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傅明洲是臨時起意, 故而沒有提前通知其他人。

按理說,這個點應該趕上學員排練,不曾想好巧不巧, 竟然會碰上海報拍攝。

之前在生日宴上,導演對傅明洲已然做了一番介紹,着重點名了贊助商的身份。

猝不及防看見節目組最大的金.主和自己近在咫尺, 任誰都會吓一跳。

更妄論俞遠先前還當傅明洲是認識的朋友, 碎碎念了一番。

傅明洲的到來引起不小的動靜。

導演匆忙起身, 讓出第一把椅子, 忐忑不安:“傅總今天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路過。”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口吻, 導演卻莫名聽出了警告之意。

後背僵直, 拿出了十分的精神應對。

商人重利,導演陪着笑臉, 搜腸刮肚,望着臺上的溫以穗和陸延, 笑呵呵介紹。

“陸延和溫老師配合得不錯,這張海報要是上傳到網上,節目的熱度肯定會再漲一波。”

導演想着拍馬屁傅明洲眼光好, 投資有方。

不想話音剛落,脊背驀地一陣發涼。

傅明洲聲音輕輕,修長手指在桌上輕敲兩下:“不覺得擠嗎?”

……擠?

導演驟然瞪圓臉, 臺上的站位是一早安排好的。

傅明洲不像是在看玩笑,摸不清這尊大佛的真實想法, 導演只能硬着頭皮,喊停拍攝。

九人一組的海報換成了四人一組, 導演戰戰兢兢側過身:“傅總, 你看現在……”

傅明洲一言不發。

導演幾乎快要将後槽牙咬斷。

四人換成雙人, 雙人換成單人……

傅明洲稍稍挑眉,視線淡淡在臺上瞟過:“還行。”

簡單兩個字,導演忽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重重松了口氣。

抹一把頭上的薄汗,重新投入到新一輪的拍攝中。

臺下的動靜自然沒瞞過溫以穗。

算上今天,連着被傅明洲針對兩回,溫以穗雙眉稍皺。

多人合照臨時改成單人封,不用擔心站位引起粉絲混戰,拍照的時間也大大縮短。

走的港風路線,臉上還化着濃妝,紅唇烈焰。

溫以穗不甚熟悉現在的自己,離開攝像頭,第一時間往化妝間趕。

拍攝還未正式結束,多餘的化妝師都在影棚內,忙着給學員導師補妝。

化妝間難得落了安靜。

喧嚣如潮湧般褪去,鼓動的耳膜短暫尋求了片刻的安寧。

溫以穗輕舒口氣,懶散的性子挑起,只身靠在椅背。

腳尖點地,輕松控制着椅子轉動半圈。

卸妝棉蓋在臉上,仗着此時無人進來,溫以穗遲遲沒有将其拿走的意思。

先前在臺上折騰半晌,此刻雙手雙腳都像散架的木頭人,蔫噠噠懸挂于椅子上。

巴掌大的一張臉撐不起卸妝棉的面積。

隔着輕輕薄薄的一層面紗,視線中隐隐綽綽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

葉茵的拍攝順序在自己之後,溫以穗理所應當的對號入座,以為進屋的人是葉茵。

素白手指輕懸于空中,女孩語調綿綿,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吳侬軟語。

“茵茵,你……”

餘音戛然而止。

沉木香氣成熟穩重,溫以穗面色一凜,下意識想要從椅子上站起。

不想傅明洲的動作更快。

略帶了一點力道的手指輕壓在卸妝棉上方,視野模糊不清,隐約只能看得到輪廓晃動。

“別動。”

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不容置喙。

修長手指輕抵在溫以穗額頭,慢慢往下,繼而是眼角、下颌。

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一層薄薄的棉紗。

再往下。

生命最薄弱的喉嚨暴露在傅明洲視線之內,傅明洲垂首斂眸。

礙眼的卸妝棉揭開,露出底下一雙惱羞成怒的琥珀杏眸。

“傅明洲,你幹嘛……唔。”

未盡之語被傅明洲下一步的動作打斷,顯然可見,傅明洲對卸妝這一流程并不熟悉。

動作生疏、遲緩,溫以穗半邊臉被捏起,她吃痛驚呼,瞪向傅明洲的視線憤憤。

愛寵視頻中給小貓擦臉的主人,估計和傅明洲現在的動作不相上下。

毫無章法。

過道工作人員走動,房門半掩,溫以穗無意引起他人注意,劈手從傅明洲手中奪下卸妝棉,合理懷疑傅明洲剛剛的力道是想讓自己毀容。

自己和傅明洲的交涉并不深,唯一的交集,還是傅硯。

“……是因為傅硯嗎?”溫以穗茫然,試探開口。

“你是在給他出氣?”

傅明洲動作一頓。

片刻,男人輕薄的眼眸微擡:“溫以穗,我看着很善良嗎?”

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又再次縮短。

傅明洲手指抵在椅背上,只輕輕一轉,瞬間,将人連同帶椅轉向自己。

卸妝棉還癡癡攥在手中,呼吸近在咫尺,溫以穗本能屏氣。

唯有顫動的睫毛訴說着女孩還在跳動的心髒。

她不解:“那你什麽……”

“溫老師……在化妝間吧,陸延你跑那麽快幹什麽,等等我!”

過道淩亂的腳步聲打斷了屋內兩人的談話。

陸延氣喘籲籲,趕着過來化妝間,推開門迎接自己的,卻是正襟危坐的兩個人。

溫以穗對着鏡子認真卸妝,聞聲,也只是透過鏡子和陸延對視一眼。

“拍完了嗎?”她率先打破沉默。

“拍完了拍完了,全都改成單人封了能不快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證件照,也不知道傅總怎麽想的……哎呦傅總你怎麽在這?”

俞遠咋咋呼呼,落後幾步入屋。

剛踏進去的半只腳在看見傅明洲那張臉時突然收回,讪讪僵在半空。

一天之內連着得罪傅明洲兩回,俞遠恨不得當場變啞巴。

幸好傅明洲的注意力始終沒有在俞遠身上。

男人一雙深色眸子沉而亮,傅明洲不動聲色瞥了陸延一眼,淡聲。

“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無頭無尾的一句,溫以穗尚未理清這話和他們之前的交談內容有何關聯。

傅明洲已然大步流星離開。

快到門口,傅明洲轉身:“周六晚上有時間嗎?”

溫以穗搖頭。

傅明洲攏眉,随即又舒展:“……那算了。”

反正不是家宴。

等下次傅家家宴,再邀請溫以穗出席也不晚。

化妝間安靜些許。

俞遠反應慢半拍,卻還是聽出傅明洲和溫以穗關系不一般:“溫老師和傅總很熟嗎?”

溫以穗:“……一般。”

“那你別給他打電話。”

同為男性,陸延不難解讀出方才傅明洲眼底的挑釁。

他稍一勾唇,俯身湊到溫以穗身邊,“太麻煩了,溫老師找我就好了,我不怕麻煩。”

還在角落的俞遠:“……”

他不應該在這裏,他應該在屋頂。

拍攝暫且告一段落,化妝間的人陸續增多,俞遠拽着陸延離開,順便批評下好友不值錢的樣子。

“真該讓粉絲看看,他們口中谪仙般的貴公子……怎麽又給我打電話,煩不煩!”

兜裏的手機持續振動,俞遠忍無可忍,直接開了飛行模式。

攥着手機念叨:“什麽破宴會這麽稀罕,姓顧的是什麽大人物嗎,剛回國就這麽……”

身側的人忽然停下腳步,陸延緩慢回頭:“你家讓你參加的宴會,是在周六晚上嗎?”

俞遠大吃一驚:“對啊,你怎麽知道的?”

俞遠浮想聯翩,以為陸延是哪家世家公子哥,“你不會和我一樣慘,被淘汰就得回去繼承家産吧?”

……

先前昏昏欲睡,溫以穗只模糊記住了宴會的時間,其餘的皆有顧珩打理,溫以穗樂得清閑。

只琢磨着宴會當晚該穿什麽禮服。

衣帽間均是個大品牌送來的私人定制,溫以穗慢悠悠轉了圈,聽着女傭轉訴樓下的盛況。

“顧先生請了不少人過來,我剛還聽見,他們在議論小姐你呢。”

溫以穗百無聊賴玩轉着手上的胸針。

據說是英倫王室某位王後的珍藏,顧珩花了大價錢買來,無奈溫以穗興致缺缺,只當普通玩具把玩。

若不是對應酬提不起半點興趣,溫以穗也不會這個點還待在衣帽間。

怕耽擱了時間,女傭急得跺腳,顧珩卻不以為然,輕飄飄的一句“随她去”,就将人打發。

女傭焦急:“可是宴會快開始了……”

“那就讓他們等着。”顧珩面不改色。

做哥哥的偏心溺愛至此,也不怪妹妹有任性的資本。

女傭羨慕的同時,也不敢耽擱一刻,匆忙趕到樓上衣帽間。

與此同時,樓下前廳陸陸續續有客人到訪。

衣香鬓影,門廊下石柱上雕刻的金貴玫瑰好似成了小姐夫人裙擺上最好的點綴。

“我還以為顧珩初來乍到,宴會會直接選在顧家老宅。”

“不可能,顧珩不是經常和溫家那位待一起嗎?聽說那位喜靜,不喜歡這種場合。”

“溫,不會是我認識的那個吧?她媽不是瘋子嗎,怎麽瘋子……”

“你給我閉嘴,你知道那位這些年驕縱任性的脾氣怎麽來的嗎,還不都是有顧珩撐腰,不然她哪來的底氣。”

“有底氣又怎樣,我聽說她長得奇醜無比,很少有人見到她的真面目。”

宴會上歡聲笑語徜徉,諸如此類對主人家的議論,卻都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敢大聲語。

林菡和傅硯相伴而來,自然也聽得七七八八。

她瞥一眼身側的傅硯,從一開始,傅硯就心不在焉,只在趙景深提起“溫”姓時,有所反應。

不過又很快打消自己的胡思亂想。

溫家大小姐驕傲妄為,和溫以穗無半分相似之處,絕對不是同個人。

他對今晚的宴會半點興趣也無,只是擔心……擔心傅明洲會和溫以穗一起出現。

溫以穗那麽喜歡自己,人又單純天真,如若知道自己會出席宴會,興許真的有可能答應當傅明洲的女伴。

趙景深說半天,口幹舌燥,不見好友有半點附和,他伸手在傅硯眼前晃了一晃,好奇。

“傅硯,你在等人嗎?一直盯着門口看。”

“沒……”

傅硯矢口否認,剛吐出一個音節,視線不經意瞥見門口某張臉,傅硯倏然皺眉。

“……他怎麽會在這?”

今晚能收到顧家邀請函的,都是南城數一數二的名門世家。

傅硯實在想不通,陸延是從何得來的邀請函。

前廳富麗堂皇,滿目璀璨金碧輝煌,俞遠勾着好友的肩膀。

“不錯啊陸延,剛剛已經有……四五六個人來要你聯系方式了吧?這樣,下次我媽讓我相親,你就坐我旁邊,但凡眼不瞎的大小姐都會放棄我。”

陸延無語:“……這麽讨厭結婚?”

“那當然,我這一輩子只能為舞蹈獻身,其他的都不行。”

陸延語塞,不再理會俞遠,轉而四處張望。

“……宴會的主人還沒來嗎?”

“不知道。”

俞遠小聲嘟囔,他本來連出席都不願,對母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能記得宴會主人姓顧已經算不錯了。

“不過我剛剛好像聽傭人說,顧先生去前院了,誰排場這麽大啊,居然要顧先生親自去接。”

……

顧珩确實是在前院,卻不是為了迎接客人。

剛采下的繡球花還沾着水珠,傭人取了圓形透明水缸,供顧珩放置。

透明清水盛着精致素雅的繡球花,絢麗非常。

宴會在即,溫以穗不着急打扮更衣,突發奇想要學人用魚缸養繡球花。

正好別院的花園就有,便差顧珩下樓采撷。

女傭站在後頭,小聲低語。

“也就大小姐敢使喚顧先生了吧,我到現在連和顧先生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我也是,這還是大晚上,不過顧先生也只在大小姐面前……你你你好,請問你是?”

夜色昏沉,只餘點點燈影照亮路徑。

男人穿着灰色西裝,光影落在他眼角,傅明洲表情淡淡。

“顧先生。”

視線下移,傅明洲又一次看見顧珩手腕上的舊紅繩,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面了。”

看清顧珩的動作,傅明洲輕笑,“我還以為下次見面,會是顧先生的訂婚宴。”

顧珩對手上的紅繩極為看重,摘下手套的第一時間,立刻低頭查看紅繩。

聽出傅明洲話中的揶揄,顧珩也不急着否定。

男人輕輕揚唇,望向傅明洲的眼中多了幾分深意。

顧珩輕聲道。

“其實……也差不多。”

如若今天訂婚,也未嘗不可。

反正訂婚宴的主角,也是他和溫以穗。

沒有任何的差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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