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如玉生氣了。
入夜時, 他推着黑大佬進屋休息,卻半點都沒招呼白大佬。等蹑手蹑腳将門窗都關上後,又坐在門邊上揣着手, 那生氣鮮活的模樣煞是好看。
公孫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如玉還在想着今日的事情?”
顏如玉聞言動了動, 伸手抱着膝蓋,軟糯地說道:“再怎麽樣也不能夠……蓮容肯定是故意的。”
他将人關在門外, 又小心翼翼坐在門邊。
分明是生他氣,卻還在擔心蓮容會不會氣走了, 這種兩難誰懂!
先愛上的人就輸了果然是鐵律!
心裏義憤填膺了片刻, 顏如玉嘆了口氣。
算了, 這世間誰能跟他一樣死了還能遇到自己喜歡的角色的?雖然這角色,這倆角色都有點、有點走錯方向了,給他喜歡香軟可愛的女孩子啊!!
不要頭撞男牆也不回,你們會後悔的!
…
他确實是故意的。
如玉說得對。
公孫谌想。
瘋子分明有那麽、那麽多種辦法, 卻偏生選了這一種轉移如玉的注意,自然是在他面前宣告所有。
“不過我昏迷過去, 顯然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坐在門邊的如玉很快整理心緒, 頭疼地說道, “不知為何, 心裏好像有聲音在阻止我讓我不要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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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一旦想起來, 就會面對什麽險惡的事。
公孫谌:“他過于心急了。此刻與你提起,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只會不斷昏厥以避免禍事發生。”
顏如玉沉默。
黑大佬的用語, 讓他心生不妙的感覺。
用語含糊不清,說話很是謹慎, 就像是在竭力避免他想起那場所謂的對話。結合他之前暈倒在白大佬的懷裏, 以及那之後暧.昧不明的親吻, 難道也是在讓他不要再回想?
那場對話裏有什麽,不就是一句話?
一句什麽話來着?
顏如玉猛地按住自己的臉,可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不能再暈了。
“十七哥,你的身體怎麽樣了?”如玉問道。
公孫谌:“恢複了。”
他說話很簡短,顏如玉卻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你可是将靈根抽出來了,就算是……”他着急之下差點說出原著的內容,及時止住頓了頓,才又說話。
“你就不怕靈根抽出來後,活不下去嗎?”
靈根無法淬煉,無法轉移,所以很少會有人将主意打到這個上面。基本上只有在對戰的時候才會思考碾碎對方的脊椎,可那既然是每個修士的弱點,自然也是每個修士最嚴加看護的地方。如果不是黑大佬抽出靈根狂暴了一回,他還不能輕易踏碎塵莫回的脊椎,這般冒險……
“不嘗試一次,怎能知道?”
黑大佬平靜地說道。
顏如玉抿唇,十七哥看起來沉默肅穆,冷靜自持,實際上心底卻也是個瘋狂的秉性。如若不瘋,誰又會在壓根沒有保障的時候做出這等事?
要是猜錯了呢?
“所以這靈根離體,是怎麽回事?”
顏如玉皺眉,他翻來覆去,确定原著中從來都不曾提過這件事。除非是在他還沒看到的結局,不然……他心中一沉,這說明他對原著的态度是正确的。
這本書,記載的只是表層。
整個世間自有其真正的面貌,并未在筆墨下提及。
公孫谌:“那日如玉也看到了我與塵莫回的交手,靈脈抽離後,只要能忍受劇烈的痛苦與将死的窒息,就能徹底解放自身。”
解放?
如玉想起那日白大佬所說的話,臉色微變,“肉身的存在,反倒束縛了你們?”
“不是束縛了我等,是束縛了靈根。”
公孫谌的聲音很淡很冷,那平靜淡然的模樣,仿佛他在說的不是世間最大的秘密之一,“靈根原本就是外物,是掠奪得來的寶物,就算強行使用,也不能完全發揮。”
顏如玉:“……”
但如果從這個角度解釋,那就不難理解為什麽靈根離體後,黑大佬會實力暴漲。
可黑大佬的話似乎在暗示什麽,而且那說辭也非常熟悉,他好像在很久前曾經聽到過、或者看到過類似的內容,只是不知道為何腦海中總是朦朦胧胧想不起來。
這番話揭露的可是世界觀的問題,修仙界都認為只有具有天賦的人才能夠身懷靈根。
資質越高的人,懷揣的靈根就越純粹,越是可能出單靈根。資質越淺薄的人,就有可能有好幾條靈根,粗細都有。至于普通凡人,自然是半點仙緣都無,一生都不可能踏足修仙界這條漫漫大道。
“如玉。”
在他沉思的時候,黑大佬不知何時走到他的面前蹲下,那淩冽的氣息靠近,卻有些好聞。有種平靜的溫柔逐步逐步侵蝕着如玉,讓他下意識放松了警戒。
“十七哥?”那聲淺淺的呢喃落下,公孫谌伸手用住了他。
“你沒事便好。”
過去了足十日,公孫谌才輕柔後怕地說出這句話,當即讓顏如玉的心裏一酸,原本要推開的手也頓了頓,反而擁着他寬厚的肩膀拍了拍,真心地說道:“多謝十七哥。”
小花精回來後,藍和它嘀嘀咕咕半天,然後說是求救的半路被白大佬劫走了。
對小花精來說,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确實有點臉盲。氣息雖然不同,但是逮着哪一個都成,可想而知黑大佬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定然是晚了些,等覺察到欺辱如玉的人是誰後,他只身前往了宣明閣。
“塵莫回找過我行蹤的事,是十七哥查到的?”顏如玉埋在黑大佬的懷裏,感覺擁抱的力道很大。他雖然不太适應,卻沒有掙紮。
半晌,他聽得公孫谌輕嘆一聲,清冽的話語砸落。
“你常入夢來。”
還未相逢的夜晚,總是會頻繁地做那個漆黑的夢境,除了如玉與瘋子外,也常有些其他幽深的畫面。他醒來後,自會去搜查,尤其是與如玉相關的事情。
其實歷史還未變動,流傳下來的記錄不過是個消失在幾十年前獻祭的廢物。
而後發生改變,就成了失蹤幾十年的牡華天宗罪人。
當年牡華天宗發令,明面上私底下找過如玉的除了真心關切他的寥寥幾個外,哪個不是對如玉垂涎三尺,懷揣着令人憎惡的欲.望?一過六十載,在如玉眼中只不過半年有餘,可于這世間,卻是實實在在翻篇過許多醜陋肮髒的事情。
在雜寶閣外拿到嚴以鳴身份時,神識一瞥,他看到了如玉輕飄飄落入了瘋子的懷中。
他頭也不回地踏上宣明閣。
那些人醜惡,惡心,狗彘不食,其心醜陋不堪。
可他與他們有何區別?
外表溫順的猙獰巨獸籠罩着獵物,饑.渴難耐的欲念來回掙紮,将将要忍不住了。
…
他們在這碧湖停留沒多久,就繼續踏上去東南的路。
顏如玉的關門大計實施到第二天的時候就失敗了,在他知道白大佬也是為了保護他後,如玉也不可能真的再生氣。就是悄咪.咪去尋了白大佬約法三章,盡管臨到頭可能屁用沒有,但這東西不就是為了個心安嘛。
白大佬似笑非笑地答應了,看起來絲毫沒有為顏如玉将他關在門外而生氣。
騎在魔獸上飛行的顏如玉忍不住開始嘀咕起來,最近白大佬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好,這感覺還是有哪裏不太适應啊……
如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後速速中止,這人不可,至少不應該抖m。
蓮容脾氣好了難道不應該是天大的好事嗎?!
一路上很是安靜,再無波瀾,等到他們抵達最後一個離詭影深湖最近的仙城時,宣明閣下一任閣主已經宣布了。
是一個如玉有些陌生的名字。
塵徐陽。
顏如玉:“宣明閣的閣主是只在塵姓挑選?”
他們并沒有進仙城,掠過了那座人口諸多的仙城繼續向東南。
黑公孫谌:“與牡華天宗相似,塵姓是當初創宗的祖師爺,故塵姓人多。但何人為閣主,需要得到宣明閣的誠心石檢驗。”
這般,也常有不是塵姓成為閣主的,只是剛好這兩屆都是。
顏如玉若有所思。
宣明閣既然将消息透出來,便說明內部已經穩定了。
只是在他們三人看起來平靜的一則消息,卻引起了東游大陸的軒然大波。
宣明閣的前閣主是踏境大圓滿,在兩萬年都不曾出過破虛修士的前提下,踏境大圓滿就是世間最頂尖的修為,這樣一個大人物居然悄無聲息隕落了,而且宣明閣這麽快速地有新閣主上位,說明這其中的隐私手段……
只是宣明閣給出來的消息,說是前閣主塵莫回在沖擊破虛境的時候隕落。
“可笑,”一座青綠山頭上,藍葉舟搖了搖頭,“他有那個膽子?”
此時他不在牡華天宗,不在東游大陸,不在任何一個世人認為他該出現的地方。
他在南華大陸。
南華與東游北玄甚少接觸,在其他兩塊大陸人看來,南華的環境想必十分險峻。
天是該黑的,地應是幹涸的,有着世間最崎岖險惡的生存環境,這才生出這麽一批桀骜不馴兇殘到極致的魔修。
可偶有往來南華大陸的藍葉舟卻很清楚那些不過是變味的傳聞。
即使是南華大陸,大部分能生存的地方也與別處相同,只是偶有幾個惡劣之處,可哪個大陸沒有呢?
致使南華大陸這種特殊風氣,以至于所有人都斥其魔修,不與其為伍的緣由,是因為這塊大陸的靈氣不足。可偏偏又是這裏,誕生有靈根的修士數量,卻比外界多上兩層。
有靈根可修行的人多,偏生靈氣又比其他大陸稀薄,這造就了此地争奪殺戮的手段,尤其助長了掠奪血腥的風氣。
以至于長年累月下,他們有着一套獨特的修行法子,用以各種手段來搶奪旁人的修為,如爐鼎,吞噬等等手段,整體偏陰暗偏激。
袖手站在他邊上的男人穿着一身血紅長袍,只在眉心有顆紅痣,顯得相貌格外妖豔。
“塵莫回的天賦不錯,到了踏境大圓滿後,以他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再做嘗試的。”他的聲音偏向陰柔,“畢竟他貪生怕死,又得隴望蜀,怨不得戀姬會抛棄他。”
藍葉舟:“戀姬與他并無情愛,塵莫回這劫渡不過去,也是正常。只是分明算過一回,塵莫回那條老狗不應該隕落在這時候才是。”
“變數。”紅衣男人幽幽地說道,“我的消息,你可看到了?”
藍葉舟:“自然,來時,我親自去無盡夏查看過了。”
“如何?”
“我進不去。”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就連紅衣男人也忍不住驚訝。
“無盡夏只許進不許出,從未拒絕過任何人進去。”紅衣男人自言自語,“看來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奇妙的事情。”
他的聲音仍舊是溫溫柔柔,像是在說着最可親的話。
“紅染,倘若無盡夏不能再進,那些東西……”
藍葉舟面露陰沉,想到令他們頭疼的事情。
紅染:“莫要着急,數量自是夠的。原本鲛人就快要滅族了,剩下那十幾尾不過是養着後備。你以為我這麽多年要你供應魂石,只不過為了進出無盡夏不成?”
藍葉舟面露喜色,“難道那東西……你弄成了?”
紅染:“快了,但差了一物。”
藍葉舟:“何物?”
“本來算得是在那公孫谌身上,如今看來,還有更上等之物。”紅染低低笑起來,妖豔的紅痣仿佛灼燒,“那人,與你牡華天宗,合該有點關系。”
…
詭影深湖如其名,藏在東南幽暗處。是東游另一處世間詭異的地點,湖邊有無數灰霧籠罩,有劇毒;湖中有水下魔獸,種類繁多,只是每種魔獸都食肉,極其兇猛。
但倘若只是這樣,詭影深湖與別處秘境試煉,倒也沒什麽不同。
一年中,詭影深湖有四個月會散去周邊的灰霧,只在那時候可以靠近。
只不過是更難進去了些。
詭影深湖,據說有可能看到過去的幻影。試圖去捕殺魔獸的人,都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看到詭谲的幻影。每一個人能夠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甚至有人曾經與過去的自己對話。
有大把大把的人都會被湖中詭影帶走。
看到詭影的人十不存一。
而基本所有人都會中招,所以如何不“看到”詭影,便成了前往詭影深湖的重中之重。但是再怎麽簡單,詭影深湖都比無盡夏要好些。
而之所以會有人前仆後繼師徒來這裏擊殺魔獸,除了鍛煉自身的緣故之外,也有這裏的魔獸晶核,有極大效用。只要能夠獲得足夠的魔獸晶核,這一趟就不算白來。
收獲越大風險越大,這也是世間代價的道理。只是因為這裏畢竟還是有很大風險,所以會來的人都是較為窮兇極惡之輩,也有一些大仙門的□□來這裏鍛煉自身,生死由己。
畢竟無盡夏那進去了基本就出不來,這裏怎麽都比無盡夏要來得安全些。
“不知道荀尚平他們怎麽樣了?”顏如玉他們在詭影深湖邊上的營地落腳,巧妙融入了這一大片地方的修士,“之前他們進去過,不知回去後會說些什麽。”他邊說着,邊眼睛亮亮地盯着篝火上的魚。
這片營地是無數人在磨砺之中試探出來,可以靠近的湖邊最近距離,再往前一段就有可能遇到詭影了。
黑大佬:“不會。”
顏如玉先前将垂釣上來的魚兒都丢進儲物空間裏了,在營地落腳的時候,雖然很多修士都不吃東西,但是也有小部分保留了之前的習慣,就算不需要也會吃點。顏如玉弄篝火燒烤的舉動,在這其中并不顯眼。
顯眼本身是為了他的容貌。
此時營地內的人本來就有不少,從各處落腳來看,可以辨認出來有大小不同幾十個小隊伍。而在這其中有不少人頻頻把視線投向顏如玉,仿佛被他的容貌所攝。
只是在其人左右,正有兩位修為看不出深淺的雙生子,不敢輕易靠近。兩人的氣息各有不同,可高深莫測,辨認不出究竟到了什麽地步,這種情況下反而沒有人敢逾越雷池。
只是公孫谌的相貌畢竟不是秘密,過不多時還是有人認得出,可有人聽說過公孫谌有過兄弟姐妹的嗎?
黑大佬淡淡地說道:“要焦,翻身。”
如玉聞言,迅速給魚兒翻了個身,另一面果然焦香透紅。他将佐料撒下去,登時散出味道來,他聞了聞,有些餓了。
他烤了四條魚。
一人一條給左右倆門神,然後真正需要恰飯的自己吃兩條。
一口下去,顏如玉驚了。
這魚的味道這麽美味!
白大佬盯着手裏這條死不瞑目被貫穿腦袋的魚兒,慢吞吞地說道:“能将這魚烤成這德性,也虧得是你有法子。”這些魚就算是生吃也是極為鮮美的,沒想到在顏如玉的折騰之下,居然有這般悲慘的死狀。
真是浪費他特特帶他過去一趟。
顏如玉嘀嘀咕咕:“我第一次弄這個,算是不錯了。”他給自己的才是品相最醜的那兩條好嗎?
但魚是真好吃,顏如玉三兩口吃了兩條,猶是不滿足。索性将儲物空間裏剩下的幾條也一并拿了出來架在上頭烤火。
人嘛,總要勇于高估自己的食量,他一個大男人恰兩條魚怎麽可能飽呢?
顏如玉一邊美滋滋刷佐料,一邊留意到有人朝這邊走來。
“公孫谌,原來真是你。”
顏如玉往邊上挪了挪,原來是大佬的熟人,那自然要讓開位置讓他們敘敘舊。
只是……
拎着樹杈的顏如玉哽住,這裏的公孫谌可是有倆!
白大佬懶懶地從烤焦的魚上移開視線,投向那不請自來的“客人”,“滾。”他的聲量不高,在稍顯嘈雜的營地裏卻聽得清清楚楚。
顏如玉:“……”
他收回白大佬脾氣變好的那句話。
這不還是那樣嗎?
他手底勤快給魚翻了個身,然後又刷了兩遍佐料。有了之前的經驗,現在他動起手來可熟練多了。等弄完這頭的事情,他才去看那湊過來的人是什麽模樣。
顏如玉與他對上視線。
那人有點面熟,顏如玉還沒認出來他是誰,那人原本尴尬的神色微變,換做了震驚的神色。他且要說話,一朵不知何時出現的火苗就滋溜兒地闖入他的體內。
他一聲慘叫,在地上連連打滾,就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到半息,熊熊白火在他身上燃燒成蓮,立刻化為灰燼!
他的道友猛地站起,目眦盡裂。
于這等混亂中,顏如玉握着烤好的魚,總算想起來那人是誰。
他是牡華天宗的人。
怪不得白大佬下手那麽狠。
猛地圍上來幾十號人,為首的人厲聲說道:“公孫谌,你這是何意?難道公孫世家想要與我們牡華天宗開戰不成?”
方才被火活活燒死的那個人是他們一位師叔,這一次是特地帶他們來這裏長長見識的。
雖然他的修為并不比為首的師侄要高,但是他活了三百多年,見多識廣,此處也來了好幾次,是最為得用的活地圖。
眼下他們人還沒有進去,這人就出事兒了,怎能甘心?
白大佬慢吞吞地說道:“公孫世家與我又有什麽幹系?你找他去?”那根樹杈毫不猶豫地橫掃至黑大佬的面前,打斷了他正在慢條斯理吃魚的動作。
漆黑公孫谌吃完最後一口,“一起上吧。”
沒頭沒尾,卻是認下了那句話。
牡華天宗的人登時就氣歪了臉,他敬公孫世家一杯,想要個說法,若是他師叔與公孫谌原是有仇,這私下再做不成?
至少他回去也能有個由頭讓仙門信服,不至于為難太過。結果可倒是好,這般姿态,難不成公孫世家真的對他們懷有怨念?
畢竟公孫谌的地位不容小觑,不可不防。
為首的那人回想着師叔先前的動作,他是低頭看到了什麽?
他低頭掃了一眼,那裏只剩下篝火堆和上面正在烤着的幾根樹枝,卻沒有再看到旁人的身影。
顏如玉早就偷偷躲在了大佬的背後。
他是個普通凡人,壓根就沒有被他們放在心上。就連先前細微的動作,在牡華天宗的人眼中,也就如同螞蟻在動彈,怎麽會細心去記得呢?只不過為首的人不記得,後面的卻有人留意到了。
畢竟顏如玉的存在實在難讓人移開眼,哪怕他們感覺到是個凡人。
可從剛才凡人和公孫谌的互動來看,至少他們待這凡人是重視的。
身後有人低低在為首的弟子耳邊說了什麽,他的神識一開,确實捕捉到了顏如玉的身影。
可謂是前面無形的刀光劍影齊飛,他在身後偷偷吃魚!
那人本來還在說話:“你們兩位,究竟哪一個才是公孫谌,莫要糊弄……顏如玉?”他的聲音起先是洪亮嚴肅,正是要來讨債的态度,在發覺自己究竟發現了什麽後,那聲音驟然降了下來,如同在耳語一般小聲,只是左近的這些人都是耳聰目明的修士,怎能聽不見?
白大佬舒展着腰身,懶洋洋地站起來,“要問我是誰啊?我是他的心魔咯。”他驟地出現在牡華天宗的人面前,擡手掐斷了那人的脖子,然後白焰撲了出來,一下子吞噬掉他離體的魂魄。
素白的公孫谌咧開嘴,扭曲瘋狂的殺意在他身上展露無遺,笑得讓人發冷,“自找上門來的蠢物!”
這一下,慘叫與血腥在這營地蕩開。
顏如玉有些吃不下了,他憂傷地看着剩下的魚,“任由蓮容這般好嗎?往後你在大陸上的聲名……”
畢竟前期和中後期的主角,在大陸的名頭可是天差地別。
一個是人人尊敬,讓人驚豔的天才;另一個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罪人。先前在雜寶閣出的事,有許多多收尾,後續不會再傳出去,但是這裏這麽多人,除非公孫谌一個個殺了個幹淨,不然這個消息會用最快的速度傳出去。
顏如玉當然試圖勸說過他們遮掩容貌,但這兩位哪個是樂意的?
尤其是近來如玉自己也放棄了。
黑大佬淡淡地說道:“他不是給出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嗎?”
顏如玉哽住。
誰家的心魔不僅與主人的靈根完全不同,甚至還能夠離體活動的啊?!不對,更嚴重的是哪家的心魔別人還能夠看到啊?!
顏如玉幽幽地想,這是大家的心魔吧?
尤其是牡華天宗的。
“但那也與你有關,”他低聲說道,“十七哥,你同我說實話,每一次開啓的時候,那些情緒與記憶,與你的牽連到底有多深?”
顏如玉不是傻瓜,他感覺得出來黑大佬逐漸的變化,那很是潛移默化,卻無形中改變了他。不然當初他為何要試探荀尚平和公孫離,這兩人在現在的時間線下壓根不可能會背叛他!
“……所有。”
公孫谌輕聲說道。
憎惡、厭恨、絕望、背叛,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身上重現,那些咆哮的惡意穿刺着骨髓筋脈,連帶着血與恨,徹底融入了魂魄。即便他清楚那是還未發生的事情,可直視那瘋子的存在的同時,便意味着曾經有過這麽一個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背離了他。
他感覺到如玉的呼吸都滞住,少頃,他抵住了公孫谌的後背,整個人埋在了寬厚的背脊上。
顏如玉很不想承認那份不甘心。
可他在救白大佬的同時,卻也意味着将利劍狠狠紮穿黑大佬的心髒。這讓他如何不痛苦後悔,他本該能,他本應能找到更為合适的法子。
黑大佬像是猜到了如玉心中所想,低低笑了起來。
“那是我應該知道的事情,如玉。”
他道:“我很高興,至少它将你送到我的面前來。”
公孫谌轉身,手指擦過如玉的眼角,濕潤讓他眼裏笑意更濃,仿佛冰雪消融,氣息都溫和了下來,“你讓我看到了世間的真實一偶。”
話罷,公孫谌成名的冰劍顯露,頭也不回地穿過一個靠近的牡華天宗門徒。他下手又快又恨,與那場中屠戮的白色又有不同。
如果那漆黑公孫谌不下場,他們還能說服自己真的是所謂心魔驅使,可當黑白雙煞都投入其中時,牡華天宗剩下的人心都涼了。光是那道白色就如同發了瘋,那白色心魔像是極其喜歡血色,最愛将人的肢體弄得亂七八糟,殘骸與血漿腦汁混在地上,惡心到令人作嘔。而漆黑的公孫谌劍劍致命,卻也是不落活口,寥寥幾個可有神魂殘留的,也被徹底抹殺。
營地亂作一團,原本有修士試圖去幫忙,但是在見證了兩人的瘋狂與修為後,他們正在猶豫兩間,有個軟糯輕柔的聲音說道:“他們只對牡華天宗動手,諸位不會願意與我們結仇,是嗎?”在那厮殺的場中,唯獨有一人是安逸的。
他的雙手捧着一小塊翠綠晶核,在篝火下顯得晶瑩剔透。
可最引人注意的,偏生是那一張臉。
他在笑。
狹長的眼眸眨了眨,遮不住那誘.惑的氣息,甚至有人忍不住往前動了動。
一把冰刃兇戾地紮穿在他的前面。
警告的意味昭然若揭。
至此,有人逃離,有人遠遠旁觀,真正試圖去救牡華天宗的人還沒真沒有幾個,等到整片營地都變作了血海,連最後一人都被捏碎後,顏如玉踩着血泊走進了中間。
他隐隐感覺到了其他兩人的殺意并未因此而終止,就像是裹着冰鐵般,仍然有着無法遏止的沖動。餘下的人顯然感覺到那咆哮的惡意,無不臉色一變,生怕自己做了個鬼。
顏如玉:“他們已經死了。”他握住兩人的手,一只冰冷如刀,一只溫暖如春。
兩具殺神一言不發,就這麽輕輕被他帶走。
…
牡華天宗。
顏輝剛剛收到掌門藍葉舟的傳訊,門下就有人尋了上來。
近日,掌門因故出門,這仙門內外的大事暫時就交給幾位脈主處理。顏輝也早就習慣了,他揮散了傳音,讓人進來。只見有弟子急匆匆從門外趕來,大聲說道:“脈主,那命閣出事了!”
顏輝微蹙眉頭,“仙門這般大,便是有人隕落,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該這般亂糟糟湊過來。
弟子搖頭,急促地說道:“不止如此,木華師叔帶着幾十位師弟師妹們去了詭影深湖,本來是為了歷練。但是今日剛剛抵達,消息剛傳回來,就在下一刻,他們所有人的牌子都先後碎裂了!”
顏輝:“你确定他們還未進去?”
“正是,消息傳回,與命牌碎裂,就在一刻鐘前後的時間!”
按着木華師叔謹慎的脾氣,是不可能立刻進去的。
顏輝若有所思,正要說話,腰間有什物微微一熱。他先取了出來,那是一面小巧的鏡子。鏡面上自動浮現出一張蒼老的臉,瞧着是歷經世間滄桑。
顏輝心中一動,此人與他算是朋友。
眼下,正在詭影深湖。
“你喚我,可是詭影深湖出了什麽事情?”
那老者嘿嘿笑了起來,聲音稍顯陰冷,“我可是來給你報喪的。你牡華天宗七十三人,悉數死在北玄公孫谌的手中。”
顏輝登時皺眉,“那不可能。”
牡華天宗和公孫世家算不得世代交好,可是他們從前既然有聯姻的打算,那自然也算不上差。公孫谌身為公孫世家新生弟子的領頭人物,怎麽可能會做出如此兇殘挑釁的事情?
“你自己看罷。”
那老者也不知道施出了什麽手段,将一段畫面投注在他們的面前,只見在若隐若現的光火中,只有連疊不停的慘叫與血色,出手的兩人相貌幾乎一模一樣,可手段卻截然不同。顏輝的眼神停留在那道白色身上,渾身的氣息幽冷下來。
碧落主峰的仆從有耐不住氣勢,忍不住跪倒了下來。
他們脈主發怒了!
顏輝慢慢說道:“是他。”
那老者的聲音傳來,“他自稱是公孫谌的心魔,将你們的人殺了大半。而後那正主也動手了,說來也是奇怪,我居然在他們兩人身上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嘿嘿,本來是想給你們幫忙,可惜這把老骨頭……還是不湊熱鬧了。”
顏輝的眼神極冷,如若沒錯,那道白色身影。
他是認得的。
畫面到了盡頭,老者正要收回去,卻驀地聽到顏輝打斷。
“且慢!”
顏輝的聲音激動有之,震驚更有,難得聽到他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
那老者停下動作。
顏輝死死地盯着畫面最後那個出現的身影。
那面容,那身形,那一颦一笑,那精致的眉眼……不會有錯。顏輝的眼裏如同燃燒起了一把火,又重新燒到了心頭,“如玉!”
他活着。
他果然活着!
藍葉舟的話,卻是真的!
“他們現在在哪?!”顏輝不再猶豫,決定立刻帶人,親自趕往詭影深湖。
務必要在如玉再度逃走前,将人徹底掌握在手中!
“父親?”
正此時,門外有了些許動靜,身形修長的顏竹跨了進來,奇怪地說道:“您為何發怒?碧落都冰霜凍結了,如此靈草可是要受……”他的話還未說完,那眼神直直落在還未收回去的畫面。
那一左一右勾住兩個男人的少年,燒成灰他都認得!
他的好三哥顏如玉!
顏竹在心裏磨牙,好呀顏如玉,失蹤六十載,你他娘就是偷偷搞男人去了?!
還一搞搞倆!左擁右抱!
顏如玉,你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