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2

高三的第一學期,是白澤度過的最漫長的半年。他不是那種越有壓力越有動力的人,因為父親的高壓,他的成績反而越來越差,好幾次不但考不過陸揚,甚至溜出了年級前十。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後,父親扇了他一個耳光,為此他的臉腫了有一個星期,他都不知該如何面對同學們的眼光。班主任看出他的不對勁,專門找他約談了幾次,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他也說不出口。

爸爸因為自己比不過陸聯嵩,就要求他一定要比陸揚強,這種荒唐的事情,告訴老師,也不會有任何作用的吧。這件事,他也從沒和陸揚說過,但是陸揚多多少少看出來了。有一天,晚自習下後,去自行車棚去車子時,陸揚對他說:“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散散心。”

“不了。”父親在家中準備了習題等着他,要是回去得遲了,恐怕又要挨罵。白澤拒絕了陸揚的邀請,道:“你要是想去,找別人去吧,我得回家去。”

陸揚擰着眉頭看着他。

“白澤,你不能這麽一直逼自己,離高考還有一段時間呢,你這樣做,撐不了多久的……”

明知道陸揚是為自己好,可是白澤聽着他的話,想起爸爸那些關于陸揚和陸揚爸爸的言論,他突然就煩躁起來,怒吼:“你別管我!”

學校的自行車棚是用彩鋼板搭的,這種像瓦楞紙一般的鋼材十分容易産生共振,下雨的時候能把雨聲放大好幾倍,在自行車棚下說話時,聲音也會被放大很多倍。白澤吼完後,聲音被彩鋼板反彈回來,震得他的耳膜嗡嗡直響,他愣住了,同時看見陸揚也愣住了。

回想起來,自上高中後,他們倆就沒紅過臉,這樣的争吵,還是第一次。白澤垂下頭,半天,低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騎上自行車就走。陸揚連忙也騎着車子跟上來,但一直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沒再說一句話。

很快,又是期末了。爸爸已經下了最後通牒,這次一定要他考到年級第一,不然給他好看。考試的前一天,白澤一夜未眠,并不是為了看書,而是因為緊張得根本睡不着。早晨起來,路過快餐店時,他進去買了一杯咖啡。這對他來說,真是破天荒的奢侈,陸揚沒說話,只是也買了一杯,陪他一起喝。

然而就算喝了咖啡,一進考場,白澤還是緊張得渾身發抖,手抖動到連字母o的圈都畫不圓。考到下午,他的意識都變得朦胧,走出考場時,要不是陸揚攙了他一把,他險些就要摔倒在門口。

原本期末考完就該放假的,但是因為他們已經高三,所以比往年要多上一周課。白澤考完試從來不對答案,這次,他卻花了一個晨讀的時間,把答案一道題一道題對了一遍,在心裏估算了一下分數。雖然他沒好意思問陸揚估了多少分,但是他估計,自己應該差不多可以考到年紀第一。

他終于暗暗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加課的最後一天,期末成績公布了。不同于期中時試卷與成績單一起發,期末只發成績單,而試卷則要等明年開學才會發下來。陸揚是學委,發成績單是他的事。他從班主任手中接過成績單,直接走到白澤的座位邊,道:“不幫我起來發一發嗎?”

白澤擡眼看他,笑:“這是怎麽了?突然想起讓我幫忙了?”

而陸揚看他笑了,立即也笑了起來。白澤這才明白,陸揚就是為了逗他笑。他正不知說什麽好,陸揚又道:“我先把你的成績單給你吧。”說着便在懷裏翻了起來。白澤猶豫了一下,沒有阻止他,他确實很想快點看到成績。他仰頭看着陸揚,看着他翻了一會兒,微微一點頭——翻到了。

然而,白澤剛準備伸手接過他的成績單,卻看見陸揚“嗯?”了一聲,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

陸揚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走向講臺,一邊走,一邊道:“老師!白澤的成績有問題!”

班主任看着走過來的陸揚,道:“成績沒有問題,我去看過試卷了。”說完,她又皺着眉頭看向白澤。

“白澤,考試前我千叮咛萬囑咐,這次考試開始,我們就要使用高考标準的答題卡了,選項是橫着排列而不是豎着排列,你怎麽忘了,還是豎着塗卡去了?這次,算是給你一個教訓,以後記住了,不要再犯。”

關于看到成績後的記憶,後來,白澤就不是特別能想得起來了。事實上,那一天的回憶,基本都是錯亂的,他是怎麽回去的,是不是和陸揚一起,陸揚有沒有和他說什麽,他都不太記得了,可能是因為大腦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将那些記憶删除了吧。白澤只依稀記得,回到家後,他在家門口站了很久,都沒有勇氣開門,幾次捏着鑰匙伸出手來,又顫抖着放了下去。門內飄出了香味,那是媽媽在做飯,白澤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可他還是不敢進門,直到一聲脆生生的呼喚将他驚醒。

“哥哥!”

白澤被吓了一大跳,轉過頭去,便看見妹妹白漓蹦蹦跳跳地跑上樓梯,過來牽住他的手。

“你站在這兒幹嘛?快開門,我餓了。”

妹妹還在上小學,早就放假了,應該是出去玩了一會兒,這會兒剛回來。妹妹等着,白澤不得不打開門,白漓松開他的手,先歡快地跑進了家門:“爸爸媽媽,我和哥哥回來啦!——嗯?媽媽,爸爸呢?”

白澤木然走進家門,關上門,聽見媽媽說:“你爸爸出去應酬去了,乖,快洗手,咱娘仨吃飯。”

“今天吃什麽?”

“你最愛吃的炸雞蛋面和西紅柿雞蛋湯。”

“哇!太好啦!”妹妹歡呼着跑進了衛生間,媽媽走出廚房,看到站在門口的白澤,道:“你幹什麽呢?趕緊換鞋洗手啊?”

自從爸爸對白澤的态度變得嚴厲後,媽媽反而不像以前那樣管着他了,白澤為此很是松了一口氣,但是現在,對媽媽的這些關懷,他卻沒有餘力作出感謝。他面無表情地對媽媽點了點頭,換了鞋,洗了手,走進餐廳,三個人剛坐下拿起筷子,門響了——爸爸回來了。

白澤感覺自己的神經在那一刻繃緊。媽媽放下筷子,走出餐廳,随後抱怨起來:“你怎麽又喝成這樣?!”

咣當一聲,是爸爸東倒西歪地,撞到了門。白漓也跑出去,喊:“爸爸小心啊!”而白澤捏着筷子,連站都沒站起來。

“陸聯嵩那個王八蛋,居然給老子擺鴻門宴……”他聽見了爸爸醉醺醺的聲音,“說老子有重大違紀行為,讓老子去自首,不然就要收拾老子……哼!他才是重大違紀!不然,他和老子一起畢業,一起工作,為什麽就比老子有錢?!”

原因其實白澤很清楚,而且他相信,爸爸也是知道的,陸揚家的錢,從來就不是陸聯嵩工作掙的。他家世代生活在這座城市,城市發展起來後房地産火熱,陸家家族的土地都被征去開發了商品房,補償款不在少數,他家也就因此而富裕起來了。可爸爸卻一直陷入盲目的嫉妒,不肯認清現實。

他聽見媽媽勸爸爸:“你醉成這樣了,趕緊去睡吧。”

“老子不睡!老子沒醉!白澤……白澤呢!”

沒等白澤應聲,白守明已經晃晃悠悠地沖進了餐廳,他把手重重按到餐桌上,瞪着白澤。白澤連忙站起來。

“期末成績出來了沒?”

白澤低着頭:“出、出來了……”

“你考了第幾?”

“……”

白守明重重拍了下桌子:“我問你話呢?!”

“……”白澤仍然不敢說出他的成績,白守明哼了一聲,沖了出去,扯過他放在門口的書包,将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倒了出來。白守明很快找到了成績單,撿起來看了看,瞪大了眼睛,又将那張紙湊近看了一遍。

“332分……年級四百一十……”

爸爸忽然安靜了,随着他安靜下來,白澤忽然感覺一陣涼意,似乎整個人都被浸入了寒冷刺骨的水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緊接着,下一刻,客廳裏爆發出一聲怒吼。

“你他媽的幹脆給老子去死算了!!!”

白澤在怒吼聲中縮起了肩膀,白守明沖回了餐廳,沒等白澤來得及做出防禦姿态,他的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這一下實在太狠,白澤被打得腦子嗡嗡直響,一時間連平衡都無法掌握,直接摔倒在地,緊接着,更多的拳打腳踢襲來,伴随着肢體的疼痛,父親的罵聲像針一樣刺痛他的耳朵。

“老子怎麽能生下你這麽個窩囊廢?!老子的臉都被你丢盡了!你成天到底在幹什麽?啊?幹什麽?!”

媽媽進來想要拉開爸爸,卻被爸爸推搡着趕出了餐廳。白守明插上了餐廳門上的插銷,走過來繼續對白澤進行毆打。白澤一邊護着臉,一邊躲避着父親的毒打,身體挪動着藏到了餐桌下。父親的拳頭被餐桌擋住,他往白澤的後背上狠狠踢了幾腳,怒吼:“你給老子快爬出來!”

白澤躲在餐桌下,不肯出來。白守明咒罵一聲,彎腰拽住白澤的胳膊,一把将他拖了出來。他扯着白澤的衣領強迫他站起來,指着他的臉,道:“你躲在桌子下幹什麽?你他媽還有沒有一點兒出息?啊?!”

又是一聲怒吼,白守明拉着白澤的上衣猛力一甩,白澤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空中飛了很遠,然後重重摔進廚房,他的後頸不知磕到了什麽,疼得他幾乎慘叫出來,下一刻,他忽然聽到了似乎是水傾倒的聲音,然後,臉上傳來了突如其來的刺痛。

小的時候,白澤被馬蜂蟄過。那時他和陸揚去野外春游,兩人不小心走入了馬蜂的領地,陸揚前腳走過馬蜂窩前驚起了馬蜂,然後這些馬蜂全部撲向了後腳剛剛走到蜂窩邊的白澤。他的臉上和胳膊上被叮了好幾個包,到現在,他都記得那種火燒火燎的,難以忍受的疼痛,然而那些疼痛,比起眼前的這種痛苦,還是輕了太多。

他的整個臉似乎被馬蜂群掃過,先是猛地一下針刺般的疼,然後鋪天蓋地的疼痛這才正式襲來,燙,炙熱,白澤痛苦地捂住臉,而臉在被手觸碰後立即變得更疼,他疼得在地上來回打滾,這下再也忍不住,慘叫起來。

“啊!——啊!——疼,疼,疼!……疼死我了!——媽!救命,救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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