本在樓上歇息的傅明洲都聽見,皺眉下樓。
筆直修長身影立在樓梯口,剛泡完澡,傅明洲着一件深藍色睡袍,鼻梁架着金絲眼鏡。
男人下颌緊繃,視線不悅在底下糾纏的幾人臉上掠過。
傭人心怵,戰戰兢兢擡眸,只敢看一眼,立刻收回目光。
“二少爺,小少爺他喝醉了,說要回梅園……”
“那就讓他回去。”
傅明洲的口吻逐漸染上不耐煩,可惜醉酒的人未能體會到傅明洲的心情。
傅硯紅着脖頸,雙目迷離,連傅明洲何時走到自己眼前都不知。
酒精延緩了傅硯的思考能力,醉醺醺抱着樓梯扶手:“菡菡……”
傅明洲腳步一頓,森冷的視線由上往下,在傅硯臉上停留一瞬。
旋即轉身,男人臉上沒有半點多餘的表情:“花園有水池。”
傭人疑惑不解:“……嗯?”
“丢進去,醒酒。”傅明洲淡聲。
……
夜深人靜。
梅園的大門開了又關,迎面的黑色車子穿過月色,停留在小樓前面。
溫以穗半夜驚醒。
百無聊賴踱步至窗前時,恰好望見門口緊張不安,伸長脖子張望的陳姨。
早早收到丈夫的消息,陳姨不敢耽擱,帶了人在門口嚴陣以待。
“熱水準備好了嗎?還有姜茶,也準備一點,大晚上的在水裏……”
“陳姨。”
一片兵荒馬亂中,溫以穗擁着外套,緩緩從身後走出。
陳姨一驚,顧不上前方的傅硯,匆忙喊人過來,為溫以穗添衣。
“夜裏風大,你快回去。”
溫以穗笑笑:“我沒事,是……傅硯回家了嗎?”
确實是回家,只不過模樣有點狼狽。
衣衫濕透,發絲還滴着水。
據說傅明洲讓人将傅硯丢進水池後,還讓人立刻關緊門,不讓傭人給傅硯遞衣物。
“怎麽弄成這樣?”
從傭人手中接過幹淨的毛巾,溫以穗一雙柳葉眉稍蹙,踮腳幫忙擦幹頭發。
幸好傅硯沒有酒後失态,聽之任之,乖巧讓人擺弄。
即便點了熏香,依舊蓋不住空氣濃厚的酒味。
怕傅硯半夜起來耍酒瘋,也擔心溫以穗身子受不住,陳姨不敢讓溫以穗多待。
不一會兒就催着人回房間。
喝醉事小,驚擾了溫以穗休息事大。
翌日清晨,溫以穗剛起身,先聽見大便是傅硯房裏的聲音。
傅硯喝酒斷片,只依稀記得零星一點片段。
比如最後,傅明洲站在水池邊上,淡漠看着自己在水池撲騰的眼神。
酒後開始算賬,可惜傅硯連打了好幾通電話,傅明洲都置之不理。
傅硯沒忍住,罵了句髒話,和陳姨要了號碼,撥通了老宅的座機。
陳姨好言相勸,也無濟于事。
“傅硯。”
兩方僵持不下,忽的看見門口探出一個貓貓頭。
溫以穗睡眼朦胧,說話也小小聲。
“你頭還暈嗎?”
傅硯對昨夜回到梅園的事全無印象,皆是聽陳姨的轉述方知曉一二。
陳姨沒好氣剜了人一眼:“你還敢說。”
陳姨挨個細數昨晚溫以穗對傅硯的照料,溫以穗自個聽得直笑,說陳姨誇大其詞。
相談甚歡。
一時之間,傅硯的注意力都在溫以穗身上,連手機處在通話狀态都未知。
酒醒過後,傅硯的神志也恢複清明,知道溫以穗身子沒有不适後,才笑着松口氣。
兩小年輕在房間講話,陳姨識趣掩門出去。
傅硯彎唇:“下次別這樣了,陳姨會擔心。”
溫以穗:“那你少喝酒,我也會擔心的。”
女孩臉上的表情認真專注,雙目一瞬不瞬。
傅硯心間驟緊。
昨日趙景深的那番話,突兀出現在腦海中。
“你……”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于正經,傅硯勾起唇角,重新換了吊兒郎當的口吻。
他稍稍低下.身子,視線從下往上望,眉眼藏了三分的笑意。
“……就那麽喜歡我啊?”
掉落在沙發縫的手機屏幕持續亮着,傅硯的聲音不偏不倚傳了出去。
傅家老宅。
傅明洲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手肘微曲,金絲眼鏡也沒能擋住冷冽視線。
“我當然喜歡你了。”
他聽見女孩笑着道。
……
之前還氣勢洶洶,試圖找傅明洲興師問罪。
猝不及防被溫以穗打斷,傅硯自然将傅明洲抛在腦後。
溫以穗最後定下去舞蹈真人秀的行程,陳姨知道後,不舍皺眉。
“比賽這麽久,中途可以回家嗎?現場人多不多,娛樂圈很亂的,可不能受欺負。”
“不然還是住家裏,節目的贊助商是哪家?”
說到最後,陳姨甚至打起了贊助商的主意,妄圖讓傅硯追加投資。
“圈裏烏煙瘴氣的,什麽牛鬼蛇神都有,小小姐又是這樣的好脾性,總得先打點好。”
陳姨憂心忡忡,俨然是擔心家裏小孩的長輩狀。
傅硯心不在焉:“沒那麽嚴重。”
“怎麽沒有?”陳姨小聲嘀咕,到底還是不放心,叮囑傅硯和節目組說一聲。
“陳姨。”
一片絮叨聲中,傅硯忽然出言打斷。
臉上淡淡,淺色眸子望不見半點的情緒。
他輕聲提醒。
“我喜歡的是……菡菡。”
從始至終,都是。
紙醉金迷,燈紅酒綠。
南城一處高級會所內,莺莺燕燕一同擠在舞池,高昂的音樂聲快要将天花板掀翻。
艱難穿過嘈雜的人群,好半晌,傅硯才終于找到趙景深熟悉的影子。
會所地下一層是酒吧,提供的服務應有盡有。
傅硯踱步過去的時候,趙景深正和酒吧的調酒師打得火熱。
餘光瞥見傅硯,趙景深眼底漫上一層驚訝,笑着摟過好友的肩膀。
“你還真來了?”
自從傅硯和溫以穗好上之後,這種會所幾乎看不見傅硯的人影。
剛聽見傅硯要過來,趙景深還以為對方說着玩。
傅硯長得好,衣品不凡,剛入座,立刻有穿着清涼的女人圍了上來。
香甜的香水味嗆鼻濃烈,傅硯狠狠皺眉,果斷起身遠離。
女人瞪圓眼,詫異來這邊玩的居然還有正經人。
趙景深哈哈大笑,三言兩語哄得女人心花怒放。
風流公子哥脾性不改。
不多時,趙景深已經拉着女人出現在舞池,兩道身影緊貼。
幸好還記得傅硯還在吧臺,沒直接領着人去樓上包間。
輕薄的襯衫敞着,極盡的浪蕩不羁。
“不是說來玩的嗎,怎麽又一個人坐這?借酒消愁啊。”
一支舞的時間,傅硯手邊已然多出好幾個空酒杯,手背抵着太陽穴,眉宇間愁雲慘淡。
手機響了兩三聲,不用想也知道發件人是陳姨,在催他早歸。
傅硯反手将手機倒扣在桌上。
趙景深臉上的戲谑漸漸轉為驚訝:“你這是……和溫妹妹吵架了?”
“不是。”
不是吵架,只是糾結,亦或者,還有幾分愧疚。
傅硯在對林菡舊情難忘的同時,也不舍得溫以穗難過。
他醉醺醺,迷離着雙眼望着趙景深:“你不知道,穗穗有多喜歡我。”
溫以穗喜歡傅硯,也依賴傅硯。
連着一周,傅硯早出晚歸,刻意避開了和溫以穗見面的時間。
然而溫以穗還是會留燈。
她向來早睡,這幾天卻總是撐着精神,零點才戀戀不舍,在陳姨的催促聲中回了房間歇息。
自顧不暇,還不忘提醒家裏的傭人,為傅硯準備宵夜。
陳姨原本還擔心溫以穗會多想,熟料溫以穗聞言,只是詫異。
“傅硯工作忙,回家當然晚了。”
溫以穗天真得好像一無所知的金絲雀,滿腔信任都寄在傅硯身上。
陳姨哀嘆不已。
剛見溫以穗那會,她還擔心傅硯被什麽心機叵測的女人勾走心思。
現在卻恨不得在溫以穗耳邊天天敲警鐘。
她就沒見過這麽心大的人。
傅硯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擺着是想着将分手提上日程。
林菡一事,陳姨不敢自作主張在溫以穗眼前提起,只能拐彎抹角,勸溫以穗多長點心眼。
“公司哪有那麽多事要忙,不然我再給小少爺打個電話,讓他早點回家?”
“不了,別打擾他工作。”
“可是……”
皺皺眉。
直接提出林菡過于草率,陳姨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編出一個虛拟人物。
“之前我有個老鄉就是這樣,丈夫忽然早出晚歸,後來才知道,那丈夫在外面另有了家庭……當然,小少爺可能真的是在加班,但是他……”
掙紮許久,陳姨終究沒忍住,斟酌着開口。
“要是小少爺在外面真有別的人了,你怎麽辦?”
夜色深許,寂寞籠罩着一整個院子。
溫以穗無聲擡首。
透過陳姨那雙滄桑眸子,倏然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
陳姨擔心溫以穗接受不了傅硯喜歡別人。
溫以穗眨眨眼,驀地覺得陳姨有點杞人憂天。
她其實一點也不擔心傅硯和自己分手。
反正她最喜歡的,永遠是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