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色”是江城最有名的夜場,一到晚上,門外一整條街俨然成了豪車展列館。騎電動車自行車的等閑不敢從這條街走,生怕蹭到哪輛車賠不起。

今天“明色”被包了場,不接待散客。

被拒之門外的人不由感嘆:“在這種地方包場得多少錢?”

有人笑他:“這地兒是有錢就能包場的嗎?知道這家店的老板是誰嗎?”

其他人被他勾起了興趣,紛紛問是誰。

這人神神秘秘的比了個手勢,笑說:“知道了吧?那是差錢的主兒嗎?沒點過硬的背景,別妄想包這裏。”

有人聽不懂,好奇問:“九?誰啊?”

同伴低聲解釋了幾句,這人立刻恍然咋舌:“哦哦,那是不差錢,不差錢……”

……

衆人口中議論不已的主人此刻正被堵在路上。

前面大概是出了事故,十多分鐘了一動不動,高架橋成了停車場。其中一輛寶藍色的慕尚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車牌一連串的9,讓人不由就想多看幾眼。

在各種好奇的視線中,後座車窗徐徐降下,一截冷白的手腕探出,夾着煙的手指輕點一下,煙灰斷裂,散在冷風中。

與此同時,冷淡的聲音也從車內飄出來——

“催什麽?堵車。”

“先開始吧,不用等我。”

“随你。”

這聲音冷淡卻也迷人。

一如其人。

車內,衛禮随口問:“南南?”

嚴斯九收回手,将煙頭按進煙灰缸裏,興致缺缺的“嗯”了聲。

衛禮:“你遲到她又該發脾氣了吧。”

嚴斯九覺得好笑,反問:“我怕她發脾氣?”

“……”衛禮一臉無語,雖然看不慣他這麽嚣張,但也不得不承認,嚴斯九好像确實沒怕過誰。

他想象了一下嚴斯九怕女人的樣子,不由都抖了一下。

“哎,真他媽想看看誰能治得了你。”衛禮感嘆道。

嚴斯九扯了下唇角,懶得搭理,拿起手機翻看起來。

衛禮無聊的很,沒話找話:“哎對了?怎麽不把你那小未婚妻帶出來一起玩?”

嚴斯九沒擡眼:“她不喜歡。”

衛禮故意和他擡杠:“你問人家了嗎就說人家不喜歡?”

嚴斯九掃他一眼:“你沒事吧?”

呂濡喜不喜歡,他會不知道?還用問?

以前也不是沒帶她出來玩過,但每次小姑娘都自己坐在角落裏,安安靜靜的等他這邊結束,他還能看不出來她不喜歡這些場合嗎。

更何況,他的圈子太雜,的确不适合她。

衛禮被他噎了一下,就很不服氣:“就算她不喜歡,那也不好讓人家小姑娘一個人在家吧?那麽大一房子,搞不好還得害怕呢。”

嚴斯九滑動屏幕的手指停了下來,好幾秒沒說話,再開口就是罵人:“你再廢話就滾下車。”

衛禮:“……”

這人是吃槍藥了嗎!!

嚴斯九和衛禮到“明色”時,比原定的開場時間已經晚了半小時,所有人都到了,正等着他們。

壽星唐苼南迎上來一臉嗔怪:“十九哥你又遲到,我們都等你好半天了!”

她小時候說話不清楚,斯九哥總說成十九哥,大了後也沒改,就這麽叫下來了。現在倒成了她獨特的稱呼。

嚴斯九脫下風衣遞給一旁的侍應生,漫不經心道:“等我做什麽,又不是我生日。”

他說話一直這樣,能氣死人。

可他不來,誰敢先開場?

不過唐笙南早都習慣他這樣,也不和他計較,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蛋糕塔前,“哎呀,我不管,你快來幫我點蠟燭。”

其他朋友舉着手機拍照錄像。

當着衆人,嚴斯九沒有佛她面子,象征性的點了一支,就把火給了旁人。

音樂燈光一起,場子就熱了起來。

唐笙南朋友衆多,今晚來了不少人,嚴斯九嫌人太雜,送完禮物後只略坐坐,就和衛禮等幾個相熟的發小上了二層。

二層東頭最大的那個包廂是他私人包廂,從不對外,只招待一些相熟的朋友。

包廂裏已經準備好了火鍋,今天是主要是給衛禮接風,慶祝他“學成歸來”,重回祖國的懷抱。

不知情的人都以為一樓的生日宴是今晚的主場,其實不然,否則唐笙南年年過生日,怎麽不見她年年來“明色”包場。

衆人邊吃邊聊,吃的差不多就撤下火鍋,換上茶水和點心,再開兩桌麻将,消消停停的打發時間。

衛禮兩年多沒回國,一邊吃着青團一邊感嘆:“我在外面就想吃這個,叫人做,怎麽都做不出來這個味兒。”

“想吃還不容易,叫嚴老板給你裝上十盒八盒帶走。”說話的是明豫,帶着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說話間眼睛帶笑,很和氣的模樣。

“真的?”衛禮眼睛一亮。

嚴斯九從煙盒裏摸出一支煙,咬在唇間,懶懶道:“想得倒美,自己排隊去。”

對面的李深笑着接話:“那可得明早五點就去李記門口排隊。”

衛禮咋舌:“李記現在這麽火了?”

明豫看着嚴斯九笑的不懷好意:“那可不,也不看是誰給撐腰。”

這明顯話裏有話。

衛禮不明所以:“啥意思?”

“李記可是從不外送的。”李深指着桌上李記的點心盒,點衛禮,“你再想想今天誰請客。”

衛禮看向嚴斯九:“咋着?老嚴把李記買下來了?”

明豫和李深只笑不語。

“操啊,有事瞞我啊!”衛禮嗅出了八卦,牌也不打了連聲追問。

嚴斯九不堪其擾,摸過煙盒砸過去,笑罵:“你聽他們放屁,趕緊出牌。”

明豫壞笑着拆臺:“真相就是——李記的老板娘看上了嚴老板呗!”

衛禮目瞪口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李記老板娘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年前剛離了,還是咱嚴老板親自給人介紹律師打的官司。”明豫笑得浪蕩。

“卧槽!真的假的?”衛禮徹底驚了。

李深:“所以想吃李記的外送,只要嚴老板一句話,其他人誰也沒這個面兒。”

這話就是扯淡了,屋裏這幾個人,誰叫不來李記的外送?

這麽說純屬為了調侃嚴斯九。

嚴斯九對這幾個損友已經免疫了,實在懶得和他們貧。

他難得助人為樂一次,這幾個人就逮着機會打趣個沒完。

以他的性子,能解釋一次兩次,絕不可能解釋第三次,索性随他們去,也少不了一塊肉。

只在他們笑得太過分時,直接從桌下踢過去,咬着煙警告:“還打不打了?”

明豫:“打打打……”

鬧了一陣,衛禮想起自己的需求,彈開打火機給嚴斯九點煙,狗腿道: “嚴老板,我不要多,桌上那兩盒給我就行。”

嚴斯九瞥了眼角落裏早已包裝好的兩盒青團,低頭點煙,然後哼笑道:“你眼還挺尖。”

可到底也沒說給不給。

打了幾圈,唐苼南上來找他們,一行人又轉去樓下玩。

“十九哥,陪我跳支舞呗。”唐苼南拉着嚴斯九的袖子撒嬌,“今天我生日,你都沒怎麽理我呢……”

嚴斯九從她手中抽回袖子,皺眉彈了彈,懶聲道:“怎麽就沒理你了,沒送你禮物?”

他這潔癖也是沒誰了。

唐苼南氣鼓鼓:“你還說,又是紅包,年年都一樣,一點兒也不上心。”

嚴斯九:“不稀罕?那明年不送了。”

唐苼南忙說:“誰不稀罕了,我可沒說……”

嚴斯九哼笑了聲,繞開她,拿了杯酒靠着吧臺和其他人閑聊起來。

燈光迷離,琉璃光線從頭頂徐徐罩下,男人深致的眉眼更顯英俊,周身彌漫着一股與生俱來的驕矜和不羁,和人談笑時,唇邊的笑意顯出幾分漫不經心。

唐苼南一時看的有些入迷,衛禮從後面拍了下她的肩頭,調侃:“別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

唐苼南氣的直跺腳,但也知道衛禮這句話是大實話。

嚴斯九這樣的男人,注定不可能屬于哪一個女人。

喜歡他就是自讨苦吃,可偏偏甘之如饴的人也不止她一個。

衛禮走過去時,嚴斯九正接起一個電話。

只聽了兩句,男人臉上的笑意就凝結了,語氣有些重:“你說什麽,哭了?”

電話那頭不知又說了什麽,嚴斯九面色不太好看,“嗯”了幾聲,挂斷電話。

衛禮笑問:“你怎麽這表情?誰哭了啊?”

“沒誰。”嚴斯九神色敷衍,遞給他一杯酒,介紹身邊的人給他認識。

沒聊多久,衛禮明顯能感覺到嚴斯九的心不在焉。

時不時就摸出手機看兩眼。

“怎麽了?”他問。

嚴斯九抿着唇沒說話,好一會兒,他把手中的酒杯塞給衛禮,說:“你玩吧,我先走了。”

衛禮驚訝:“這才幾點你就走?”

九點剛過,夜生活還沒開始呢。

嚴斯九沒理他,打電話給司機,自己往二樓走。

不多時,他拎着個紙袋走下來,和明豫等人打過招呼,徑直出了門。

衛禮看到那袋子就有不好的預感,上樓一看,果然桌上的那兩盒青團不見了。

他不由無語——這還是人嗎?一盒都沒給他留?

西府公館裏,呂濡終于把掉進眼睛裏的睫毛弄了出來,洗幹淨臉,才去收拾嚴斯九讓人剛送過來的衣服。

把衣服一一挂進衣櫥,呂濡無聲嘆氣。

這間大的有些離譜的衣帽間已經滿滿當當挂滿了四季衣物,很多連吊牌都沒拆過,更別提穿了。

她一個學生,哪裏需要這麽多衣服,實在是浪費。

只是這念頭一升起,嚴斯九那帶着警告意味的聲音就緊跟着在耳邊響起——

“怕浪費你就穿啊,一天換三套,看夠不夠你穿?”

這是之前她找嚴斯九,讓他別再給自己買衣服時,他生氣說的話。

而且他說到做到,有一段時間真的親自來監督她,逼她一天換三套衣服。

之後呂濡就再也沒敢提過浪費這事,只能由着他一點點的把這衣帽間塞滿。

她真是怕了他。

收拾完衣櫥,看時間已經快九點,呂濡今天不怎麽困,也不想看書,對着牆壁發了會兒呆,開電腦找了部電影來看。

但沒想到電影裏有親情向的劇情,剛看了二十分鐘眼淚就止不住冒出來。

呂濡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一直深呼吸憋淚。

可心髒太難受了,眼淚即将決堤,她只好暫停影片,準備去衛生間洗臉。

嚴斯九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門口的。

映着朦胧的燈光,女孩子含着淚水的眼睛晶瑩剔透,像兩塊即将破碎的珍稀寶石。

有一個瞬間,嚴斯九感覺到心髒緊了一下,到嘴邊的“小啞巴”三個字就說不出口。

他上一次見呂濡哭還是在兩年前。

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渾身濕透的小姑娘抓着他的手掌,哭的滿臉是淚。

嚴斯九的突然出現讓呂濡反應不及,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直到嚴斯九擰着眉心走到她面前,呂濡才堪堪回神。

“發生什麽事了?”男人微微俯身,低聲問道。

他的身影投下來,把呂濡完全籠罩住,像一個周密又強大的保護殼。

呂濡下意識的搖頭,蓄在眼眶中的兩串眼淚因為她這個動作滾了出來。

嚴斯九緊抿唇線,好一會兒才開口:“一個人在家害怕了?”

呂濡大腦亂亂的,還沒有從他為什麽會突然回來的疑惑中理清思緒,就胡亂的點了下頭。

嚴斯九微不可查的松一口氣,氣息湧動數下,擡手把她挂在臉頰的淚珠擦掉,然後放緩語氣,輕柔的像是哄人:“好了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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