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9
他們坐班車回到市區,陸揚将白澤安頓在一個角落的長椅上,給他買了一根煮玉米棒,吩咐他乖乖等着,自己去買車票。由于并非客流高峰,回家的票各種座位都有剩餘,但是陸揚想了想,買了兩張軟卧。
他回來時,見白澤縮在長椅的一頭,玉米棒已經吃完,他正用雙手抓着玉米棒,将細的一頭放進嘴裏吮吸。不知道是不是臉被帽子遮着的緣故,陸揚只覺得這樣的他十分可愛。他走過去,有些好笑地說:“吃完了?你要是喜歡吃,我就再買一根給你。”
白澤聽到他的聲音便站了起來,聽他說完時,已經将玉米棒從口中拿了出來,道:“很好吃,不過不用了,謝謝你。”
說完,他轉身一路小跑,将玉米棒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箱,然後又一路小跑回到陸揚面前。看着他乖巧而生疏的态度,陸揚心中難受得很,卻也不知道能做什麽來改善一下。
他們在候車廳的角落裏等待了一個下午,晚上,登上了回家的火車。軟卧的車廂裏人煙稀少,陸揚買的是同一號的上下鋪,他們所在的包廂裏對面的兩張床到火車出發時仍然是空的。這正合陸揚的意,原本買軟卧,就是為了讓白澤少受到些注目。現在的他已經對自己的臉傷有了自覺,坐在熙熙攘攘的硬座車廂裏,肯定會非常不自在。即使只有他們二人,白澤仍然戴着帽子,陸揚讓他坐下,他便縮在靠窗的角落裏。陸揚關上包廂的拉門,在與他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了下來。他們在沉默中坐了很久,陸揚終于忍不住開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白澤正看着窗外,聞言回頭看看陸揚,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
陸揚看着他,斟酌着措辭:“其實,如果你去找陸揚,他一定會想辦法幫你……”
“不。”白澤立即搖頭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讓他幫我。”
他的态度太堅決,讓陸揚接下來的話都無法開口。這時,陸揚的手機響了,是林靖肖。陸揚悄悄看了白澤一眼,見他的注意力已經回到了窗外,便走出包廂,接起了電話。
“喂。”
聽到他的聲音後,電話那頭的人沒有出聲。等到陸揚又“喂?”了一聲,他才道:“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給我打電話?”
“靖肖……”陸揚叫了他的名字,卻不知該說什麽好。見他不說話,林靖肖又問:“你現在在哪兒?”
“在回家的火車上。”
“和誰?”
“……”
“和白澤?”
陸揚不知說什麽好,以他對白璃的了解,她是不會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新來的學弟的,所以林靖肖應該是猜的,但是即使如此,他卻也無法否認。撒謊對林靖肖和白澤都不公平。他聽見林靖肖在電話那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道:“陸揚,我看我們還是分手吧。”
電話兩頭這次都沉默下來,過了許久,陸揚聽見林靖肖像是終于爆發了一般怒吼:“你就連一句話都不準備說嗎?!”
陸揚閉上眼睛,道:“靖肖,電話上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等我回來,我再向你好好解釋……”
“我不要你那些破解釋!”林靖肖吼完便挂斷了電話。陸揚将手機從耳邊拿開,看着回到主屏幕界面的手機,心中說不出的沉重。林靖肖是無辜的,是他的搖擺不定同時傷害了這兩個人,但是他不會□□術,遲早還是會對不起其中一人,但這卻不是現下該考慮之事。
他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然後給那個叫做張哲的心理醫生打了個電話。電話一通,張哲顯然知道來電的是誰,有些戲谑地道:“喲,您居然會給我打電話?怎麽了?您最近心情欠佳,需要治療嗎?”
聽出張哲話中帶刺,陸揚仍然沒有生氣,只是待他說完,才道:“張醫生,之前那麽跟你說話,是我不好,我很抱歉,在這裏向你鄭重道歉。”
大概是被他這态度弄懵了,張哲沉默了有兩秒,忽然有些緊張地問:“發生什麽事了?那個叫白澤的家夥怎麽了嗎?”
“不,他沒事……也不能說是沒事,他還和之前一樣,瘋瘋傻傻的……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你,像他這樣的情況,還有可能治好嗎?如果要治的話,該怎麽治?”
張哲又沒聲了,過了一會兒,才問:“我能冒昧問下,為什麽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嗎?”
陸揚猶豫了下,終于還是決定回答張哲的問題,只是沒有提到自己內心的波動,只将白澤回家後的遭遇向張哲描述了一遍。張哲聽了,嘆氣道:“只能說他的命還真是不好,遇到這樣的父母……”
“他已經受了太多的苦,我想,至少要讓他有機會感受正常的生活,而不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完餘生。所以張醫生,麻煩你幫我想想,我該怎麽辦?你放心,治療費一定會給你的。”
“治療費倒不是那麽着急……你現在和他在一起?你們在哪兒?”
“我們在回家的火車上。回我的家,和白澤原來的家。”
“哦。”張哲應了一聲,似乎是思索了些什麽,又問:“陸揚,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白澤現在,一般是怎麽稱呼你的?”
陸揚愣了一下。“怎麽了嗎?”
“你回憶一下,他平時是怎麽叫你的?”
陸揚有些困惑地道:“我想不起來……不,他好像從來沒叫過我什麽,說話的時候,也只是用‘你’或者‘他’這種人稱代詞……”
“那對其他人呢?你見過他提到除‘陸揚’之外的名字嗎?”
“提到過……他妹妹白漓……他的室友,我們中學時代的同學……但是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陸揚說完又發現不對,“不,他叫過我的名字,但是我的名字不是用在我身上……”
張哲聽完,若有所思:“這樣啊……”
“這有什麽不對嗎?”
“你應該明白,白澤的失常,既是精神障礙,也是心理疾病。他一面不停地尋找‘陸揚’,一面又認不出你,而同時,對于你這個‘陌生人’,他卻沒有感受到一點點不自然。”
“……是這樣,沒錯。”
“那次你們走之後,雖然你不想給他治療,但我還是花了些時間,研究了下白澤的病情的……我想,他其實不是認不出你,而是拒絕認出你。”
“……拒絕?”
“當然,這目前只是我的猜測……但是我想,你們之間,肯定有很多問題吧?之前你們來我這裏的時候,我感覺你把他當成是包袱,很想甩掉他。現在呢?如果他認出了你,恐怕你再要甩掉他就沒那麽容易了。你确定你要這麽做嗎?如果他想起了你,你仍然像以前那樣對待他,對他來說只會更痛苦,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忘了那些事,稀裏糊塗過下去呢。”
陸揚低下頭了頭。
“之前,是我太混蛋……”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問:“有辦法嗎?有辦法的話,就請告訴我,我一定,一定要讓白澤恢複正常。”
回到包廂時,陸揚發現包廂裏多了一男一女。他愣了愣,看那兩人都坐在他們對面的下鋪上,沖他露出笑容,陸揚這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在剛才那個車站上車的乘客。而他倆的下鋪現在空空如也,陸揚擡眼一看,發現白澤已經爬上了上鋪,面朝裏躺着。
“白澤?”
“嗯。”
聽見陸揚叫,白澤便低低應了一聲,看來是因為有陌生人進來,怕人看到自己的臉,所以躲起來了。陸揚也就不多說什麽,在下鋪坐了一會兒,時間漸晚,他便也躺下睡覺。
第二天一早,火車到達終點站。白澤仍然躺在床上,等同包廂的那一對男女離開,白澤才翻身坐起來,看着站在走廊裏的陸揚。
“我們也要下車了?”
“嗯。”
白澤随陸揚走出火車站,瞄了一眼周圍熙攘的人潮,将帽檐又往低壓了壓。陸揚帶他去出租車等待點,乘坐出租車回家。
大概是因為以前沒在本地坐過火車,白澤并不認識從火車站去陸揚家的路。等到出租車離他們年少時共同生活的那個地方越來越近時,白澤終于開始像上次回家時那樣焦慮起來,他朝外看了好幾次,陸揚看着他,問:“怎麽了?”他卻只是不安地低下頭,沒有應聲,大概是礙于前面還有司機,不好開口。
等車子開到廠子家屬區的大門前時,白澤似乎再也忍不住,他抓着司機的駕駛座座套,像是忍耐到了極限,結結巴巴開口:“別、別再往前開了……”
陸揚讓司機就停在門外,兩人下了車。白澤有些緊張地朝四處張望,然後擡起頭來看着陸揚:“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陸揚低頭看着白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白澤,你想不想見陸揚?”
“我說過了,我不想……”
陸揚卻否定了他的回答。“不對,你想。你只是怕他看見你,是不是?”
白澤咬住下唇,不出聲了。陸揚看着他,道:“我可以幫你想辦法,讓你看到陸揚,但是他看不到你。”
現在的他,對于用第三人稱角度來稱呼自己已經很熟練了。白澤驚訝地擡起頭看着他:“真的?”
“嗯。”陸揚點點頭,目光堅定地看着白澤。經過這次別離,再看到白澤時,他臉上的那些可怖的傷疤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也開始像精神失常的白澤剛開始時那樣,不刻意提醒自己的話就會忽視他的那些疤痕。
“你不是說,想見陸揚,但是又不想讓他看見你嗎?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想辦法?什麽辦法?”
而現在,他編起關于自己的謊言來也十分熟練。“馬上就是暑假了,陸揚肯定要回家的。到時候,我可以帶着你躲在他家附近,偷偷看他幾眼。”
“……”白澤低下頭,沉默了,顯然這個提議是違背了他之前的計劃的,但是又太具有誘惑性。陸揚覺得自己已經無需多說,便看着他,靜靜等着,果不其然,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白澤有些不确定地問:“你能保證陸揚肯定不會看見我嗎?”
就算我每天都看着你,你又會知道嗎?
陸揚在心中默默問了一句,口中卻堅定地說:“我能保證。”
“要讓白澤恢複正常的記憶,首先要讓他置身于熟悉的環境之中。”這是張哲醫生說的,陸揚看着面前惶惑不安的白澤,心中的想法十分明晰,不論如何,他一定要讓白澤找回原本的他自己,這樣,他才有機會,彌補曾經犯下的錯。
……
“揚揚?陸揚?”
正在白澤猶豫不決不知所措的時候,陸揚的身後,忽然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陸揚聞聲吃了一驚,猝然轉頭,便看見他的爸媽正站在大門的另一側,驚訝地看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