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人穿着木屐在緩緩走動。
咔!
噠!
蘇眉兒聽到異動睜眼時,留意到床板上酣睡的顏如玉也正在爬起來。她心裏的疑惑愈多,人卻先閃身貼近窗邊,悄無聲息。
顏如玉其實不是被聲音驚動,而是被無形的寒意給驚醒的。
半睡半醒間還以為沒蓋被子,他迷糊摸索了一下,感覺到蘇眉兒那邊有動靜才痛苦睜眼,可困頓的睡意在看到蘇眉兒不去聽門而是靠窗時,全給吓跑了。
畢竟他們落腳的客棧是環形,窗口朝外,門是朝內。
而窗外,好像有什麽動靜。
很近。
近得擦着窗口。
顏如玉安靜地坐在床上,放緩了呼吸的頻率。
那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走過了他們的窗前,消失在了遠處。
待他們屏息凝神,确保那道聲音徹底消失之後,蘇眉兒低聲道:“看來其他人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她耳尖,已經聽到了隔壁甚至上下兩層輕微的走動聲。
不論裏面究竟是修仙者還是凡人,确實有人也聽到了那道聲音。
顏如玉:“那邊是窗戶,這裏是四樓。”他抓着魂石挂在了脖子上,然後翻身下床穿上了靴子。
那道聲音着實有古怪,憑空哪來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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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眉兒沒有點蠟燭,顏如玉靠着模糊的輪廓辨認出她的位置。
“但也只是聲音,沒有實……”蘇眉兒後面的話還沒說完,窗戶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兩人齊齊停下對話。
顏如玉看不清暗夜,但聽到了急促拍打的聲音。
聽起來就像是有無數只手扒拉在窗臺上拼命敲,讓人毛骨悚然。
蘇眉兒猛地護着顏如玉倒退好幾步,顏如玉在黑暗中視野受限,看不清楚窗外是什麽,可蘇眉兒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透明堅硬的窗臺上,黏黏糊糊的絲條纏繞成團,密密麻麻爬滿了窗臺,張牙舞爪的姿态互相糾纏,又如同巨錘敲打在窗上。每一下窗戶都劇烈顫抖起來,顯然要超出承受範圍了。
大團大團黏糊的液體吐出來,順着窗滑落下去。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那些汁液是什麽。
古代的窗是紙糊的,但修仙界不是,而是用一種名為透石琉璃的東西,有點接近從前世界的玻璃,但透明度沒有玻璃那麽高。可其硬度足以比拟任何材質,若不是他沒有其他任何附加屬性,将會成為極好的鍛煉材料。可在看似柔軟絲線劇烈敲擊下,那堅硬的窗戶龜裂出幾道裂縫。
蘇眉兒眉頭緊蹙,顏如玉聽着那些不祥的聲音,從儲物空間掏出了一壺酒,蹭兒地把魂石丢進去泡着。
有事找大佬!
“出門。”蘇眉兒急促地說道。
她用力一掌拍在顏如玉的身後,把他硬生生推出了房門,然後劍穗兒一甩,把門又帶上。在房門将将關上的瞬間,顏如玉聽到了一道不祥的破裂聲。
窗被敲破了。
顏如玉不敢背對着房門,餘光一掃其他幾個房間,也有人打開了房門,只是他們似乎不像蘇眉兒顏如玉這般遭受襲擊,只是遠遠看着,不動手,也不上前。
顏如玉心知肚明這大概就是蘇眉兒所說的民風,此地大概沒什麽友好互助的習慣。
他手裏的酒壺都幾乎要被他捏碎,待他感覺到酒壺的顫抖時,才隐約聽到了裏面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聲。
顏如玉将魂石拉了出來,就着冰涼酒液握住了滾燙的魂石。
“大佬?”
“我在。”
顏如玉不自覺松了口氣,低聲快速将剛才面對的事情告知公孫谌。
在他低頭和魂石說話的時候,有幾道目光隐晦落在他身上,以這距離,哪怕說話聲再低,也能夠讓修仙者者聽清楚他說話的內容。
公孫谌:“纏魂絲,是極西鬼林的物種。它們喜陰食腦,常聚集在密林暗處,不着痕跡附着在人之後腦,吸食腦髓。你們剛剛落腳,并未靠近鬼林,按說這種活在深處的魔獸不該出來才是。”
顏如玉甚少聽到黑大佬長篇大論,待聽完他冷靜平淡的話後,心中的焦躁也被撫平。
顏如玉快速掃過這上下兩樓和同一層的情況,“……只有我們房間受襲。”
話音剛落,他們左右兩間房同時爆出破裂聲,緊接着是凄厲的慘叫,那扭曲癫狂的樣子像是見到了什麽恐懼害怕的東西。
顏如玉隐約記得,左邊的房間住的是個普通凡人。
他媽的,打臉也不必這麽快!半夜擾民罪不可恕啊!
他一邊想着一邊用腳替左邊屋內的人踹開房門,就見一人連滾帶爬跑出來。
而顏如玉在踹開的那瞬閃身往樓梯跑。
他心中隐隐約約有個猜測,卻不敢在此刻禿嚕嘴。
盯着他的人不少。
他們租住的房間在客棧四樓中間,一共五層,随着吵鬧越來越多房間有了動靜。這裏畢竟是極西鬼林極少的落腳點,雖然入了夜跟死地一樣,但其實還是有不少人在。
可為了下樓,顏如玉得繞好大一圈,冒險從那些開了門的房間門口經過。
不過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就是危險了點。
顏如玉蹙眉,但這或許值得。
他腳步一頓沒再往樓梯跑,而是翻過欄杆縱身一躍,身上的法衣微微亮起,替他抵擋了下落的沖擊。悶痛傳來,他直接從四樓跳到了一樓大堂,而本該有掌櫃小二上夜的櫃臺寂靜無人。
只留着一盞昏暗的油燈照亮鬥大的地方。
顏如玉緊握着魂石翻過櫃臺,躲到了裏面。
在他剛剛藏好的瞬間,重物狠狠砸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緊随而來。有硬物相交的金戈聲,他探出腦袋去,在略顯寬敞的大堂內,已經有人和那怪物纏鬥。
借着微薄的光亮,顏如玉勉強看清那是一團粘稠糾纏的絲團,但用觸須形容更為貼切。那舒展的觸根滴落渾濁的粘團,看似柔軟,可與利器相接,卻會迸發出清脆的聲響。
雖有別的可能,但顏如玉總覺得這東西是追着他跳下來的。
是他引起了這場夜半驚魂?
房間內,蘇眉兒幹脆利落地用靈劍刺穿了纏魂絲的核,然後一腳踹開屋門,一掃屋外臉色就難看下來。雖她早有所感,但是外面的混亂也實難預料。爬進來的纏魂絲不止一團,眼下正有數個地方也在與其交纏。
整個走廊布滿粘稠惡心的液體。
她開了神識,好不容易在底樓發現了顏如玉的蹤影,卻感知到了意外的變故。
蘇眉兒厲聲道:“顏如玉,後背!”
舌綻春雷,滿室俱靜。
顏如玉下意識壓低腦袋,閃過刮來的勁風。
就在幾息前,有暗影自顏如玉的背後露出猙獰的鞘翅,沖着他的後腦狠狠削下。
顏如玉頭也不回,避着那嘶嘶聲與迅猛的勁風就地打滾,直接滾進櫃臺最裏面。穩住身形後,他才得以看清楚躲在他後面的是什麽。
那是一只巨大無比的……蟲子?
他很難用蟲子來形容,因為除了有點眼熟卻能斷金的鞘翅外,那只魔獸簡直是用各種拼接物湊起來的稀奇古怪。支撐的四腳是人腿,軀幹卻堅似鐵,反射着櫃臺微弱的光線,連接鞘翅的部分正是身軀兩側,還在不斷往下滲透着黑汁。
每一個部分都透着異樣,看久了胸悶作嘔,感覺視覺遭到了踐踏。
論起惡心,比纏魂絲也不為過。
極西鬼林的東西都這麽傷眼的嗎?!
蘇眉兒及時攔下了這只大蟲子的下一次劈削,然後一腳踹飛了鞘翅。
蘇眉兒:“不對勁,量越來越多了。”
顏如玉不必探頭也聽到了各處的慘叫和交戰,不過湧進來的魔獸大多都被居住在這裏的修士攔下。都到了如此危急時刻,卻也容不得藏私。
這些來襲的極西鬼林魔獸并不算窮兇極惡,惡心歸惡心,可以蘇眉兒的修為,在一對幾的前提下還是能不傷自身。她少說有半步仙尊的修為了。
如此,若是能撐過黑夜,待白日來臨,這些魔獸自然散去。
似乎極西鬼林的夜晚百無禁.忌,無神也無佛。
顏如玉緊張之下,不曾關注他緊攥在手裏的魂石滾燙已經褪.去。
他正在思索某件事情。
在頂上傳來肢體碾碎後的慘叫聲時,顏如玉下定了決心。他吹了聲口哨,一只小小的花精從他的袖口爬出來,“麻煩你了。”
顏如玉輕聲說道。
那花精像是明了他的意思,撲閃着小翅膀停在了顏如玉的背上,稍一使勁,他就從蘇眉兒的保護下騰空而起,下一瞬隐去身影。
被小小花精的能力藏匿起來的顏如玉正“飛”向門口,在穿透了客棧大門後,他确實看到了他猜測的真實——為何修士們都困居客棧,而沒有人想過脫困?
爬滿整座客棧的怪物太多太多,幾乎密密麻麻擠滿每一處。
街道上反而幹淨些,仿佛它們只鐘情于客棧。
可當顏如玉穿透大門後,那些熱情如火舔舐破壞客棧一磚一瓦的魔獸們都愣了愣。或是有鼻子的,或是沒鼻子的,它們古古怪怪地蟄伏下來,像是茫然,又像是失去了目标。
不知為何,集火客棧的攻擊減弱了不少,等蘇眉兒一腳踹翻一只長滿幾十只眼睛的魔獸後,驀然發現本該藏在她身後的凡人不見了!
“嗷嗚——”
被花精拎着飛的顏如玉默默吐槽,這他娘哪家的魔獸叫起來是狼聲啊!作者究竟有沒有好好刻畫細節?!
等飛了一段距離後,顏如玉噓噓了兩聲,讓小花精給他放下來。
那藏匿的能力可以保持一刻鐘的時間,但小花精只能拎着他飛一會會。他捧着小花精蹭了兩下臉,然後推着她回去休息。
他從儲物空間裏取出個代步的圓盤,鑲嵌上靈石,上去踩住啓動的法陣,登時微光浮現紋路顯出,圓盤随心而動,眨眼間帶着顏如玉這禍根離開。
等他遠遠居于半空,确信客棧聚集的魔獸減少後,他才送了口氣。
魔獸這半夜來勢洶洶,難不成也惦記着他這幾斤肉?
正思忖,顏如玉身上的法衣藍光忽而暴起,正如外界天空明月般耀眼。猝不及防之下,他只感覺腦袋嗡嗡劇痛,一口血嘔了出來,連人帶圓盤往下跌落。
好懸他意識掙紮着控制住圓盤,免遭摔死的厄運。
“咳咳——”顏如玉以袖口捂住口鼻,惡臭味讓人幾近無法呼吸,法衣流光溢彩,正快速閃爍着種種紋路,像極了某種預告與不祥。
他驀然擡頭望,天空出現一個碩大無比的腦袋,那腦袋宛如爛泥,又像是被車輪碾過無數次般詭異,只在最中間露出一只紫瞳。那只眼睛眨了眨,然後整顆腦袋密密麻麻地爬出無數只細碎的小眼珠子,皆是發膿的灰。
紫瞳與無數眼珠子齊齊盯住顏如玉。
剛剛一擊顯然是它主導。
而它似乎與來襲魔獸有關,當那些醜陋可怖的眼珠子盯住顏如玉時,恐怖的喧嚣再度襲來。
那些魔獸定位了顏如玉。
毛骨悚然爬上後背,下一瞬強烈的劇痛再度襲來,仿佛腦子遭受無數尖針穿刺,顏如玉疼得無法再控制,徹底從圓盤摔落。
蘇眉兒搶出客棧時,便遙遙看到昏暗月下,有一道瘦削身影自半空跌落。下方,正有争前恐後的魔獸,無數只簇擁的惡意混雜其中,仿若鬼魅叢生,乃煉獄!
她驚呼一聲,立刻禦劍趕往。有她在前,其他修士或是冷漠,或是疲倦,卻也多數一起上前。
這是極西鬼林極少的安居地,若是被徹底毀壞,禦獸門不一定會再在此駐紮了。
斷了來往的渠道,于他們而言萬不是好事。
有仙尊淩空劈下紫電,也有修士撒下豆子成兵,更有火光沖天而起,皆是靈根不同的修士在抵禦,減少了獸潮的破壞。
只是這魔獸極其古怪,其神識攻擊甚至能穿透仙尊的阻攔。有更多的身影跌下,那些仙尊合力之下,卻堪堪只壓制住了那眼睛怪物對魔獸的操控,卻無法抵擋那莫名的神識攻擊。神識一旦受損,實力難以存半。
蘇眉兒急急在魔獸潮的上空停住,神識放了出去,不管不顧地四散開來,不管顏如玉究竟藏有什麽秘密,那仙鶴背上,她可吃了他不少好酒,總不能讓這少年就在此喪命了去!
在……那裏!
蘇眉兒收回神識,臉色已是蒼白,正欲撲下救人時,無窮盡的冰寒雪色蔓延沖開,爬滿了整片獸潮。
在那其中,有一高臺托起少年,其勢頭不可擋!
唯有那高臺如山如林,宛如萬物冰寒之中蘊含的一點鮮活。自其之外,一股鋒銳、剛硬、徹骨冰涼的殺意蟄伏在死寂的蒼涼寒雪中,天地一頓,萬事萬物都為之靜寂。
在那激鬥的場下,高臺之上,扭曲的魅影像極了無數法理閃爍,最終被強行定格在一瞬間。
一只漆黑的靴子踏足了高臺。
顏如玉在劇痛中被冰冷的暖意包圍,潰散的精神沒有餘力思考“冰冷”和“暖意”是如何并在一個句子裏的。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籠罩着他,一只手按在他的太陽穴上,用力揉搓了幾下,那種讓他精神潰敗的痛苦就輕易被拔除了。
顏如玉咳嗽起來,嘔出的血染紅了來者的衣襟。只是那紅色融入漆黑,也只是隐約殘留着痕跡,并不如何顯眼。
顏如玉:“……大佬?”
他擡頭,正得以看到公孫谌冰冷的側臉。在他的身後天空,高懸的月亮是漆黑的,只有圓邊上有着淺淺的光。
公孫谌:“我在。”
黑大佬如此回答,在他腳下,愈多寒冰沖天而起,托舉着他們兩人直上。
這突如其來的強者加入,讓局勢一瞬間陷入凝滞。
公孫谌将顏如玉放下,褪.去外裳蓋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莫怕。”
如此溫和。
冰凍千裏,寒意滲骨。
如此冷絕。
魔獸來不及逃脫,就被蔓延的冰天雪地覆蓋,僅僅只是心意一動,那充斥空間的無數魔獸就被徹底凍在死前最後的模樣。
公孫谌冰冷的視線投向那顆粘稠醜陋的腦袋,極其淩厲的氣勢沖破雲霄,絞碎所有襲向顏如玉的神識攻擊。
理應讓硬骨都跪下求饒的劇痛只換來公孫谌微微一晃,甚至于那沖天的殺意愈發強勁瘋狂,已然化作冰冷可怖,至堅至強的劍意——
公孫谌在斬斷法器時,便再無法器相随。
至于小說中後來,牡華天宗不知山處被剝落靈根前,他唯有無數仙鶴與劍意作陪。
醜陋腦袋與擠壓的眼睛摩挲間正有起起伏伏的尖嘯,那些精神污染讓參與的修士控制不住身影,更多摔落下去。好懸那底下已經不再是魔獸,而是稀奇古怪的冰層。
蘇眉兒躲在遠處看去,本是為了看看顏如玉的安危,在對上那月下身影的模樣,連呼吸都停滞住了。
許是那法衣失去了效用,全然露出了顏如玉的面容。
那個少年……
那種好看,那種美麗,讓人滋生無數野望。
“嗷嗚——”
巨響打斷了所有的愣神。
顏如玉:卧槽,這狼叫原來是這破爛玩意的叫聲?!
不過是一頓,不過是一息,就在分神的剎那,極致的冰意與殺氣錘煉出的劍意斬斷冥冥中的凝視,徹底斷絕了怪物的紫瞳定位。
再一劍,萬物俱寂。
那讓無數修士掙紮的魔獸僵硬在半空中,逐漸被冰霜凍結。
在公孫谌落于高臺時,那巨大冰球也随之砸落地面,裂成無數碎塊。
在那震天巨響中,顏如玉蹙眉。
“你受傷了。”
公孫谌:“過來時受的小傷。”
顏如玉的心中頓時閃過無數之前所說的修正問題,“這豈有小傷的可能?”
公孫谌眼神稍稍溫和,正欲伸手握住顏如玉的肩膀,豈料下一刻無盡白蓮焰火鋪陳開來,一道充滿惡意與極致殺氣的嗓音幽幽響起。
“你碰他試試?”
自顏如玉身上,幻化出一道素白身影。
極致相同的容貌,像是在照鏡子般。卻是一黑一白,一冰一火,天差地別!
一身漆黑的公孫谌漠然道:“瘋子。”
素白的公孫谌手沾白蓮,陰沉笑了起來,“你倒是有種。”
竟是兩個公孫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