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極西鬼林乃是不祥的地界,普通凡人在這生活不過半年就會遭受各種疾病痛苦,而修士哪怕有靈力護體,時日漸久也會身體受損。

蘇眉兒跟護小雞崽一樣護着顏如玉,謹慎地看向周圍,“這邊很是混亂,截殺圍堵也不少見。夜晚是絕對不能在外面過夜的。”

她帶着顏如玉快步走入一間客棧,不容置疑地說道:“今夜你與我同住。”

顏如玉速速拒絕。

蘇眉兒直接發動武力說服,強行拖着他進了房間。

顏如玉:“……”他哀怨地捧着魂石,就他現在的武力值,在這裏豈不是等死?

蘇眉兒在安置好顏如玉後,就出去打探消息。

顏如玉也沒有冒然行動,在蘇眉兒離開後,他打量了一圈這個平平無奇的房間,目光停留在狹長的桌子上片刻,決定那就是他今晚的窩了。

他輕巧地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觀察着外面的街景。

如蘇眉兒所說,這裏暗無天日,街道上零散地亮着暗紅的燈籠。如絲如縷的霧氣漂浮充斥着每個角落,潮濕腐朽的氣息粘稠,仿佛凝結成實體壓在心頭。偶爾街上會有人影,但透着薄弱的光芒,顏如玉總覺得他們臉色青白,透着死氣。

他關上窗戶,坐了回去。

“大佬,你還在嗎?”顏如玉道,他手裏捧着的魂石還是滾燙的。

公孫谌:“直接稱呼名諱便是。”

顏如玉:“公孫……還是怪怪的,大佬,你聽過極西鬼林嗎?”

他看小說的時候都是只關注劇情,大致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尤其是關于主角經歷的慘事更是重中之重,可除外的地點什麽的卻是難以記住。

顏如玉對這個地名有印象,卻死活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劇情。

Advertisement

公孫谌:“極西鬼林是活着的野林,栖息着的妖物魔獸都偏于詭谲。若為了魂石而去,可先去舊坊探探消息,那裏的消息門路最快。”

大佬果然是大佬!

顏如玉支棱了一會,又趴下了。

以他現在這身子,能進去算有鬼了。蘇眉兒有事在身,他不能總是麻煩她來幫忙。還是得想想法子……不知白大佬恢複了沒有?

他凝眉思索起來,不自覺摩挲着那顆滾燙的魂石。

等蘇眉兒回來時,都臨近日暮了,雖然這裏日出日落看不出多大差別,但外面亮起的燈籠越來越多了。她皺着眉,俊俏的臉色滿是凝重的神色,“極西鬼林最近多次異動,比鬼月還要鬧騰。”鬼月是七月。

她背着手在窄小的房間踱步,看起來很是憂愁。

顏如玉:“蘇姐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蘇眉兒嘆了口氣,“我仙門在這裏是有負責聯絡的師兄,我本是打算先去找他探探情況,結果屋內的灰塵看起來少說有十幾日沒有人進出了。”

顏如玉:“聽說這裏有探聽消息的舊坊,蘇姐不妨去試試?”

蘇眉兒挑眉看向顏如玉。

眼前這少年的模樣,時至今日她都留不下過多的記憶痕跡。她在察覺到緣由後,出于禮貌也從未去探查過。她只當他是路上遇到的一個有趣的凡人玩伴,卻未曾想到顏如玉會跟着她一起下了仙鶴。

可一個普通人,為何要到極西鬼林,又為何知道這連她都不清楚的隐秘?

她笑:“明日可要和我一起去?”

蘇眉兒這話簡直正中顏如玉下懷,單要他一人是絕對無法前往的。

盡管方才蘇眉兒的謹慎打量讓顏如玉清楚蘇姐多少是有點懷疑他,可只要目的達到了,總會有時間抹掉這猜忌。

入夜後,蘇眉兒把門窗緊閉,“就算聽到外頭有再大的動靜,也決不許出去。不然就算是我,都無法把你撈回來。”

顏如玉蹙眉,正吃着的糕點都不香了。

“夜裏究竟有什麽古怪?”

蘇眉兒搖頭,扯着劍穗兒說道:“不好說,我也是頭一回來極西鬼林。聽說但凡夜裏出去的,都沒有回來的可能。你這小胳膊小腿還是莫要摻和,給我老實休息去。”

他被蘇眉兒不由分說按在屋內唯一一張床上,然後自個兒利索翻坐到桌上打坐入定。蘇眉兒的動作快如閃電,人被推到床板上時,她就已經閉眼了,連讓顏如玉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顏如玉:“……”他悶悶不樂地抱着被子卷起來,好生氣。

他側過身,将魂石放在枕邊。

這地方的床板被褥都散發着腐朽的味道,顏如玉直接合衣睡下。

“大佬晚安。”

“何意?”

“……睡前祝福?”

“晚安。”

公孫谌的晚安可比顏如玉冰冷多了。

他抖了抖,握着逐漸冰涼下去的魂石開始試圖入睡。

菩提瀑布下,荀尚平正遲緩從寒池爬出來。

“你在和誰說話?”

荀尚平聽到公孫谌那句冰冷卻帶着溫情的話,忍不住皺眉。

卻又帶着好奇。

牡華天宗一行并不愉快。

在公孫谌平安無事離開靈氣風暴後,他便同牡華天宗的掌門婉拒了此次聯姻。可藍葉舟的态度暧.昧不明,不肯松口。

公孫谌并未久留,過了數日便啓程離開。

原本荀尚平是要回到自家去,只是中途被卷入了一次拍賣會風波,他們倆和雜寶閣的少閣主倒是不打不相識,拐着他們來這菩提瀑布尋機緣了。

菩提瀑布每隔百年開啓一次,可以洗髓經脈,淬煉神識,是難得的靈池。少閣主許多多待他們着實禮遇,就是每次荀尚平想起少閣主的名字,都忍不住笑。

多多和雜寶閣,可真是昭然若揭的想法。

公孫谌:“有個朋友陷入險境,我在隔空傳音,告知他如何解決。”

荀尚平越發好奇了,“你什麽時候又有了個朋友?”他這話雖然有些直接難聽,這也并非虛假。能成為公孫谌的朋友寥寥無幾,全都是天之驕子。

荀尚平本身也是個厲害人物。

“前些日子遇到的。”公孫谌淡漠回答,“有些膽小。”

荀尚平哈哈笑起來:“那也不必這麽事事周到,總得經歷風雨才能長成。”他赤.裸着上身,肩膀上正有冰霜浮現,又慢慢消融。

如此重複的過程本該難受至極,可荀尚平俊朗的面容絲毫不改笑意。

公孫谌:“‘我的’東西太過脆弱,自然得小心看護。”他的語氣沒有任何的起伏,卻讓荀尚平的笑意突然收斂。

他突然想起了一樁事情。

幾年前他們幾個友人曾經一起去了一處秘境試煉,那道秘境對于當時的他們來說過于危險,他們九死一生,才闖出了一線生機。

那時候打頭陣的公孫谌幾乎渾身沐血,傷勢嚴重,卻在他們即将突圍的時候遇到了另外一路與他們敵對的世家子弟。

兩個世家本來就矛盾,底下弟子互有厮殺也是常事。那時候對面的人手遠比他們要多,又趕上他們力竭之時圍堵截殺他們。

公孫谌力有未逮,被擄走了慣用的法器,可以說那是他們不曾有過的恥辱。

連帶荀尚平等數人都有些絕望,而那時候只剩一口氣的公孫谌衣袍無風自動,面無表情地處在包圍圈中。

然後他發了瘋。

可謂修羅!

公孫谌那一日殺光襲擊的敵人時已經長發散落,空洞的瞳孔滿是冷厲殺意。那是“他的東西”,已經打上了他的标記,就再難容忍他人掠奪。

他拿回了“自己的東西”,卻也親手掰斷了那把法器。

荀尚平又累又乏,還有些無法理解。感覺經脈都要被他榨幹了,枯竭發痛的丹田讓他忍不住揉了揉,沙啞着聲音問道:“你花費心思将它搶了回來,又為什麽要毀了?”

公孫谌:“不獨屬于我,便不能用了。”

濃烈的殺意自舌尖綻開,仿佛千仞雪下其實裹着滾燙熾熱的岩漿,卻被強壓在冰冷肅穆的語氣下,偏執壓入骨髓,戾氣束縛在克制的表皮下,瘋狂被安放到寂靜的籠子。

各歸各處,公孫谌仍是那個克制冷靜的模樣。

可從那時候開始,荀尚平便知道他這個朋友看似淡漠冷靜,實則骨子裏滿是瘋狂。

克制守禮的人皮之下,藏着一頭蟄伏安眠的瘋獸。他将所屬都打上了自己的标記,攥在手心裏,寧願捏碎毀掉,都絕不容忍他人侵略半步。

但以往都是物品,還從未有人……

荀尚平默默穿上了衣服,開始給那被标記所屬的“某個人”默哀。

他和公孫谌幼年相識,而今十幾年的光陰,他才堪堪意識到對公孫谌來說,冷漠是表皮,瘋狂在骨髓,克制是天性,容忍是本能。僞裝浸滿骨髓,他便是矛盾的本身。

荀尚平回頭望,公孫谌已經閉目打坐。但仔細看,卻是入了眠。

荀尚平蹙眉,說起來近些時日,他常常如此。

無邊幽冥,漆黑腐朽,萬物俱寂。

公孫谌睜眼,在幽暗夢境中瞧見了蜷縮在墓碑下安然入睡的顏如玉,微弱的氣息與小小的起伏,這便是他存在的證明了。

他倚靠的身後,那墓室安靜得過分,原本的裂縫已經全然封鎖,時而有外洩的熾熱,時而又裹挾着陰冷。可都避開了墓碑前小小的顏如玉。

正此時,有詭谲的形狀在天際凝聚,像是要掙脫無形的束縛,化為人形。

多次後,又悄悄散去。

且不夠。

公孫谌閉眼,連意識都徹底遁入其中。

宛若有輕笑起。

但時間,尚是足的。

這片地方,正是毫無防備之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