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以穗對傅硯着實沒有半點擔心,甚至還反過來寬慰陳姨。

傅硯心有所屬這話,陳姨說不出也不能說,只能默默憋在心裏,急得嘴邊都長了泡。

溫以穗吩咐人煮了涼茶,三大碗灌下去,陳姨上火的症狀終于有了好轉。

皇帝不急太監急,就連陳伯,也暗嘆妻子多管閑事。

“小少爺不是剛讓人給小小姐定制了冬衣嗎,我覺得他挺上心的,沒想着分手。你是不是想多了?”

“那有可能是心虛內疚,你惹我生氣的時候不也是這樣,一天天的只會送花。”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妻子的怒火無端牽扯到自己身上,陳伯識趣閉嘴。

甫一回頭,險些被身後的黑色影子吓壞。老眼昏花,看清後方松口氣,陳伯規規矩矩喊了一聲。

“二少爺。”

“嗯。”

傅明洲這幾天都住在老宅,平時喜怒不形于色,難得見他感興趣,陳伯免不了多說幾句。

傅家的衣物向來是私人定制,有專門的裁縫上門量尺寸。那也是位老師傅,手藝萬裏挑一,祖上還服侍過宮裏的貴人。

老師傅年邁,脾氣也古怪。早年受過傅家的恩惠,答應給傅家裁衣,卻只認準傅家人。

陳伯唉聲嘆氣,最近正為這事煩心。

“就老柳那怪脾氣,我怕他不接這活。”

陳伯所言不假。

恰好傅明洲這幾天有空,柳松柏上門量尺寸,好準備之後的衣物。

陳伯趁機轉告傅硯的話。

老柳橫眉皺起:“我只給傅家人做事。”

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擺明了不肯松口。

傅明洲量好尺寸,兩老頭還在相互怄氣。

陳伯偷梁換柱:“小少爺親口吩咐的,也算是傅家的事。”

老柳不服氣:“她是傅家人嗎,是的話我就接活,絕無二話。”

“她是。”

僵持之際,身後忽的落下悠悠一聲。

陳伯陡然一驚,有妻子提前打的預防針,他都害怕送的冬衣是分手禮物。

所以老柳提的問題,他半個字也不敢接,不想傅明洲會突然應話。

陳伯瞪圓雙目,一張老臉滿是震驚和詫異:“二、二少爺。”

傅明洲面上淡淡,視線緩緩移向老柳:“不是說只要是傅家人都接單?”

老柳猶疑:“是這樣沒錯,但是她也不是傅家……”

“以後會是。”

傅明洲語氣自然,面上沒有半點起伏,好似自己只是說了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

陳伯和老柳面面相觑,各懷心思。

前者覺得傅明洲高估傅硯對溫以穗的感情,後者覺得傅家可能要添新人,忙不疊起身準備接活。

……

離冬日還有些許時日,秋季蕭索尚未降臨,故而聽說要裁剪冬衣,溫以穗着實愣了一愣。

手中的中藥剛服下,陳姨立刻端上蜜餞,仔細端詳着溫以穗的臉色。

“小少爺怕你體寒,所以提前做準備。”

溫以穗無奈:“那也不用這麽早。”

這還是大夏天,現在準備着實早了點。

何況她還不确定,自己會不會和傅硯一起度過這個冬日。

決定權在傅硯手上,溫以穗沒想着和陳姨辯論一二。

今日南城有一場古玩拍賣,溫以穗早早就惦記上,托人要了邀請函。

本來想着和傅硯一起,可惜臨出門前,突然接到了對方抱歉的電話。

說是公事忙碌,沒法陪溫以穗一起。

幸而傅硯良心尚未泯滅,還記得吩咐陳姨多照看點溫以穗。

以前不管多忙,都還記得回家看溫以穗一眼,現在卻連人影也見不着。

陳姨哪還不了解男人的劣根子,不就是分手前心虛愧疚,打算先從疏遠開始,冷處理。

暗自在心裏埋怨傅硯一句沒眼光後,拾掇拾掇陪同溫以穗一齊過去。

拍賣會在私人碼頭舉行,到場的皆是名流權貴。

溫以穗不算熟面孔,加之傅硯往日極少和她同框出現在公衆視野。

所以入場之時,衆人最先感嘆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而是溫以穗驚心動魄的那張面孔。

有人疑惑溫以穗是南城新貴,也有人琢磨着她身後的溫家。

“姓溫,是君越集團的嗎,我記得他家老總就是姓溫。”

“肯定不是,他們家三代單傳,都是男孩……不過我祖母那一輩,溫家可是南城四大家之首,後來聽說去了國外。”

“那會不會就是後人啊,感覺像是世家出來的,不是小門小戶。”

別的不提,單就溫以穗身上的長裙,就可以抵門口一輛名牌車。

談吐優雅,舉止端莊,天生的氣質是後天所彌補不了的。

溫以穗端坐在自己位置上,聽着一衆竊竊私語,表情沒有半點變化。

只在聽到溫家時,眼角稍稍動了下。

拍賣會在即,落在溫以穗身上的視線也悄無聲息退去。

直至一枚海洋胸針的出現,其上鑲嵌着108顆磨圓切割的藍寶石,全世界僅有八枚。

算是今日拍賣會的壓軸作品,有人想一睹海洋胸針的真容,也有人信誓旦旦,試圖将寶物占為己有。

“兩百萬一次,兩百萬兩次,兩百萬……”

“三百萬。”

“三百三十萬。”

競拍者絡繹不絕,此起彼伏的聲音響徹全場。

溫以穗:“四百萬。”

溫以穗有一陣子沉迷古玩,有所研究。

臺上展出的這枚胸針,雖說稀有,不過估值不會超過四百萬,再多的,就只能是冤大頭買單……

“五百萬。”

角落裏,一道年輕的男聲忽然響起。

溫以穗循聲望去,光影看不見相貌,只是憑着聲音,卻能大致猜出對方的身份。

應該是助理之類。

她皺眉,再次舉牌:“五百三十萬。”

“六百萬。”

“六百二十萬。”

“八百萬。”

一錘定音。

溫以穗沒再繼續擡價,只是好奇對方對胸針的執着。

視線在那一處角落逡巡,可惜卻什麽也看不見。

陳姨誤以為溫以穗沒拍下胸針心情不好,試圖找人聯系上競拍者,以高價購入。

溫以穗輕聲拒絕:“不用了,我本來是想……”

“……二少爺?”

滿腹言語忽然被打斷。

順着聲音擡頭,過道盡頭燈光盡數灑下,勾勒出一抹颀長身影,松柏一樣筆直。

擡眼望去,最先落入溫以穗視線的,卻是男人深邃淩厲的一雙眸子。

溫以穗不動聲色往後退開半步,總覺得這雙眼睛似曾相見。

似曾相見一事,聽着好像是用爛了的搭讪借口,只在風月書中才會出現的爛俗橋段。

溫以穗好笑抿抿唇角,揮散了自己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

思緒歸位,溫以穗後知後覺,陳姨剛剛喊的,是二少爺?

傅家總共兩位少爺,大少爺即是傅硯的父親,另一位……

視線悄無聲息,又一次爬上傅明洲臉上。

輪廓清晰,五官深邃。

溫以穗悄悄打量對方的同時,傅明洲的視線也落于女孩臉上。

比起溫以穗似有若無的打探,傅明洲的視線更趨于明目張膽,肆無忌憚。

身邊阿谀奉承的聲音傅明洲沒有回應半分,卻在聽見陳姨的聲音,傅明洲微一颔首:“嗯。”

陳姨笑笑,為溫以穗做介紹。

傅硯的小叔,随對方一齊喊相同的稱呼,未免有攀附之意。喊傅先生,又像是和傅硯同輩。

權衡之下,溫以穗選了一個最不容易出錯的,和傅硯父親一樣的……尊稱

“傅叔。”

落在溫以穗臉上的視線突然具像化,似是嚴冬寒冰。

溫以穗莫名後頸發涼。

……

總歸是傅硯的家人。

晚上睡覺前,溫以穗尋了機會,将此事告知傅硯。

“小叔,你碰見他了?”

“嗯,在拍賣會上。”

傅硯對傅明洲的了解,其實并沒有多少。

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只是上回醉酒被丢池子的遭遇實在不好。

傅硯對傅明洲的形象大打折扣。

聽聞溫以穗在拍賣會上見到傅明洲,傅硯雙眉緊皺。

“他……為難你了嗎?”

“沒有,不過他好像不太高興。”

“不是你的問題,他那人就這樣,看誰都拉着一張臉。

傅硯原本就對傅明洲沒什麽好印象,瞥見溫以穗擔憂面色,他輕聲寬慰。

“別多想,陳姨說你今天沒拍到那個胸針。”

連着躲了溫以穗這麽些天,晚上還讓人家等這麽久。

溫以穗向來心善,一點小事都怕牽連到傅硯。

傅硯難免心生內疚:“下個月南海也有一場慈善拍賣,你要是有興趣,我帶你過去?”

“不了。”

那枚胸針,溫以穗本來是想當作分手禮物送給傅硯的,不曾想會被人捷足先登。

溫以穗搖搖頭,待日後再尋合适的送給傅硯就行,不必拘泥于一枚胸針。

傅硯不知溫以穗心中所想,只當對方還對那枚海洋胸針念念不忘。

本想着找個時間和傅明洲見一面,買回胸針。

不想第二天,傅硯忽然收到了傅明洲送來的禮物。

彼時天光乍破,晨曦藏在雲層裏。

溫以穗還未起身,偌大的屋子只有傭人輕手輕腳打掃的動靜。

“傅明洲讓人送來的?他說什麽了嗎?”

陳姨搖頭:“只說送給小小姐,別的……沒有了。”

精致的胸針卧于絲緞盒子中,在晨光中折射出無邊光亮。

昨日只在拍賣會匆匆見了一面,如今近距離觀賞,方發現實物好看數倍。

陳姨仔細端詳着胸針,試探說出自己的猜測。

“可能是送給小小姐的見面禮?”

“應該是。”

傅硯不以為意合上蓋子,示意陳姨送去溫以穗房間。

估計是之前将自己丢池裏,傅明洲不好意思親自向自己道歉,所以才拐彎抹角給溫以穗送了禮物,想求得自己的原諒。

還挺會做人。

傅硯心想。

那枚海洋胸針最後被溫以穗束之高閣。

他人送來的禮物,她不可能借花獻佛,轉手送給傅硯。

只是憂愁該送什麽回禮最為妥帖。

陳姨在一旁出謀劃策,無奈她和傅明洲也有許久未曾見面,并不知對方的喜好。

“二少爺一直住在老宅,問問我家裏那位,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接到妻子電話的時候,陳伯正好在院子盯着花匠幹活。

除草機的聲音嘈雜又吵鬧,幾乎掩蓋了妻子的言語。

無奈之下,陳伯只能暫時離開,回屋尋了一塊僻靜地。

這個點,傅老爺子還在書房練字,樓下大廳只有傭人來往晃動,忙碌工作的身影。

陳伯安心接通電話。

“二少爺喜歡什麽?這我哪知道……他當時只讓我送了胸針去梅園,別的也沒交待,回禮……”

“什麽回禮?”

身後猛地多出一道聲音,陳伯吓得捏緊手機,轉身,正好看見傅明洲站在樓梯口。

男人視線從上往下,淡淡的,望不見半點情緒起伏。

“是你陳姨打來的。”

陳伯如實告知,順便表達了溫以穗的想法。

“溫小姐剛問了回禮的事……”

“胸針她喜歡嗎?”

話說一半突然被打斷,陳伯有點結巴:“喜、喜歡的,溫小姐說禮物太貴重,她……”

“我不需要回禮。”

稍頓,傅明洲沉聲,“周六她有空嗎?陪我去個地方。”

……

周六是個大晴天,絮狀雲滿天,沉沉浮浮飄蕩。

溫以穗沒想到,傅明洲說的地方,居然是自己日日光顧的舞劇院。

傅明洲有個客戶剛從法國過來,對方熱衷沉迷中國古典舞。

投其所好,傅明洲找了溫以穗陪同,客戶的資料傅明洲也在前一天發到溫以穗郵箱。

布蘭妮,法國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滿頭銀發也擋不住老太太臉上的精神氣。

看着很好相處。

對方拄着拐杖下車,溫以穗步履匆匆走下臺階,笑臉迎接。

無奈出師不利,還未正式和對方交談,溫以穗便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

翻譯沒有到場。

語言不通,早期做的功課幾乎成了廢紙。

盛夏日光炙熱,整個城市好似步入蒸籠之中,心焦和不安的情緒頃刻加重。

“傅……”

身側還有劇院的工作人員,在此時忽然喊“傅叔”也頗為奇怪。

溫以穗識趣改口,重新換了稱呼:“傅先生。”

傅家富甲一方,帶客戶過來參觀舞劇院,也只是一通電話的事。

劇院的工作人員一早就嚴陣以待,可惜無一人精通法語。

此時此景,溫以穗只能下意識向傅明洲投去求助目光。

“翻譯還沒來嗎?”溫以穗聲音很低。

傅明洲稍稍偏過頭:“……什麽?”

離得近,溫以穗清楚聞到了傅明洲身上的檀香味。

淡淡的木質香後調,安神沉穩,和傅明洲手上的沉香手串正好相配。

溫以穗輕啓紅唇,又将問題重複了一遍。

說話的間隙,布蘭妮的視線恰好落在溫以穗臉上,帶着狐疑和好奇。

溫以穗赧然,回以一笑。

讪讪将視線投向傅明洲。

西裝革履,傅明洲氣質儒雅,黑眸深邃鎮定,聞言,也只是稍稍挑眉。

“知道了。”

他轉而望向布蘭妮,男人從容淡定,鎮定自若。

溫以穗還是第一次聽見傅明洲說法語。

傅明洲一口法語流利,口音醇正。

不消片刻,布蘭妮臉上的茫然逐漸被贊賞和驚訝所取代。

兩人相談甚歡。

接下來的半小時,傅明洲完全擔任了翻譯的工作。

溫以穗之前的擔憂在看見布蘭妮展露笑顏之時,徹底消失殆盡。

她重新揚起唇角,站在一旁為布蘭妮做講解。

基礎功紮實,溫以穗本身又是學舞的,無論布蘭妮抛出任何問題,溫以穗都應對自如。

跟随在傅明洲身邊的助理也逐漸松口氣。

期間還抽空接了趟電話。

助理小聲将通話內容告知傅明洲,翻譯堵在半路,一時半會趕不過來,問需不需要重新派人過來。

劇院人多口雜,練習室的門半遮半掩,不時有音樂從裏頭傳出。

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子,布蘭妮站在窗外,看得專注。

倏地轉過頭,低聲和溫以穗輕語。

完全陌生的語言,溫以穗下意識搜尋傅明洲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助理好似聽見傅明洲笑了一聲。

很輕,稍縱即逝。

“不用。”

淡淡的一句吩咐後,傅明洲信步朝溫以穗走去,俯身微低頭顱:“什麽事?”

助理一頭霧水留在原地,琢磨不透傅明洲的心情。

……

烏金西墜。

餘晖盡灑,晚霞留下最後一縷光亮,安靜等待夜幕的降臨。

溫以穗和傅明洲并肩站在臺階上,注視着布蘭妮遠去。

汽車尾氣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遠遠望去,只剩下滿天繁星。

“剛剛最後那句法語……是什麽意思?”

語言不通便是有這樣的痛楚,一來二去都得靠他人翻譯。

溫以穗茫然望向傅明洲,試圖從對方口中尋到答案。

布蘭妮喜歡古典舞多年,終于有機會窺見舞蹈真容,臨走之前還對溫以穗贊不絕口。

只可惜她在南城留的時日不長,不能親眼看見溫以穗上臺表演。

和藹可親拉着溫以穗手腕,絮叨好一陣,無奈溫以穗沒有半個字聽懂。

傅明洲幫自己翻譯了許多,卻獨獨少了最後一句。

暮色四合,兩側街道的霓虹燈依次亮起,瞬間,溫以穗眼中多出萬丈星河。

女孩淺色眼眸映出傅明洲深沉視線。

“我喜歡你。”

瞳孔陡然變大,驚詫漫上溫以穗眉眼。

尚未來得及确認一二,倏然,視野之內多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傅硯就在傅明洲身後不遠處,正大步流星……朝他們走來。

作者有話說:

這本是不是真的很難看qwq

我好像第一次遇見沒人評論的

考慮了兩天要不要放棄,明明沒人看也不知道我在不甘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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