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3
第二天,陸揚就去買了回校的火車票。這次運氣不如上次,當天的票已經售完,他只能買了一天後的票,回來張羅着收拾了下東西,和爸媽待了會兒,就又到了晚上。如昨晚一般,等父母睡下後,陸揚又悄悄地走出了卧室。這次,他輕輕敲了敲門,才推門進去,白澤又如昨晚一般,正坐在床上擡頭看他。陸揚關上門,走過去坐下,笑着輕聲問:“怎麽?還不睡?你是不是知道我要來,所以在等我啊?”
對于陸揚的玩笑,白澤只是低下頭,道:“我睡不着。”
“怎麽了嗎?哪裏不舒服?”
“沒有……就是不想睡覺。”
看他垂着頭的樣子,也不像是在掩飾或者說謊。陸揚與他對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提議道:“我們出去逛逛吧!”
“啊?”白澤驚訝地看着他,“現在?”
“就是現在,”陸揚站起來,下意識地就想去拉白澤的手,愣了愣,又收回自己的手。“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你跟我走就行了。”
“……”白澤沒有說話,表情顯然很是猶豫,陸揚幾乎覺得他一定會拒絕了,他卻最終點了頭。
春末,這裏的氣溫還不像南方那樣濕熱,入夜後也不甚寒冷,略潮冰冷的空氣撲到臉上,人反而覺得十分舒适。深夜的小區路上沒有一個人,兩人的腳步聲被放大,由于步頻不一樣,一會兒節奏一致,一會兒又散亂開來。白澤跟在陸揚的斜後方,不停地向四周張望,表情并不迷茫,反倒有些害怕。他下意識地想要靠近陸揚,但又不願意靠得太近,一直保持着距離。陸揚也不勉強他,只是帶着他沿家屬區的鐵藝栅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停下了,指着前面的一塊草坪,問:“要不要在這兒坐坐?”
白澤看着前面的草坪,沒有說話。陸揚已經走過去坐下,他猶豫一會兒,也終于走過來,與陸揚隔開一個謹慎的距離,坐下。
他刻意保持的距離陸揚自然看在眼裏,但沒有多說話。陸揚仰面躺倒在草坪上,伸展着身體,與白澤閑聊。
“這四周以前是有那麽高的松樹牆的,現在都沒了。”
“……哦。”
“以前圍牆是磚牆,現在也改了。”
“哦。”
這個“哦”到底是知道不還是不知道,陸揚聽不出來。他不說話,兩人便陷入了沉默,片刻後,陸揚又道:“白澤,你認不認識天上的這些星星?”
白澤擡頭看了看,搖搖頭:“我不認識。”
于是陸揚坐了起來:“我來教你,怎麽樣?”
而白澤只是看着忽然湊近的他,有些緊張地質問:“我……你幹什麽?!”
而陸揚則露出自認為親切的笑容,安撫着白澤的情緒:“別怕,我不會把你怎麽樣,只是湊近一點好指給你看啊。”
“……”白澤顯然還是不太願意,但沒有再反對。于是陸揚便與他肩并肩,伸出手,指向天空中那些如鑽石般閃爍的星宿。
“你看,沿着這個方向,有三顆星星,分別是牛郎星,織女星和天津四。”
……
“我說你還真沒勁!連這種便宜你都要占!”
“好了好了我錯了……”
……
陸揚的手指在空中一劃,畫出一個三角形來。
“這三顆星星,在空中組成一個三角形,我們叫它——夏日大三角。”
……
“這算是在讓我嗎?不把夏日大三角說完?”
“算是對剛才開你玩笑的賠禮嘛。”
……
白澤順着陸揚的手指,緩緩移動着視線。
“牛郎星旁邊兩顆暗一點的星星,是河鼓一和河鼓三。”
……
“……你今天就圍繞着牛郎星沒完了是吧。”
“可不是嘛。這會是一場漫長的比賽,我得從最開始就嚴謹起來,不能漏掉一個。”
……
“而牛郎星在西方星座裏,是屬于天鷹座的,同屬天鷹座的,還有吳越增一。”
……
“你怎麽也跑過來了?”
“我啊,是懷疑你是不是只會背天鷹座。”
……
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暑假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們在晴朗的星空下,進行着這場看似無聊但又十分有趣的比賽。陸揚附在白澤耳邊,沿着他們當年指點過的那些星座,一個一個點過去,點到仙女座時,他也仍然如當初一樣,沒有先說仙女座大星雲。
“……開陽星是北鬥星的第六星,其實是由七顆星組成的聚星。視力好的人,可以看見其中的兩顆,一顆是開陽星,另一顆是大熊座80號星,國內叫它“輔”,古時候,軍隊測試士兵的視力,便是看能不能看得見輔。”
白澤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問:“你能看得見輔?”
陸揚忽然回過頭來,看着白澤。白澤被他看得有些緊張起來:“怎麽了?”
陸揚仍然看着他,道:“其實,我看不見。”
他的視力确實比白澤好,但仍然沒有好到看到輔星的地步。當年與白澤比賽時,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比不過精通天文的白澤,卻仍然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想着某一日忽然揭曉真相,白澤一定會翻着白眼罵他耍賴,然而沒想到,當這一天真正到來,對于真相,如今的白澤只是略略點一點頭,發出若有所思的聲音:“哦……”
他不記得了,不僅忘了他曾經最愛的天文,甚至都不再記得他與陸揚曾經進行過的游戲。陸揚又開始止不住地心酸,他強撐着說完仙女座大星雲,便不再說話,而白澤則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沒有作聲。
張哲說過,去做一些他們曾經一起做過的事,借助那些過往的經歷,有助于恢複記憶。陸揚今晚的努力,算是以失敗告終了,但與此同時,心中更加堅定了的,是絕不離開白澤的決心。
即使一輩子只能沿着過去走過的路線不斷地重新來過,我也不會放任你一人在回憶中徘徊。
回到學校後,陸揚幾乎被葛青春罵死。按葛青春同志自己的話來說,“要不是這次是為了那個疤臉小子,不把你扔到資料室去我就再也不叫老葛”,再加上白璃也從旁說了不少好話,在幾次狂風暴雨過後,陸揚總算是迎來了彩虹。
于是今年他自然不可能再會有暑假了,不過對于陸揚來說正好,原本他也不準備回去,因為白澤已經在張哲那裏開始治療,需要人接送。雖然每次去醫院都是千不情萬不願的,但是對于張哲那家裝修風格十分柔和的心理診所,白澤倒是并不反感,自從回來後,治療就沒有中斷過。不過至于效果,至少陸揚看不出來。
“疤臉小子,看到哪裏了?”
“沒看多少。我不想看了。”
“嗯?為什麽不想看?”
“都是字,看得頭疼。”
“你不喜歡看字啊?那行,那正好啊,那你看看這個《商務與經濟統計》,還有這個《金融數據分析導論》,這裏面數字多啊,很好看的,你試試看?”
“都跟你說過了,好多公式我根本看不懂啊。”
“沒關系,不懂你就勤問,問多了,自然就懂了。”
“……”
陸揚坐在辦公桌這頭,一邊梳理着山一般的資料,一邊不時地偷眼去看辦公桌那頭的兩人。那頭,殷勤的葛青春老師正将一本又一本的經濟管理相關的書摞到白澤面前,幾乎是死皮賴臉地非要白澤去看。陸揚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葛青春,到底是有多喜歡白澤?自從聽說白澤精神失常後高中之後學的東西都不記得了,青春同志居然大喊着“從零開始最好不過了”就開始要将白澤重新塑造成一個經濟學人才。且不論現在的白澤到底能不能看懂,就算白澤真的看得懂,老葛這是準備拿白澤怎麽辦?更讓陸揚有些無語的是,葛青春同志從來不叫白澤的名字,當着本人的面喊的都是“疤臉小子”,一開始陸揚真怕白澤會被他刺激到,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白澤對這個名字并不反感,甚至,他對葛青春這個怪老頭似乎也蠻有好感的,不論他說什麽,就算是葛青春要他看的書他并不喜歡,他也只會好好地拒絕而不會情緒激動。
也正是因此,陸揚才沒有阻止葛青春對白澤的“填鴨計劃”。原本最開始,只是白澤去完治療室後,陸揚不放心他一個人待在宿舍,便将他偷偷地帶到辦公室來,而自從這一舉動被葛青春發現後,“偷偷”也已經演變成了光明正大,甚至哪天白澤不來,葛青春還要質問“疤臉小子上哪兒去了?”
青春同志喜歡白澤不僅遠遠甚于林靖肖,甚至更甚于當年他親自開口招徕的陸揚。
陸揚從沒敢問過葛青春,為什麽這麽喜歡白澤,但據白璃說,青春同志對白澤的評價是“看着就很想讓他變成自己的學生”。看來,即使容貌被毀,只要不像從前那般故意說些讨人厭的話,白澤在老師們的心中,還是相當讨喜的。
這樣也好,如此一來,白澤成天念叨“陸揚”也就念叨得少了。雖然後來他也并不把“陸揚”挂在嘴邊,但是陸揚知道,一旦白澤直着眼睛看着某處發起了呆,十有□□都是在想他的“陸揚”。而現在,他原本用來發呆的時間都被葛青春用來灌輸他那些知識了。有的時候,陸揚覺得自己很矛盾,他也搞不清楚他到底願不願意讓白澤想自己,可是就算白澤在想“陸揚”,想的也絕不會是他眼前總在晃悠的那個人,而陸揚心中酸溜溜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一般,十分可笑。
思緒漸漸飄遠,陸揚猛地回過神來,發現時間已經差不多快到了。他可不敢向葛青春同志直接開口,便看向白澤。而白澤也正盯着他,見陸揚看向自己,便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葛青春道:“葛老師,我該去張醫生那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