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2

回想起來，自從時隔六年重新見面以來，自己給予白澤的，好像只有傷害。不論是之前刻意地想要甩開他，還是在送他回肇慶後實在割舍不下，又決心要照顧他，對于白澤來說，都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

不然，他又怎麽會變成這樣，又怎麽會含着眼淚看着自己，像是乞求原諒的信徒一般，求自己放他走？

陸揚只覺得自己做什麽都多餘，只能木然看着白澤，聽着他哽咽着道：“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總要我說你就是陸揚……可你留着我，也不會有任何好處的，我沒有錢，我家裏也不管我……如果我以前哪裏惹惱了你，求求你，請你原諒我，別再這樣對我了，好不好？”

白澤說着說着，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掉到他身前的被子上，不知為何，那聲音竟然比白澤說話的聲音還要響亮，就像是滴在陸揚的心上一般，腐蝕着他的心髒，讓他的心痛得無以複加。陸揚看着啜泣的白澤，只覺得說什麽都無法減輕他的傷心。

可是，又怎麽能放任他離開，讓他去尋找一個永遠都找不到的人？陸揚只能還如同之前那般，有些無力地想要喚醒他：“你白天的時候，不是看照片了嗎？照片中的那個人，和我，不是一模一樣的嗎？”

“……”白澤不說話，眼淚仍然不停地掉下來，在他傷痕累累的臉上留下許多亮晶晶的淚痕。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臉，更将臉搞得一團糟。

陸揚明白了，現下再逼迫他，只會将情況弄得更糟，他只能沉默下來。兩人相對默坐了許久，待覺得白澤的情緒平複了些，陸揚才輕聲道：“對不起。”

白澤悄悄擡眼看了看他，沒說話。那種像是受了罰的小孩子一般的眼神，讓陸揚接下來開口時聲音一陣陣發緊：“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我只是太喜歡你了，所以才想冒充陸揚，想讓你和我在一起……”

此話一出，白澤立即愣住了，緊接着用以大人來說略顯誇張的音調叫道：“啊？！”聲音仍然帶着因為哭泣而變得沉悶的鼻音。

陸揚擡起頭，看着白澤瞪大的眼睛。

“對不起。白澤。我愛你。”

他痛恨之前卑劣的自己，為自己當初在白澤的傷口上撒鹽，讓他的狀态雪上加霜的行為後悔不已，是他親手毀了自己年少時最心愛的人。可如今，當他發自內心的想要挽留眼前人的時候，白澤卻只會對他的表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不是和林靖肖在一起的嗎？”

陸揚愣住了：“你說什麽？”

白澤立即又露出了懷疑的表情，盯着陸揚。

“你……你不是林靖肖的戀人嗎？為什麽又跟我說這種話？……你到底，到底還想怎麽樣……”

白澤說着，又開始往後退去，想要離陸揚遠點。陸揚一着急，連忙抓住白澤的腳，白澤驚叫一聲，伸手想要扯開陸揚的手，陸揚便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白澤立即開始發抖，因為害怕，連聲音都沒有底氣：“你放、放開我……”

這種時候，放開他情形也不會更糟糕了，陸揚心一橫，正要準備繼續下一步的動作，忽然想起了什麽，怔住了。

你不是林靖肖的戀人嗎？

自從精神失常後，白澤實際上只見過林靖肖一次，就是他首次發作後被注射了鎮靜劑，在校醫院醒過來的時候。那個時候，陸揚焦頭爛額，林靖肖也心事重重，自然不會在白澤面前有什麽親密的舉動，然而他卻如此清清楚楚、一口咬定陸揚是林靖肖的戀人。

這一點的認知，顯然不是來自精神失常之後，而是精神失常之前便根植于白澤大腦中的記憶。而精神失常後，他口中的“陸揚”是那麽愛他，自然只會喜歡他一個人。

所以，身邊這個有着“林靖肖的戀人”記號的人，自然，不會是陸揚。

陸揚心中一凜，低頭看着懷中一臉驚恐地瞪着他的人。也許，症結就是出在這裏？白澤一直将他認定為“林靖肖的戀人”，林靖肖的戀人又怎麽可能是他的陸揚呢？

有了這個推斷，陸揚心中立即有了決定，他與白澤拉開距離，不過為了防止他跑掉，仍然緊緊捏着他的手。

“白澤，你聽我說。”陸揚看着白澤，但白澤死死低着頭，根本不肯擡頭看他。陸揚這時也不在乎這個，便對着他的發頂，道：“我已經決定，要和林靖肖分手了。”

白澤這才緩緩擡起了頭，看着他，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神裏的疑惑表明，他不明白這與他有什麽關系。陸揚抓着他的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能又輕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心意。

“……我愛你。”

白澤仍然沒有應聲，只是以他自認為不動聲色的方式試圖抽回自己手，但是沒有成功。陸揚見他情緒還算穩定，估計不會逃跑，便松開了手。他看着立即将自由了的手縮回懷中的白澤，輕聲問：“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白澤在懷中揉搓着剛剛被陸揚捏麻了的那只手，半天，用充滿了不信任的聲音低聲道：“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啊……我明明現在是這個樣子……”

他指的，是他臉上的傷疤。陸揚看着他臉上那些與原本的肌膚顏色完全不一致的傷痕，像是夢呓一般輕聲傾訴着自己的感情，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話究竟說給清醒時的白澤，還是說給現在的白澤。

“我不知道現在我說這些，你還會不會相信……我想了很久，其實我都說不清楚，我對你能有多少愛，可是我知道的是，我舍不得放你走。我不能離開你。如果就這樣讓你去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根本接受不了。我會天天想着你，想到你現在在做什麽我根本沒法知道，我估計都會發瘋……比起這些，你現在臉變成什麽樣，脾氣變好還是變壞都沒有一點點關系……”

他看着一臉驚疑不定的白澤，輕聲懇求：“你不原諒我也無所謂，但是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挽回自己犯的錯，讓我能留你在我身邊，好不好？”

大概是被陸揚誠懇的話語和眼神感動，白澤的神态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僵硬了。但是他低下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許久，道：“我不太清楚……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是……”

他用自己的左手緊緊捏住自己的右手。

“除了陸揚，我不會喜歡其他人的。”

他擡起頭來看着陸揚，用略帶歉意的神情，道：“謝謝你喜歡我。不好意思。”

陸揚呆了半天，才勉強扯着嘴唇露出一個笑：“不，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

因為你是因為喜歡我，才會拒絕我的啊。

然而白澤卻仍然對此感到十分抱歉。為着如此，他對陸揚也沒剛來時那麽抵抗了，兩人相對無言，坐在昏暗的房間裏，除了彼此的輪廓，什麽都看不見。許久，還是陸揚再次開口：“你一定要回肇慶嗎？”

白澤猶豫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除了肇慶，我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

陸揚想了想，問：“白澤，你還記得張哲嗎？”

白澤點點頭：“嗯，記得，那個醫生。”

陸揚絞盡腦汁，想把話說得委婉：“你願不願意……再試着去見一次張哲醫生？”

現在的白澤，對自己有病是有自覺的，他看了看陸揚，沒有說話，陸揚連忙道：“你放心，去了那兒我會把你完全托付給張醫生，如果你不想再治療，你也随時可以走……我決不會纏着你！”

“可是，”白澤看着自己的手指，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對碰，“又得花你好多錢……”

“錢不是問題……”為了勸說白澤，陸揚真是絞盡腦汁，一貫健談的他如今也開始覺得詞窮：“都……都是身外之物，留着不花只會貶值，你說是不是？你花了我的錢，就相當于我對你進行了投資，遲早可以回報的呢！……”

大概是陸揚的比喻太牽強，白澤聽着聽着，撲哧一聲笑了。陸揚看着他那并不養眼的笑臉，愣住了。明明那些肉紅色的補丁仍然像過去一般在蠕動，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反感，只為自己剛才逗笑了白澤感到開心。那一刻，他真想搜刮來全世界所有好笑的笑話，就這樣，一個接一個說上一輩子，看着白澤笑一輩子。

“你答應了？”

白澤笑着低下頭。

“老實說，我也很想把自己治好。可是，我沒自信可以回報你的投資啊。”

不，你已經回報了。

只要你肯原諒我，還肯接受如此卑劣的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六晚上，有朋友來老家做客，言在來時路上遇見一摩托車駕駛員躺在路邊，似是出了肇事。由于周圍沒有攝像頭，朋友又是一人帶着懷孕的妻子，所以未敢施救。到家後，幾人商量是否需要報警，但家人怕惹事上身，不許我們打120.第二天一早，得到噩耗，那個在路邊躺着的人，居然是我母家親戚，送院治療後不治身亡，醫院不排除延誤治療致死。

我們這一個大家族都為此得到了教訓，我們是這個炎涼世界的受害者，也是我們自己制造了這樣的一個世界。然而，除了對自己無力的譴責，對逝去親人深痛的哀悼，我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