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鐵鏈很短。
公孫谌可以從下床, 走過放在中間的桌椅,卻碰不到門。
這麽短的鏈條讓顏如玉氣得夠嗆,那幾日他都能聽到顏如玉嘀嘀咕咕在罵人, 只是這兩日他罵得少了。
他想, 那小傻子估計是認為囚禁他的人,就是幻境裏的顏如玉。
是了, 公孫谌怎麽會猜不出自己在幻境裏呢?
在他看到顏如玉的那一瞬, 他便知道他是那個真貨,而不是滿臉魅色的假貨。
昨夜的幻境, 不同與今日的幻境, 但是也很好。
公孫谌抓着冰冷的鐵鏈,慢慢地笑了起來。
漫天血光很好,但是現在更好。
顏如玉回來的時候, 有些氣餒, 他坐在邊上給大佬喂飯,自己則是半點都不吃。等收拾完後,才取了小凳子坐下, 陪着公孫谌看書。
他似乎一直認為幻境裏的公孫谌有問題,所以不敢靠近。
畢竟最初的公孫谌, 如原著描寫, 也不是那種好親近的人。
顏如玉一邊看一邊納悶, 這本書真的是他以前書房就有的?
怎麽半點都看不明白?
他費勁地看了兩頁紙, 眼瞅着時間晚了,才對公孫谌說道:“十七哥, 我……”
走這個字還未說出來, 就聽到公孫谌慢慢地說道:“留下。”
顏如玉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眨了眨眼, “你是要我和你一起睡?”他狐疑地看了下身後的床榻,又看了看冷冰冰的公孫谌。
公孫谌颔首。
顏如玉猶豫地看着門和床,來回打量後,“我再去取一床被子。”
等被褥和枕頭都準備好了,顏如玉才小心翼翼地在外面躺了下來。他不敢睡裏面,也不敢脫掉衣服睡覺,便将就着在床外側眯一眯。
顏如玉在幻境裏睡着後,似乎與亂葬崗斷了聯系,無法看到白大佬。
他今日心裏煩躁,卻睡得出奇快,不多時就睡着了。
淡淡的瑩光中,公孫谌安靜地看着顏如玉,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薄薄的嘴唇,起伏的胸膛……一只手越過了被褥,先是碰到了胳膊,然後是溫熱的胸膛。
那只手停留在心髒的位置。
撲通、撲通、撲通……
正是鮮活的味道。
顏如玉醒來,覺得嘴唇有點怪怪的,他在外面一邊洗漱一邊琢磨着水鏡,他這嘴唇是不是夜半被蚊子盯了?
怎麽腫起來了?
等阿萍過來給他送早點,看着他驚訝地說道:“少爺,難道昨夜您……”
她笑着沖顏如玉擠眉弄眼。
顏如玉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說道:“我就一個人住,哪裏來的想法,還不快快收回去?”
阿萍笑嘻嘻地說道:“那是因為少爺現在面若桃花,唇紅齒白,實在是讓人難以不聯想呀。”她在顏如玉的身邊許多年了,知道少爺的性格很好,便直率地說了出來。
顏如玉剛想說話,就被阿萍的話給擊中,默默挪回去看了眼水鏡。
看了半天,顏如玉痛定思痛,決定今晚要是再被邀請留下來,就打地鋪吧!
顏如玉喂大佬吃完飯,決定今天出去走走。
如果這裏只是幻境,就必然會有一個離開的方式。解開大佬的鎖鏈是必要之一,可陣眼同樣不容忽視。
他叫住阿萍,與她一起走出院子,一邊走一邊說道:“阿萍,你平時都在哪裏做活?”
顏如玉當然知道平時阿萍是在哪裏,叫住她不過是為了方便探清楚幻境的情況。
只是阿萍沒有回答。
顏如玉有點奇怪,回頭一看,卻看阿萍的臉色呆滞。她機械地走着,雙目無神,與之前在院落裏靈動的樣子天差地別。
他腳步一頓,目送着阿萍愣愣地往前走,最後消失在了眼前。
這是只會在固定時間固定地點,才會變得靈活的工具人?
顏如玉之所以停下,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看不清楚路了。
出了院子後,最初還能夠看到院外的路,但是越走四周就越是一片白茫茫,仿佛将他徹底困在了這裏。仿佛整個幻境只有小院那處最細致,其他的地方都被随意糊弄,只留下一片蒼白。
如果是這般,那解開幻境的核心還是在小院裏?
顏如玉默然轉身,出師未捷身先死,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不過在走回去的路上,顏如玉在路邊撿到一條垂死的鯨魚……
為什麽會在這裏撿到鯨魚啊!
而且是縮小幾十上百倍,只在顏如玉手心裏掙紮的小鯨魚……應該是小鯨魚沒錯吧?
顏如玉一邊在心裏瘋狂吐槽,一邊回去将小鯨魚放在院裏栽荷花的水缸裏,眼見它進了水裏,開始逐漸恢複活力後,他才重新進屋。
他這幾天幾乎将整個院子翻過來了,沒有找到鑰匙不說,但是也基本檢查過所有的地方。
所有的建築物都與他在牡華天宗時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多了個不存在的暗室。除了每天都會過來送飯的阿萍,顏如玉再也沒有見過第三個人。
但是阿萍會按照他的要求給他找來夜明珠之類的東西,算是有求必應。
除此外,多了一條奇怪的小鯨魚。
小花精和小鲛人與他一起進來了,但是兩小只都在呼呼大睡,派不上用場。
整個幻境,唯一還沒有搜查過的地方……
在那張床。
那張公孫谌幾乎不曾離開過的床。
顏如玉斂眉,細思了片刻,重新進了暗室。
暗室內,公孫谌正低頭看着他帶來的書,這囚禁的日子看起來對他沒什麽影響。那薄涼淡漠的神色總會讓顏如玉幻視到原著裏的那個風味的大佬。
雖然他确實很喜歡,但多少也有點失落。
畢竟一路走來這麽久,顏如玉怎會不珍惜那些時日?
可惜大佬似乎忘記了。
顏如玉的動作引起了公孫谌的注意,他移開視線,淡淡地看着他。
“十七哥,剛才我出去一趟,這幻境很小,只維持整個院子。我找過的地方都沒什麽異樣,唯一還沒有檢查的就是這張床,讓我找找可好?”
為了避免出差錯,顏如玉用詞很謹慎。
生怕大佬不滿意。
公孫谌沉默了一會,從善如流地站起來。
顏如玉笑起來,然後褪.去鞋子爬上.床,開始在各個地方敲敲打打。床頭,床板,他甚至将鋪好的被褥都翻出來檢查,逐步逐步摸了過去,生怕裏面縫進去什麽硬物。
整整兩刻鐘的大搜查,顏如玉顆粒無收,什麽都沒發現。
他頹廢地将東西全部都整理回去,嘀咕着說道:“怎麽會一點痕跡都沒有?”難道這個幻境是無解的不成?
公孫谌閉眼,是呀,怎麽會有無解的幻境呢?
除非這個幻境,從一開始就不單單只有一個清醒的人。
顏如玉要出去的時候,公孫谌淡淡地說道:“今夜,你也不要走。”
顏如玉的背板一僵,“好。”
他邁出腿,身後又是一道低低的嗓音。
“不許打地鋪。”
顏如玉的路被堵死,讪讪出去。
一日,兩日,三日……
顏如玉有些恍惚,他趴在公孫谌的懷裏醒過來,溫暖的懷抱擋住了外面的寒意。
他們居然在這幻境裏度過了三個月,而且幻境裏的時間,已經到了冬天。顏如玉有點畏寒,黑大佬明明是冰屬性,卻熱得讓人眷戀。
顏如玉窩在他懷裏都舍不得起來,太暖和了。
等不得不起身的時候,顏如玉打着哈欠,才慢吞吞爬了出去。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不對勁。
他在暗室的時間越來越多,在公孫谌的身旁待的時間越來越多。
“如玉,黑。”
“如玉,陪我。”
“如玉,想你。”
“你走得有些久……”
那些短短、淺淺的字句,與溫暖的懷抱一起,将顏如玉死死擁緊,難以掙脫。
但是這天太冷了,他又太困,他懶懶地看着暗室的夜明珠,将一閃而過的念頭壓下。
天氣實在是太冷了,連着幾日下雪,顏如玉開始忙活着将堆好的小雪人弄進來給公孫谌看。畢竟黑大佬出不去,顏如玉只能一一靠着行動,讓黑大佬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堆好的三個小雪人放在桌上。
第二天起來,白大佬的那個小雪人就融化了。
顏如玉有點可惜。
他出去外面取食物的時候,才發現都下雪了,泡在養花的水缸裏的小鯨魚居然活得好好的。
顏如玉屈指敲了敲腦袋,他怎麽會忘記這裏養了只小鯨魚呢?
而且都下雪了,這水缸居然還沒凍起來?
顏如玉好奇,他停下動作,蹲在水缸邊看了半天。發現有人在看,那條小鯨魚慢吞吞地往上浮,然後突然滋水噴了他一臉,口吐人言:“今晚子時三刻,過來找我。”
顏如玉:“……”
鯨魚都會說話啦?
只可惜小鯨魚說了這話後,就再也不理顏如玉。
顏如玉看着正怡然自得游泳的小鯨魚,不知為何沒有将這件事告訴公孫谌。
他自顧自回了屋,一日如常。
只是在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塞進了公孫谌的懷裏。
公孫谌抱着他,安安靜靜地說道:“如玉,怎麽了?”
他開始會與顏如玉說話了。
顏如玉斂眉,這不該是好事嗎?
為什麽他總是覺得有點怪異?
顏如玉:“覺得冷。”
公孫谌翻身壓在顏如玉身上,“我會讓你暖起來的。”他吻住顏如玉的唇,手指往下與如玉的緊扣在一起,光是那體溫相貼的感覺,就足夠顏如玉溫暖到想要流眼淚。
子時三刻。
顏如玉悄然睜開眼。
他沒有睡着。
要等公孫谌睡着并不容易,他很淺眠,也基本上不怎麽睡覺。有時候他剛睜開眼,就感覺到大佬盯着他的視線,那仿佛時時刻刻都是清醒着。
不過偶爾他也會睡着。
公孫谌喜歡顏如玉主動抱他,與他接吻,說些親近的話,那時候的黑大佬比較容易放下戒備,在溫存後,也總會小睡片刻。
顏如玉心疼大佬不睡覺,忍着羞恥試過幾次,效果很好。
大佬很喜歡他這麽做。
只是那羞恥的感覺,總是讓顏如玉難以擺脫,所以顏如玉基本很少主動。
或許是他潛意識裏總覺得有些怪異?
尤其是那揮之不去的羞恥感。
盡管公孫谌一次又一次告訴他,那很平常,很普通,是他們常常會做的事情。
他的主動,會讓公孫谌的忍耐失效,總會帶着一身吻痕下床。好歹沒做到最後一步,顏如玉就自暴自棄當做是做夢,反正也是在幻境裏不是嗎?
奇怪。
顏如玉怔然,他多久沒有想起幻境這件事了?
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根鐵鏈,下意識抽了回來。
時間來不及了,顏如玉悄聲出了門。
外面還在下雪,他的手指有點冰涼,下意識都藏在了袖子裏。厚厚的雪踩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顏如玉從來沒有在晚上出來,這才發現這外面的天上……
是兩輪血月。
顏如玉盯着那兩輪血月看了許久,才走到水缸邊上。
“你來遲了。”
小鯨魚道。
顏如玉:“你的造型,有些古怪。”
小鯨魚:“我在你眼裏,是什麽模樣?”
“是一尾鯨魚。”
“那是什麽神奇的物種?”
這一來一往的回答,讓顏如玉忍不住挑眉。
“在我心裏是什麽樣子,你在我眼裏就是什麽樣子嗎?”
小鯨魚:“當然。有過恐怖陰森的,也有過詭谲異常的,但是将我養在水裏的,你是第一個。”
顏如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為鯨魚是一種水生動物……罷了,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小鯨魚:“你會答應來見我,讓我有些奇怪。”
顏如玉:“有什麽可值得奇怪的?”
“像你這種深陷在幻境裏的人,意識到有什麽不同與往日的事情後,都會下意識告訴旁人吧?尤其是那與你在幻境中最親密的人。
“你不說,是因為……你也覺出了不對。”
顏如玉抓在水缸邊上的手指痙攣,摳得用力,關節都發白。
“他被困住了。”
顏如玉的聲音輕飄飄,不知是在對誰說話。
小鯨魚冷不丁地說道:“是你被困住了?還是他被困住了?”
他道:“顏如玉,你仔細想想,究竟是誰被困住了?”
顏如玉的神色掙紮起來,“十七哥被困……不是,不對,他沒有被困……是,是我被困住了……”
他聲音在那瞬間僵住。
“他困住了我。”
那條鎖鏈,困住了公孫谌。
在明面上。
而那條鎖鏈,又困住了顏如玉。
那條鎖鏈的存在,不斷在向顏如玉強化一個念頭,公孫谌需要他,公孫谌離不開他,如果他離開,公孫谌會死……那些孱弱,那些溫柔,那低低的話語,那親近的擁抱,那日夜相抵的溫暖……全都是,全都是真正的束縛。
顏如玉下意識抓住脖子,指尖痙攣地在皮肉上劃過。
那條鐵鏈,究竟是鎖在公孫谌的脖子上,還是挂在了顏如玉的脖子上?
哐當——
卡啦——
接連兩道不同的聲音響起,顏如玉卻不敢回頭。
“如玉。”
那人站在背後,這麽輕聲叫他。
顏如玉的雙手撐在水缸上,死死地看着水面的波痕,“十七哥,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他這話一語雙關。
究竟是在問他今夜不曾入眠,還是在問他一開始就沒有被幻境迷惑?
公孫谌:“如玉,過來。”
顏如玉閉上眼。
“十七哥,我不懂,為什麽?”
他低低說道:“是我哪裏做得不對?為何會讓你升起這種想法?你何必這樣羞辱自己……”
“這非羞辱。”
公孫谌慢慢說道,那腳步聲由遠至近,一下下響起,就跟敲在顏如玉心尖一般。
“它看似困住了我,卻也将如玉困在我身旁,不是嗎?”
那聲音近了。
就在顏如玉的耳邊。
那熟悉的懷抱擁住了顏如玉,卻讓人膽顫。
“如玉,你不是很怕冷嗎?為何要在晚上跑出來?我們回屋去,好不好?”
那聲音可謂極致的溫柔,卻讓顏如玉忍不住揮拳,掙紮着要逃出去。
“十七哥,這不對!”
公孫谌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卻透着更多詭異的柔色,“為何不對?如玉只許他碰你,卻不許我與你這般親密嗎?如玉呀,可這不公平,他想要獨占你,我也想要将你獨自吞下……我可是一直、一直在忍着呀。”
巨大的力氣将顏如玉死死抱在懷裏,幾乎要将他揉進骨子裏去。
顏如玉疼得紅了眼,這細皮嫩肉讓他不喜,更是想踹人,“我生氣的是,你為何一直騙我?!你難道不知我一直在擔心你?十七哥,若是有問題,你可以直接說出來,為什麽要騙我?”
他是當真以為公孫谌出了事!
公孫谌的手指扭過顏如玉的下巴,溫柔地在唇上親了一口。
“直接說出來?可是如玉呀,你讓我說什麽呢?
“說我時時刻刻都在承受着欲念的煎熬,說我想要将你抽筋扒皮徹底融入我身,說我已經快要失控、無法忍受那瘋子在我眼前炫耀你?”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喉結不住上下滾動,透着熾熱的氣息,“……這不過是萬分之一,你還想聽下去?”
他的瘋狂,他的暴虐,他的劣根性,他的惡意!
顏如玉燙得瑟縮了一下,這不是他認知中那個冷靜自持、平淡沉默的黑大佬。
濃烈的攻擊氣息幾乎彌漫在身旁,殺戮的欲.望正蠢蠢欲動,完全止不住虐殺蹂.躏的惡意。懷裏緊抱住的這份柔軟太過脆弱,脆弱到無法承受住太多強烈的情緒,甚至連小小的傾訴愛意,也容易吓跑他。
這樣柔軟的存在,本來是需要極致的呵護。
可偏生道路的另一端,有與他一般強大的惡獸在窺視。
不僅止步于窺視,他還要争奪、搶占、奪取、将這本就脆弱的柔軟再度撕裂。
只有一半仍然是不夠的。
他們懷揣相同的獨占欲。
顏如玉的讓步,退卻,猶豫,一切都落在他的眼裏。
可不夠。
這仍然不夠。
平靜的表皮下,似乎還有什麽在炙熱燃燒。
經脈在焦躁的情緒下皴裂,再度被冰靈氣撫平,反反複複,疼痛能讓他保持着最基本的清醒。
畢竟顏如玉相信他。
如玉一直都相信他。
在他的眼中,年輕的公孫谌一直都是那樣的人,強大、自信、從容、沒有任何的缺點。他的情緒波動或許不夠強烈,但他足夠溫柔,總是在無聲處包容着他。
他當然樂意去展現這一面。
他不是做不到。
可貪婪的本性在翻滾,在慫恿,在咆哮!
怎麽能夠呢?
即便如玉的感情不完全是情愛,他看得最重的依舊是公孫谌。
可公孫谌,有兩個啊!
一分為二的東西,如何能夠滿足饕餮的欲.望?
不僅滿足不了,甚至還平添了憎惡與暴虐。
一日,兩日,總是可以忍耐;三日,四日,就變成了惡念;一天天過去,一月月下去,難以滿足的欲.望過于瘋狂,當他意識到心境的不穩已經影響到修煉時,他便知道,哪怕心魔已經消失。
可顏如玉仍舊是他的偏執。
顏如玉總是在問自己哪裏值得?
反過去,公孫谌卻也想問,他是哪裏值得?
他輕聲道:“你是在什麽時候意識到的?”
如玉沒有那麽笨的。
這片幻境,可以說是那大型幻境将他吸納進來,卻也可以說是公孫谌主動将他捕捉進來。
顏如玉在這裏頻繁碰壁,多次都找不到鑰匙。
那些時日,如玉的焦急,他看在眼裏,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如玉不再那麽着急尋到鑰匙?
從什麽時候起,如玉開始一點點順着他的意思,聽他的話去做?乖巧,安順,就算是提出了什麽羞恥的條件,他也會乖乖地聽話……如玉是那麽乖順的性格嗎?
于是在寂靜的夜晚,公孫谌聽着顏如玉悄然出去的動靜消失後,冰涼的視線落在了那條躺在床榻上蜿蜒的鐵鎖。
那冰涼、短短的鐵鏈。
如玉是從什麽時候起,再也沒有觸碰過它?
從,顏如玉意識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囚徒開始?
顏如玉緊緊抿住唇角,沒有回答公孫谌的話。
公孫谌将他抱起來,走到廊下,仰頭看着那赤紅的月亮。
那月亮說不上好看,卻也算不得難看。
兩輪赤紅相依相伴高懸在天上,除了那顏色與以往別有不同,但實際上那仍然是平時的月亮,只不過是分裂成了兩個。
“真是有趣,這世上的東西,一個猶嫌不夠,卻偏要多出兩個,讓其互相厮殺玩弄……想來,這若是故事,下棋的人,怕是猶覺不夠。”
那話一下子戳中了顏如玉的心思,讓他忍不住顫抖着說道:“十七哥,你跟我走吧。”
公孫谌淡淡笑了,“走去哪裏呢?如玉,你知道問題總是無法解決的。”
顏如玉揉了揉眼,不知何時,他覺得眼前有些看不清楚,這一抹,就落了幾滴淚,讓他好氣又好笑,這淚腺如此發達,可真是長錯了地方。
“問題存在,那解決的辦法肯定存在。如果忍耐會帶來麻煩,那就不要忍耐就好了!”
他用力推了推公孫谌的胸膛,勉強自己站住,擡頭看着公孫谌的臉:“就算是肮髒的、下流的想法,就算是瘋狂的、扭曲的念頭,生為人,就總會有的。何須忍耐?為何忍耐?有些不可以做,那确實是無法逾越的線,但是至少當你覺得忍不了的時候,你可以告訴我。
“難道你覺得我知道後,會疏遠你嗎?”
顏如玉踮起腳尖,用力抱住公孫谌,大聲地說道:“難道我是第一天曉得你,第一天知道你嗎?難過就要說出來啊!”
他生氣,這一次卻是在氣自己的後知後覺。
他明明知道大佬在忍耐,卻沒意料到堅硬的脊梁也有被壓垮的一日,忍耐的堤壩總會崩塌……他也在憤怒,憤怒自己的搖擺不定,憤怒他無法回應公孫谌的期待。
這生氣,這憤怒,讓他的力道越大,越将人抱得緊。
公孫谌被顏如玉抱得死緊,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他張開口,似乎想要說什麽,忽而又無奈笑了起來,“怎麽自己哭了起來?”
顏如玉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滴下來,自己卻死倔着說道:“誰哭了?我沒哭。是這雪落在我的眼睛裏了,然後給我熱得融了!”
公孫谌哭笑不得,他伸出的手僵在半道,然後慢慢地抱下去,用相同的,甚至十倍、百倍的力量去抱緊顏如玉:“要是還是不能解決呢?”
顏如玉吸了吸鼻子,“辦法總比人多,就算不能解決……或許從源頭就開始了斷,會更好。”
他喃喃說道。
說到這個份上,顏如玉怎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黑大佬的性格與白大佬是不一樣的,白大佬瘋狂直接,想要什麽就會直接去要,從來都不會考慮對方究竟是什麽想的。
但是黑大佬會。
他像是呵護嬌花那般灌溉着顏如玉。
崩壞扭曲的欲.望越強烈,就越是被壓下去,壓到一切的底端,壓到半點都流瀉不出來,壓到幾乎無人知曉,卻連修為都為心境而感染。
顏如玉什麽時候意識到這幻境出了問題?
在公孫谌第一次開口讓他留下的時候。
盡管只有一瞬,可顏如玉卻敏銳感覺到那看似平靜話語下波濤洶湧的欲念。
他不知公孫谌是哪裏出了問題,就一直隐忍下去。忍到他幾乎也迷失在這幻境裏,忘記這僅僅只是一場幻境。
公孫谌:“……從源頭?”
他覺察到一瞬閃過的怪異,但顏如玉卻立刻拉着他往回走,邊走邊生悶聲,“你這一回要是不将話都說個明白,今兒誰都甭睡了!”
他抓着黑大佬的力氣很大,似乎是害怕他逃走。
可公孫谌怎麽會逃走呢?
他正歡喜。
是扭曲、悖論、惡劣的歡悅。
兩輪殘紅月下,顏如玉坐在臺階下,公孫谌攏着他,不疾不徐地與他說着話。有些讓人動容,有些讓人畏懼,也有的念頭讓人平添由心裏蔓延的寒意,但顏如玉只是安靜聽着。
有時候會氣得拍打公孫谌的肩膀,有時候會哈哈大笑,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插話打斷,有時候也只是無言,然後別開腦袋。
但他一直在聽。
直到天明。
顏如玉看着那逐漸發白的天際,試圖看出太陽究竟是從什麽地方升起來的。
黑大佬的聲音平靜地從身後響起來:“再過一刻鐘,就能出去了。”
果然,這個幻境的陣腳,其實就在于黑大佬本身。
如果他不想解開這個幻境,那他們永遠都出不去。
顏如玉:“出去後,我們不會一下子就過了春夏秋冬四季吧?”
公孫谌淡笑着說道:“不,這只是幻境。在幻境中度過的日子,是虛假的。”
顏如玉微愣,轉過身來捉住公孫谌的手,“但記憶不會是假的,我同你說過的話,也不是假的。”
公孫谌:“如玉,你該知道,即使這一次你沒有出事,但是下一次呢?總還是會有失控的可能。”他的聲音清冷,透着冰涼的肅殺。
顯然他對自己的秉性很清楚。
這一次是無聲無息的扼殺,然再有下一次,那就不一定會這麽輕松度過了。
顏如玉笑着說道:“那又如何?我只是希望十七哥日後如果真的再有什麽想法,直接告訴我便是了。如果能夠滿足,那就去做。如果做不到,那也可以換個角度來想想,不管如何,切莫再将想法全部都壓在心底了。”
公孫谌低低笑道:“我最想做的事情,你該是知道的。”
顏如玉:“……殺了白大佬這樣的事情就饒了我吧,一個照面,我直接就會被秒了。”
秒了是何意,公孫谌雖然不明,但也猜得差不多。
他淡笑着搖頭,“這确實是一個,但不是眼下。”
他低頭吻在顏如玉的唇上,舌頭狡猾地滑了進去,勾着另一條與他共舞。
是這個。
…
塵緣生愁眉苦臉來找顏如玉的時候,正看到他整個人面紅耳赤地蹲在樹下,看着好生奇怪。
他們離開仙城後,落腳的地方是在荒原。
不過幾方的營地是在一起的。
“你蹲在樹下作甚?難道這裏有什麽奇珍異寶?”塵緣生暫時忍下憂愁。
顏如玉:“如果這裏有奇珍異寶的話,還能輪得上我?”
他揉了揉臉,站起來。
“你來找我作甚?難道是為了昨天晚上的幻境?不用問了,所有人都是這樣。”
塵緣生緊蹙眉頭,他原本以為會不會是修為不夠,才會重新被幻境蠱惑。但是沒想到就連公孫谌等人也再度陷入其中,那看來遠離仙城并不能擺脫幻境。
顏如玉:“他們決定回去。”
塵緣生皺眉:“可公孫谌不是說,再多有半月的時間,那仙城就會毀掉嗎?如果我們回去再出了什麽事情,那……”
顏如玉:“如果離開無法解決,那自然是迎難而上。被動等着能有什麽好處?你就不想想我們現在是和那個大型幻境連接在一起的,如果那仙城是在大晚上出事的呢?那豈不是跑再遠都沒有用?”
塵緣生自然考慮到這一點,只是他還肩負着仙門中的安危。
這一次的壓力實在是過大了。
顏如玉也能理解他的焦躁,畢竟天塌下來有人頂着,但是宣明閣這一回來的人雖多,可除了一個師叔外,就屬塵緣生為首,這塌下來第一個壓死的就是他。
顏如玉将公孫谌的想法告訴塵緣生。
公孫谌在醒來後只說了兩個字:“魔修。”如果塵緣生說的話沒錯,那些魔修必定還在仙城裏。而這些魔修的詭異,才是這次問題所在。
塵緣生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這才回去。
…
幻境裏發生的事情不會從記憶裏消失,除了那條小鯨魚無法解釋外,剩下的事情都牢牢記在了顏如玉的腦海裏,這讓顏如玉再看到公孫谌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紅臉。
雖然只是淡淡紛紛的紅,卻也足以讓人移不開視線。
只是幻境的事情,給顏如玉再度敲響了警鐘。
他之前雖然知道黑大佬深受功法的侵害,但是之前問過數次,黑大佬一直溫柔說他沒有事情。可是如今再看,那些不過是謊言,忍耐到了極致,總歸會爆發。
就跟觸底反彈是一個道理。
這嘴上說的話,與心底想的事,那可是十萬八千裏遠。
小鲛人對于自己居然錯過了這麽多表示很不高興。
藍托腮生氣:“為何我總是會睡着?”
顏如玉安撫地說道:“睡着不也是好事,難道你想起來面對怪物嗎?”
小鲛人幽幽地說道:“我比如玉還大呢,如玉可以面對怪物,我也可以。”
顏如玉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蛋,他們現在正在往回趕路,不過黑大佬剛剛被長孫長老叫去說話,只有如玉一個人坐在仙鶴上。
小鲛人說道:“如玉,不好再拖哦。”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顏如玉微愣,然後便沉默了。
“藍,你看到了什麽?”
顏如玉輕聲說道。
小鲛人也有些迷惑,他晃悠着小尾巴,在仙鶴的羽毛上翻來覆去,絲毫不擔心自己一個不小心在萬裏高空滾落下去。他的兩條小胳膊拖着下巴,憂愁地說道:“不好說,如玉,藍沒用,看不清楚。但是會打架,超級,超級大的吵架。”
顏如玉憂愁了下來,自言自語:“如果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這二選一真離譜,我要是能選出個好歹,何至于嗎?”
說話間,顏如玉猛地意識到,他已經不再和之前一樣抗拒男男的關系。
顏如玉:“……”
我這真要彎成面條了?
小鲛人偏着小腦袋,正想說話。
就在這當口,他們一起聽到了幽冷陰涼的嗓音。
“顏如玉,你當着我的面說這番話,是想要挑釁我嗎?”
顏如玉冷不丁吓了一跳,畢竟之前在幻境裏,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白大佬了。慣性使然,他才會以為此刻只有他和小鲛人。
不然他肯定說不出那種話。
顏如玉:“……那什麽,昨天晚上,蓮容睡得好嗎?”
白大佬陰測測地說道:“好,可真是好極了。”他的身影幻化出來,踩着白鶴的腦袋落下。
“看來,你很感興趣?”
白大佬的笑意詭谲,看得人背後發涼,只覺得死神降臨,小命不保。下一刻,正有劍鋒劈過,白大佬避開鋒芒畢露的寒霜。
他側頭去看半空中的漆黑公孫谌。
黑大佬冷冷地說道:“滾!”
簡單的一個字,卻是再無忍耐的惡意與暴戾。
白大佬挑眉,饒有趣味地看他,聲音卻實在不如面上溫和,陰森恐怖得可怕,“噢?你現在,居然如此放肆?”
顏如玉看看左邊,看看右邊,一時間背後冷汗直冒……黑大佬不壓抑後,原來也是個一點就爆的性格。
這高空混戰要不得,小命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