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1
陸揚就這樣坐着,看着白澤吃完了整整一個全家桶。吃到最後,白澤因為吃得太快甚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臉都漲紅了,那些傷疤也随之變得血紅,像是幾只吸飽了血的巨大螞蝗。然後,白澤開始劇烈地打嗝,陸揚将飲料遞給他,他接過去一口氣喝了大半杯,這才緩了一口氣。
見白澤似乎終于吃飽了,陸揚才輕聲問道:“你幾天沒吃飯了?”
白澤沒有回答。他用手擦了擦嘴,又将那些油漬順手蹭到褲子上,道:“你有什麽話,趕緊說吧。”
陸揚低頭看着他污點斑斑的褲子,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半天,道:“我在T大,念金融。”
“……”
白澤沒有說話。陸揚只能繼續道:“上學期去監考的時候,我碰見小漓了。你知道她在T大嗎?”
“……”
“她也上了T大,學的是環境管理。我和她談過,問她你現在在哪裏……她說你不想和我聯系。”
“……”
“你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你爸爸……那件事後發生什麽了嗎?”
“……”
“你……”陸揚猶豫了下,還是問道:“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白澤猛地擡起了頭。這下,他的整個臉孔又暴露在陸揚面前,那些傷疤扭曲着,蠕動着,搶占着陸揚的目光,讓白澤眼神裏的受傷反而沒有那麽明顯。
“我的臉怎麽了?吓着你了是吧?既然那麽怕,你找我幹嘛?!”
白澤的聲音越說越高,蓋過了快餐店裏的其他人聲,人們聞聲紛紛朝這邊看過來,看見白澤的臉後,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緊接着開始交頭接耳,指着白澤竊竊私語。白澤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引人注目了,他慌亂地朝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覺得躲無可躲,忽然站起來朝門口走去。陸揚也不敢攔他,連忙跟上。
“白澤……白澤!”出了快餐店,陸揚好不容易趕上白澤的步伐,邊走邊道:“我說錯話了,我很抱歉,你別生氣……你現在要去哪兒?”
“網吧。”
“白澤……”陸揚看着他的側臉,想起了常遠的那些錢,想起了剛才快餐店裏的狼吞虎咽,“……你身上還有錢嗎?”
白澤被抓住了軟肋,愣了愣,終于漸漸地停下了腳步,然後就在原地呆愣着,不說話。陸揚見狀連忙趁機道:“要不別去網吧了,那裏空氣不好。我宿舍有臺式電腦,性能還行,網速也不錯,你可以去我那裏玩,我随時歡迎。我那裏有吃的,困了可以睡我室友的床,他基本都不在的。”
白澤仍然低着頭,但目光透過帽子的縫隙,從側面看着陸揚。陸揚試着沖他笑了笑,他立即徹底低下了頭。
陸揚知道,以白澤現在的狀态,沒有錢,寝室也沒法回去,除了陸揚提供的這一條路外,他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白澤終究還是跟着陸揚,去了他的寝室。T大的研究生寝室可以自行選擇标準,有六人間,四人間,雙人間。陸揚當初選的是雙人間,與同學院的另一個研究生同住一間,但他的室友是本地人,自入學以來基本從來不住,所以這間宿舍大部分時間都只有陸揚一個人。陸揚一直保持着嚴謹的生活習慣,床單被罩勤洗勤換,桌子上東西擺放齊整,擦得一塵不染,地拖得幹幹淨淨,就算是軍訓時期的宿舍清潔标準,也不過如此。進門後,白澤默不作聲地四處打量,陸揚将電腦桌前的椅子拉開,對他說:“坐吧。”
白澤便在電腦前坐下來,開機。他看了看陸揚的電腦,想來是沒找到他要玩的游戲,便打開網頁開始下載。陸揚站在他身後看着,問:“網速還行吧?”
“……”白澤又不說話了。陸揚低頭看了看他,道:“房間裏就不用戴着帽子了吧?”
白澤翻看着網頁,許久,道:“我喜歡戴着帽子。”
陸揚想了想,道:“現在房間裏就咱們兩個人,戴不戴都無所謂的,而且你戴着帽子,看屏幕也不方便啊。”
白澤猶豫了很久,終于摘下了帽子。明明是陸揚要求白澤摘下帽子的,但是等到看見那些肉紅色的補丁又露出來時,他卻忽然有些後悔。因為主人情緒還算穩定,這次它們總算沒在蠕動,安靜地伏在白澤的臉上。游戲下好後,白澤便沒再和陸揚說過一句話,一直玩到下午,沒從電腦前離開過一步。陸揚從外面帶了飯給他,他吃完,又一直玩到深夜。陸揚一直在旁邊陪着他,等他終于活動活動肩膀,像是累了,便問:“睡嗎?”
白澤擰了擰脖子,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他站了起來,陸揚也跟着站起來,看着他耳後因為長期不清洗而留下的污穢,斟酌着語氣,道:“你玩了一天了,洗個澡,讓肌肉放松放松再睡,怎麽樣?”
自從摘了帽子後,白澤就沒正視過陸揚。陸揚的話說得婉轉,但是白澤不會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他還是低着頭,一言不發地走進了衛生間。
白澤花了很長的時間洗澡。等他洗好,穿上陸揚給他準備的衣服,那股環繞着他的異味終于消失了。陸揚注意到他的手指腳趾指甲都很長,但繼續要求他剪指甲說不定會惹怒他,所以他決定改天再說,他為白澤鋪好被子,道:“睡吧。”
躺下後,陸揚卻盯着天花板,毫無睡意。他很久沒有失眠過了,這天晚上,卻怎麽也睡不着。他想着旁邊那張床上睡着的人,想着他們曾有的過去,想着白澤臉上那些肉紅色的傷疤,想着自重新見到白澤後的種種,只覺得心亂如麻。
雖然如此,第二天他仍然起得很早,穿衣服時,他無意中擡頭,發現白澤也睜着眼,用被子遮着大半個臉,只露出眼睛,看着他。陸揚對上他的視線,便道:“我先去上班,中午給你帶飯回來。”
這次,白澤仍然沒有說話,但也沒有轉開視線,只是一直默默盯着陸揚。那樣的視線,盯得陸揚渾身不自在,就仿佛在他的心裏放進了一只蟲子,難受,不安。他迅速收拾收拾,像逃一般離開了宿舍。
中午他回來時,白澤并沒有在玩電腦,而是坐在床上。被子已經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尾,白澤靠着牆抱膝而坐,沒有戴着帽子,但是将臉藏在膝蓋間。見陸揚開門進來,他也沒有擡起頭,只是從膝蓋那個位置看着陸揚,既像是偷偷摸摸,又看得光明正大。陸揚看着他額頭上肉紅色的疤,早晨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勉強笑笑,道:“吃飯了。”
那天下午,下班回宿舍之前,陸揚先去找了林靖肖。
“他住在你的宿舍?!”
如想象中一樣,林靖肖十分震驚,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為什麽?”
陸揚盡量将事情解釋得合情合理:“你也知道,他現在沒法回你們宿舍去了,要是回去,常遠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那你要怎麽辦?讓他一直住在你的宿舍裏?”
“不會的,只是暫時讓他住一段時間,之後我會想辦法的……”
林靖肖皺着眉,似是思考了一番,開口道:“陸揚,帽子……”
“白澤,”陸揚打斷他,“他有名字,叫白澤。”
林靖肖猛地擡起頭看着陸揚的眼睛,眼裏都是懷疑,陸揚愣了愣,沒等他開口問便心虛地轉開視線。
“白澤……你和白澤,究竟是什麽關系?”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們是關系很好的同學,朋友……”
“只是朋友?”
“那不然還能是什麽?”
“我希望只是我的錯覺,但是陸揚,你對白澤的态度太特殊了,特殊到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沒想到林靖肖的感覺居然如此敏銳,陸揚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反駁:“你想什麽呢!根本沒有的事——”
說出去之後,陸揚突然一愣。
——等等,為什麽我會否定?
為什麽,我會那麽斬釘截鐵地,告訴靖肖我和白澤沒有任何瓜葛?
吃過晚飯後,陸揚拿出一摞自己整理的資料。
“白澤,也許我這麽做你會不高興,但是我去找你的班主任了解過……你挂了很多科,而且已經留級兩次了。如果這次再拿不夠學分,你就要肄業了。”
肄業,就是指學校只發給學生肄業證,沒有畢業證,更沒有學位證。如果這樣,那這幾年大學就相當于沒念。陸揚看白澤表情似乎沒有太大變化,便繼續道:“現在離你們畢業還有差不多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你努力一下,我們是可以補回那些學分的,你是不是?”
白澤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接過陸揚遞過來的資料,随手翻開看了看,那裏面,全是白澤挂科的那些課程的重點。
那天以後,白澤再沒碰過陸揚的電腦。白澤不笨,他只是因為持續的曠課而讓知識斷層了,真正要補起來對于他來說,并不是很難,況且還有陸揚幫助他。陸揚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幫林靖肖補習數學的那段時間,每天白天在辦公室拼命工作,晚上在寝室幫助白澤補課。白澤進步得很快,補課對他來說不是問題,更嚴重的問題,來自于林靖肖。
作者有話要說: 即日起某謠出門旅游去也~存稿倒是還有一部分,不過不曉得能不能撐得住,最後的幾天要是不更新了不要捉急我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