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啞巴”這三個字從男人口中吐出來,暧昧的像情人間的低語,缱绻撩人。
但呂濡知道,這只是錯覺,并不是真的。
嚴斯九對她,并無男女之情,故意這麽說話,大多是出于逗弄。看她慌亂局促、緊張不安,好像他的惡趣味就能得到滿足。
這個男人的性格就是這樣的惡劣,她早就明白。
明白是明白,但她還是太不争氣,每次都會讓他得逞。
呂濡極力忽視自己隐隐發燙的面頰,打掉嚴斯九捏着自己臉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嚴斯九并沒怎麽用力,讓她輕易逃脫。
他輕笑一聲,放下手臂,重新靠回椅子中看她。
呂濡垂下眼簾,悄悄在衣角蹭了蹭手心裏潮濕的汗意,盡量若無其事的打字解釋:【我沒有擺臉色。】
她也故意忽視了他的前半句。
占便宜?
她又不是故意的。
她哪裏知道好端端的他會跑來她卧室的衛生間裏洗澡!!
她被吓到了,都沒說什麽呢。
這麽一想,呂濡便覺得心緒難平,忍不住暗暗瞪了一眼這個不講道理的男人。
而嚴斯九正打量着她,将她這難得顯露出委屈的一眼抓了個正着。
“哦?”男人挑了下眉,饒有興致的問,“那怎麽見到我連個笑臉也沒有?”
呂濡睜大眼睛,有片刻的無語。
嚴斯九雙腿交疊,單手撐着下巴,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等着她的反應。
呂濡暗暗深吸一口氣,知道他不講理,只想盡快打發他走,于是順從的彎起唇角,淺淺笑了一下。
然而嚴大少爺并不滿意,手指在木質扶手上敲了兩下,開口:“敷衍我?”
呂濡勉力保持微笑,搖搖頭。
嚴斯九扯了下浴袍的領口,又說:“都被你看光了,連個走心的笑臉都換不來?”
呂濡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幹嘛又提這個!
她又不是故意想偷看他洗澡的!
而且她只看到一個模糊背影而已!!哪有什麽看光!!
呂濡本就崩潰過一輪的情緒一下子破了個口子。
她并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大多數時候她都能保持平和,不會因為別人一句兩句話就動氣。
但嚴斯九就是有這個本事,總能輕易打開她的情緒開關,讓她變的不像自己。
呂濡緊緊抿着唇,手指用力在手機屏幕上飛快的敲擊。
【我不知道你在裏面!我不是故意的,并且,你放心,我什麽都沒看見,你不用一直說這個!】
她屏着氣,把手機直直的戳到他眼底下。
嚴斯九對她這個略顯粗暴的動作不太滿意,眉頭微皺,以示不快。
但這點不快在他看完屏幕上的字後瞬間消散。
“嗯?”他莫名的輕笑出聲。
呂濡被他笑的耳朵隐隐發燙,不懂他在笑什麽。
“什麽都沒看到?”嚴斯九自下而上的望進她的眼中,嗓音壓低,漫不經心道,“這麽說,你好像還挺遺憾的?”
一瞬間,呂濡感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耳朵上的灼熱感閃電般的竄上整張臉。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她的臉現在已經紅的沒法看了。
而嚴斯九等的就是這一刻。
看到小姑娘臉頰紅的像熟透了的水蜜桃,飽滿多汁,輕輕一戳仿佛就能流出甘甜的汁液來,他的心情莫名就會變很好。
很奇妙的一種感覺。
嚴斯九對此有些欲罷不能,像某種瘾症。
他眼眸含笑,擡手又捏上那白裏透紅看着就很軟的面頰,用教育人的口吻一本正經道:“小啞巴,你還小呢,把這些少兒不宜的念頭收收。”
呂濡:……
有某個瞬間,她真的很想把手機扔這個男人臉上。
逗完了人,嚴大少爺心情大好,自顧自的悶笑了半晌,然後才懶懶的倚靠在椅子裏仰頭和呂濡聊天。
“今天不是周二嗎,怎麽回來了?沒課嗎?”
他知道呂濡平日住宿舍,周末才會回來。
呂濡繃着唇角,不說話。
真的很不想理他。
這個人總是這樣,前一秒才把她氣的跳腳,後一秒就能若無其事一樣和她正常聊天,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讓她想生氣都顯的很不合時宜。
嚴斯九似乎沒察覺她的消極反抗,繼續問:“老頭老太太這幾天都不在家,你知道吧?”
他說的是他父母,嚴巍和席景瑜。
呂濡抿起唇看他。
這人總是這樣,不好好叫人,正經叫爸爸媽媽不好嗎?
她不情不願地打字解釋:【知道,叔叔阿姨和我說了,我回來拿點衣服】
嚴斯九上下打量她一番之後又看向窗外,院中的玉蘭花樹開的正好,一夜落雪後,粉紅花瓣混着皚皚白雪,漂亮極了。
他了然道:“是降溫了,多穿點,別着涼了。”
呂濡遲疑的點了下頭,胸口的憋悶感稍稍退了些。
嚴斯九想了想,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呂濡聽着他叫人送應季的衣服過來,從顏色到款式和質地,他都提了很詳細的要求。
一聽就是給她的衣服。
呂濡擡眸看向嚴斯九。
男人剛洗完澡,浴袍的領口微敞,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膚。黑色短發濕漉漉的還在滴水,打電話時沾濕了手指,他有些嫌棄的皺了下眉,把手機拿遠了些。
呂濡靜靜的看着,剛才還憤懑的心緒忽然就平和下來。
一抹不易察覺的澀脹感悄然滋生。
他其實對她挺好的。吃穿用度,只要他能想到,都會很仔細的安排妥帖,從沒敷衍過她。
這對于一個連家都不常回的大忙人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嚴斯九打完電話,擡頭問呂濡:“你什麽時候回學校?”
呂濡:【明天早上。】
嚴斯九點點頭,告訴她晚上有人過來送衣服。
呂濡點頭表示知道了。
看她又恢複乖順的模樣,嚴斯九笑了下,從椅子裏起身,在她頭頂揉了兩把,說:“走了。”
有時候呂濡對自己是有些絕望的。
嚴斯九在的時候只想趕他走,可等人真的走了,她又覺得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他。
自打過完年,嚴斯九能有半個多月沒回家,席姨打過好幾個電話叫他回家吃頓飯,他都推說沒空,今天怎麽突然回來了?
還有……
為什麽跑來她的房間洗澡?
他吃晚飯了嗎?
今晚要在家住嗎?
……
呂濡甩了甩腦袋,試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掉。
衛生間裏的水汽還未散去,濕熱的空氣裏,玫瑰和海鹽混合的氣味明顯,提示她這裏剛才發生的一切。
呂濡用手背貼了貼發燙的臉頰,閉上眼又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清空大腦。
沖掉馬桶,她開始洗手。
微微涼的水流沖刷着汗濕的手心,帶走細菌以及……一些莫名的情緒。
她關掉水龍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無聲的嘆口氣。
東側主卧室。
聽見開門聲,衛禮擦着手,從衛生間裏探出頭來問:“你這麽快就洗完澡了?”
嚴斯九邊看手機邊往裏走,一個眼神也懶得給他,只語氣涼涼:“能從馬桶上起來了?給你叫的120都快到樓下了吧。”
面對他的嘲諷,衛禮簡直無語:“我他媽也不想拉肚子啊!不就借你衛生間用一下嗎,至于的?”
嚴斯九冷哼:“至于。”
要不是他占用自己的衛生間,他也不至于借用呂濡的浴室洗澡,還被人小姑娘撞見了……
不會把人吓壞吧?
想到剛才呂濡紅透的脖頸,嚴斯九有些煩躁的撸了把額發。
這事也怪他,犯什麽懶呢,多走幾步路去樓上洗就好了。
衛禮見他面色不善,決定忍下這口氣。
他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也很想洗個澡。不過這次他有眼色了,不敢擅用嚴斯九的浴室,就問他:“對了,你剛在哪兒洗的澡,沐浴露味道還挺好聞的,我也要去洗一洗。”
嚴斯九按着手機屏幕的手指就是一頓,視線斜飛過來,睨了他一眼:“洗你媽。”
“……”衛禮徹底無語。
至于的?不就用一下他的衛生間,耽誤了他洗澡嗎,就至于這樣對他!
是人嗎!!!
衛禮被百般嫌棄之後,最後還是在嚴大少爺房間的浴室裏沖了個澡。
出來時,嚴斯九已經換好了衣服。
“咱們這就走嗎?”衛禮擦着頭發問。
今晚唐苼南在“明色”過生日,其他朋友都已經到了,要不是嚴斯九在機場被人撞了一下,潔癖發作,非要半路回來洗個澡,他們現在已經到“明色”了。
嚴斯九“嗯”了聲,看着手機懶聲說:“你快點。”
衛禮換着衣服和他閑聊:“南南和紀容真的分了?”
唐笙南和嚴斯九衛禮他們幾個打小就認識,幾家算是世交的,彼此都熟的很。
嚴斯九頭也沒擡:“嗯。”
衛禮啧聲感嘆:“我就說她和誰在一起也長不了,這次有三個月沒?上次那誰我記得也就一個月就分了吧?”
這次嚴斯九連個“嗯”也不給他了,明顯沒興趣。
衛禮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其實我是覺得她還惦記你呢,你信不信……哎哎?你怎麽走了?等等我啊!”
他說到一半嚴斯九擡腳就走了,留給他一個不耐煩的背影。
呂濡收拾好明天要帶到學校的衣服,在房間裏發了會兒呆。
房間隔音好,門外安安靜靜的,什麽也聽不到。
她坐了會兒,起身走到窗邊。院子裏的這株玉蘭花樹和她的年紀差不多大,此刻開的正好。兩只喜鵲在枝頭喳喳跳動,帶動着花枝顫顫,碎雪簌簌而落。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腦海裏突然冒出這半句詩,呂濡搭在窗沿的手指動了動。
吃火鍋嗎?
原本并不感興趣的念頭騰起,且越發強烈。她在窗前站了半分鐘,轉身打開房門。
走廊裏靜靜的,對面的房門關着,她瞥了一眼,下樓打開冰箱。因為家中無人,阿姨沒有儲存食材,冰箱裏只有些水果和飲料。呂濡打開手機查找附近的火鍋店,發現可以外送,很方便。
她選好後沒有立刻下單,拿了些水果洗幹淨切成塊裝進瓷白水果碗中,端着上樓。
走上最後一級臺階時,呂濡停下腳步,遲疑着不敢向東側走。
就在遲疑間,東側傳來腳步聲。呂濡下意識的捏緊水果碗,擡頭——一道颀長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
嚴斯九換了身衣服,淺藍泛青的襯衫,下擺紮進黑色長褲中,顯出勁瘦腰身,駝色風衣挂在臂彎裏,走路帶風,氣質出衆。
任誰都不得不承認,他就是有讓女人臉紅心跳的資本。
不過男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眉頭擰着,唇線都抿成了一條直線。
呂濡呼吸微促,在他擡頭看過來的前一秒慫了,迅速收回了視線,腳尖一轉想往自己房間走。
“小啞巴。”嚴斯九出聲叫住她。
呂濡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
嚴斯九幾步走到她近前,看着她已經恢複白淨的臉頰,擰着的眉頭舒展開。
“幹嘛呢?”他随口問道。
呂濡把手中的水果碗給他看。
嚴斯九低頭瞥了眼,好幾種水果混在一起,顏色搭配的賞心悅目,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來一塊。”他說。
呂濡叉起一塊香瓜遞給他。
嚴斯九一手插袋一手拿着手機,沒有要動手接的意思,徑直俯身,就着她的手把香瓜咬走。
呂濡驀然睜大眼睛,舉着的手微顫了瞬。
男人離的太近,溫熱的呼吸都灑到了她的手背上,酥麻一片。
嚴斯九滿意的點了下頭:“還行,挺甜的。”
自然的很。
呂濡動作僵硬地收回叉子,勉力壓制已經亂了的心跳,把整個碗遞給他。
嚴斯九沒接:“你吃吧。”
呂濡把碗抱在懷裏,猶豫一秒,拿出手機打字:【你吃晚飯了嗎?】
嚴斯九探身過來看她屏幕,說:“沒有。”
呂濡無意識地翹起唇角:【那我們晚上吃火鍋好不,我找到一家可以外送……】
但她一行字還沒打完,就聽嚴斯九又說:“等會兒要出去。”
呂濡手指頓了下,移到删除鍵上,把屏幕上的字一個個清空。
“你晚上吃……”嚴斯九說到一半,衛禮急吼吼的聲音傳過來打斷他。
“哎我說你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衛禮追出來,抱怨的話在看到呂濡時斷在了嗓子裏。
他驚奇的把呂濡打量了好幾遍,剛想發問,嚴斯九斜飛他一眼,不爽道:“少說點廢話,趕緊走。”
衛禮看着呂濡,當然不願意就這麽走了。
嚴斯九家裏怎麽還藏着這麽一個标志的小姑娘?
他腦子轉了幾轉,心裏有了個猜想,清咳一聲,沖嚴斯九挑眉笑:“急什麽,介紹一下啊。”
嚴斯九眉頭微皺,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見狀,衛禮不管他了,直接主動自我介紹:“你好呀,我是衛禮,嚴斯九的發小。”
呂濡沒想到家中還有別人在,一時有些慌,下意識擡眼看向嚴斯九,目光裏帶着求助的意味。
衛禮也跟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對着兩人一同看過來的視線,嚴斯九眉頭皺的更緊,半晌才開口:“呂濡。”
衛禮一挑眉梢,顯然是聽過這個名字,再看向呂濡的視線明顯帶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這種笑意,呂濡在嚴斯九的朋友們眼中見過很多次了,已經習慣。她禮貌的對衛禮點了下頭就收回了目光。
衛禮還想說什麽,這邊嚴斯九已經沖呂濡擡了擡下巴,說:“去吧,晚上想吃什麽就叫外賣,我走了。”
呂濡端着水果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剛回屋她想起來忘了問嚴斯九晚上回不回來住,又折返回去。
到樓梯口時,嚴斯九和衛禮已經快下到一樓了。
她剛想追下去,就看見衛禮正勾着嚴斯九的脖子,略帶調侃的笑聲隐隐約約飄過來——
“哎?她就是你那個小未婚妻啊?可以啊!這不是挺漂亮的……”
呂濡腳步就是一頓。
嚴斯九扯開他的手,聲音裏有明顯的不耐煩:“別扯淡,就是妹妹。”
“行行,你說妹妹就妹妹……”衛禮壞笑着唱了起來,“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嚴斯九一腳踹過去,笑罵了一聲“滾蛋”。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感應燈一層層的熄滅,黑暗從下方漸漸滲透過來。
呂濡在原地站了幾分鐘才轉身回房。
是的,她和嚴斯九的婚約,他從來沒有承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