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1
關上房間門,一直等在客廳的母親看見陸揚出來,立即着急地問他:“白澤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陸嵩明站到一邊,和妻子一起看着他的兒子。陸揚看看母親,沒敢去看父親的臉,低下頭,把白家離開這裏的始末講了一遍。母親聽完,嘆了一口氣,靠到沙發上。
“居然有這種事……當初我确實聽風言風語說,他家除了白守明被開除,好像還出了什麽事,只是他們那會兒走得匆忙,之後什麽風聲都沒留下……所以白澤現在,是完全精神失常了?”
“嗯。”
“那你上回打電話要錢的時候,怎麽也沒告訴我們?……話說回來,他都瘋了,他的大學怎麽念的?”
上回當然沒法告訴他們,因為上回的白澤好歹還可以算是正常的。陸揚自然不能告訴父母,白澤精神崩潰與他有直接關系,但他不确定父親有沒有看出來。
“那以後怎麽辦?他家裏就不準備管他了?”
提到白家,陸揚就克制不住地生氣,不由自主就咬牙切齒:“他家裏把他當作累贅,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所以你就把他帶到咱家來了?”
聽到母親的問題,陸揚愣了愣,松開剛才捏緊的拳頭,沒有說話。
“揚揚。你當初和白澤感情很好,我和你爸爸都知道,但是如果他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你要怎麽辦?”
“……”
“你想幫助他,媽不反對,但這些事情,你也得提前想清楚了。”
“嗯。”陸揚垂下頭,将自己的頭發揉亂:“我知道。”
陸揚不願反駁,也不願多說,母親倒也沒有再提出更多的問題,起身準備張羅午飯。“不論怎麽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你想吃什麽?吃不吃雞腿?板栗炖雞腿怎麽樣?我再去買點菜……”
陸嵩明從剛才起就沒說話,看着妻子匆忙要出門,這才問:“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在家陪着孩子,萬一白澤再鬧起來,你也能幫把手。”母親說着便出了門。客廳只剩下他父子二人,陸揚看着父親,而父親也回頭看着他,陸揚有些窘迫,立即低下了頭。
房間裏很安靜,白澤在卧室裏也沒發出任何聲音。他們在安靜中對坐了片刻,父親問:“看電視嗎?”
陸揚手扶着膝蓋,覺得不開口不行了。
“爸……”
“嗯?”
“你不準備問我點兒什麽嗎?”
陸嵩明看着他。“我是有很多疑問,但是我想等着你主動告訴我。”
陸揚擡頭看看父親,看到他沉重而又寬容的目光,又低下頭。
許久,他終于将自己與白澤的過去,對父親和盤托出。
陸嵩明全程沒有插一句話,直到陸揚說完,他沉默許久,才道:“其實以前,我或多或少早有猜測,你們倆到高中的時候,關系已經好得不太正常了,大學的時候,你又花了那麽多時間和心力去找他……前段時間你媽說你要給白澤交學費,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白澤現在居然是這種狀态……”
他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陸揚,你老實說,白澤精神失常,與你有多少關系?”
陸揚抿着嘴,半天,才道:“至少百分之五十吧,我想。”
陸嵩明沉默下來。陸揚以為他會嘆氣,但許久,他聽見父親只是平靜地吩咐:“……好好給白澤治病吧,金錢上面,我會盡量支持你。能治好最好,治不好……再作打算。”
陸揚明白,父親的态度,與其說是接受了他與白澤的關系,不如說是對自己所作所為的一種擔當。比起父親,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卑劣,白澤失常之前,他不是看不出白澤對自己的依賴,卻仍然想法設法想要與他撇清關系。如果那個時候自己能好好照顧白澤,也許他今天,也不會變成了這個樣子了吧?
午飯很豐盛,即使現在心煩意亂,聞到母親精心制作的香噴噴的板栗味道,仍能覺得食指大動。母親首先将幾樣菜盛好一碗,道:“給白澤送進去吧?”
陸揚看着母親遞過來的碗,原本猶豫了下,怕自己進去,白澤又情緒激動。但想了想,他還是端着碗走到自己房門口,敲了敲門:“白澤,吃飯了。”
他打開門,走了進去。白澤已經不再縮在床上,此時,正站在桌邊看着門口。見進來的是陸揚,他的眼睛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看,轉了一圈後開始看自己的腳。陸揚瞥了一眼,便看見桌上的相冊攤開着。之前他抓着白澤時将相冊扔到了地上,是父親後來撿起放到桌子上的,撿起來時,自然是合着的。陸揚假裝沒注意到,走過去,将碗放到桌子上,将筷子遞給他。
“你嘗嘗,我媽做的板栗炖雞腿。你小時候也吃過吧?”
白澤的目光從碗上挪到陸揚的手上,慢慢伸出手,像是接近什麽危險品一般湊近筷子。等從陸揚手中安全接過筷子,他像是放下了心一般松了一口氣,道:“謝謝。”
沒等陸揚說不謝,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陸揚。”
陸揚愣了愣,接下來的第一反應,便是扭頭去看相冊,翻開的那頁上,最醒目的一張,是白澤和陸揚一起倒挂在雙杠上,沖着鏡頭大笑。由于倒立,兩人的頭發都在空中蓬散開來,笑容也顯得誇張,全是年少時沒有拘束的快樂。陸揚緩緩回頭,将視線重新落到白澤身上。
“你認出我了?”
白澤的雙手将筷子擰來擰去。
“……嗯。”
他一出聲,陸揚便知道,他在說謊。與其說是認出,不如說他是以這種方式來讨好自己,以換取他認為的安全。雖然心中十分失望,但陸揚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安頓他好好吃飯。午後,他向白澤提出帶他去醫院,不同于早晨時的死活不願意,白澤這次什麽話都沒說,乖乖地跟着他去做了各種檢查。
從醫院出來時,白澤的臉耷拉着,雖然沒說,但是今天這一天的檢查,顯然沒有一個是他喜歡的。醫生的檢查結果仍然是精神障礙,雖然可以用藥,但是藥物只能讓他情緒穩定,至于要如何恢複正常,醫院也無法給出确定的回答。
回家吃晚飯時,在父親的建議下,白澤與他們一家一同在餐桌邊吃飯。他表現得很乖,也很有禮貌,雖然在陸揚給他夾菜或者盛飯時表情十分緊張,但是沒有失控。飯後,白澤小心翼翼地将碗推開,筷子放好,然後看着陸揚,道:“那個……陸、陸揚……”
“……嗯?”陸揚還真不習慣聽見他叫自己名字,看見母親沖自己使眼色才意識到白澤是在叫他,連忙應聲:“怎麽了?”
白澤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想……檢查也做了,我也不好一直打擾你們……要不明天,你能不能把我送回我家?”
“你家?”陸揚沒想到他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肇慶?”
“嗯……”看白澤的表情,陸揚便知道他甚至都不太想得起自己的家叫什麽,“嗯,肇、肇慶。”
陸揚看着白澤,早晨的瘋跑中,白澤的帽子也丢了,下午出門時,他便向陸揚的父親借了一只帽子。這頂白色的鴨舌帽是廠裏組織職工集體出游時發的,上面還印有工廠的标識和簡稱,雖然樣式很老氣,但即使吃飯的時候,白澤也沒有摘下帽子。現在,他的頭垂得越來越低,根本沒有看過陸揚一眼。
他到底是有多怕自己?怕到回家去面對父母也無所謂了?對于白澤來說,身邊這個人到底是誰?
陸揚當然不想放白澤回到他那個冰冷的家,可是礙于母親在一邊,他也不能立即反對,只得含糊應承起來。
陸揚的父母晚上一般都會出去散步,今天因為陸揚回來,他們便沒有出去,一家人坐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閑聊。白澤也和他們坐在一起,但是自始至終都心不在焉,而且一旦陸揚主動跟他搭話,他就會露出受驚的表情,要緩和一會兒,才能好好說話。對他來說,這裏只是一些像是騙子一般的陌生人,冒充着他最喜歡的人和家人,陸揚不知道白澤要多麽努力,才能還保持着這般鎮定。
深夜,陸揚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白澤被母親安排在客房,而父母也已經去睡了,可想到白澤對自己誠惶誠恐的态度,陸揚越想越覺得心口憋得慌,最後終于無法忍耐,幹脆起身打開房門,走向白澤住着的客房。
他不确定白澤是否已經睡着了,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敲門。他輕輕打開房門,看向床,然後愣住了。
——白澤正靠在床頭,将自己縮成一個團,看着門的方向。昏暗中,陸揚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仍能看得出他的害怕,便連忙輕聲道:“白澤,是我……你別怕。”
白澤聞聲沒有說話,只是将自己縮得更緊。陸揚停了停,還是決定走過去。
“你怎麽也不睡?”
他坐到床邊,看見白澤又往裏縮了縮,盡量拉大與他的距離,然後小聲道:“睡不着。”
“哦。”陸揚頓了頓,又沒話找話:“藥抹了沒?”
“……抹了。”
“還疼嗎?”
“不疼了。”
陸揚看着他将自己縮到小得不能再小,聲音緊繃着,似乎随時都會斷裂破音,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什麽這麽怕我?”
白澤怔了怔,強撐道:“我沒有怕你啊……”
“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你跟我說句實話,好不好?”
白澤不說話了。他緩緩擡起頭,目光在陸揚的臉上逡巡,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你放我走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