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柔和的燈光在男人眼底投下一層細碎的淺光和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呂濡怔怔的看着,周身的感知都不太真實起來。

嚴斯九并不是一個溫柔的人,絕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漫不經心的模樣,驕矜中還帶着幾分痞氣。那雙自帶深情的桃花眼中,有缱绻有暧昧,卻甚少會有溫柔。

但這世間,越是少見的東西就越顯珍貴。

嚴斯九在不經意漏出的一點溫柔,就足以讓人心甘情願的沉淪。

呂濡也不例外。

媽媽葬禮後的那個滂沱雨夜,男人撐着黑傘,俯身遞過來一只手,對她說——

“哭出來。”

語氣似命令又似誘哄。

但無論哪種,都溫柔的叫人無法抗拒。

呂濡一直記得,那晚的雨幕茫茫無邊,仿佛可以吞沒一切,而她頭頂上那把傘卻巋然不動,穩穩的為她隔絕出一方可以容身的天地。

那天,她第一次從這雙桃花眼裏窺見這般淺淡卻足以蝕骨的溫柔。

不過後來她也明白,這溫柔大抵是出于對她的憐憫。

就如同現在。

被指腹擦過的臉頰後知後覺的開始發燙,拉回呂濡恍惚的神思。

面前的男人還保持着俯身的姿勢,用目光将她籠罩住。

綿密的像這無邊的夜色。

胸腔中“咚”的一聲響,呂濡分辨出這是自己的心跳聲。

她慌亂的後退半步,生怕被他聽到。

嚴斯九似乎被她突然的動作驚擾,眉梢微擡,頓了下才緩緩直起身,視線卻沒有離開她。

呂濡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快到難以忍受的程度。

她寧願嚴斯九惡劣的逗弄自己,也不願承受這令人心悸的溫柔。

嗅到空氣中隐約的甜膩香水氣味,呂濡思緒逐漸清明。

沐浴露留香果然很短,清淡的玫瑰海鹽氣息早已消失不見。

借着低頭擦眼淚,呂濡躲開他的視線。

嚴斯九見她用睡衣袖子在眼睛上胡亂的抹着,一時間潔癖發作,擡手抓住她的手腕:“別擦了。”

寬大幹燥的掌心,熱度超過她的體溫,呂濡不由軟了手臂。

嚴斯九訓斥:“袖子幹淨嗎就擦眼睛?之前得結膜炎眼睛睜不開的時候都忘了?”

之前語氣裏的溫柔瞬間消失殆盡。

呂濡卻莫名松了口氣,心跳回歸正常頻率。

她還是習慣這樣的嚴斯九,哪怕是在訓她。

她抿了下唇,幾秒後擡起頭,眼睛裏寫着反駁的話——

【幹淨,我睡衣很幹淨的。】

嚴斯九看懂了,微挑眉稍,收緊掌心,加重禁锢的力道,像是在懲罰她的“頂嘴”。

細細的腕骨在他手中脆弱的好似一捏就斷。

呂濡只好求饒。

清淩淩的眼睛眨巴幾下,表示她不敢了。

嚴斯九這才滿意,松開手,側身沖着衛生間的方向一擡下巴:“去洗臉。”

呂濡重獲自由,揉着手腕聽話的往衛生間去。

進去後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關門。

只是洗個臉,好像沒必要關門。

嚴斯九見她扶着門框一臉躊躇,誤會她是害怕,就走了過來:“別怕,我就在這兒。”

呂濡一和他的視線對上,那種心悸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忙別開眼,把門關上。

看着男人被燈光投映在玻璃門上的影子,她一時不知道是心安多一些,還是心慌多一些。

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鼓動着,一起一伏的飄蕩,呂濡咬了一下唇,終于還是沒忍住悄悄伸手貼過去。

磨砂的玻璃泛着絲絲涼意,和掌心的熱度對比鮮明。

樓下客廳,嚴斯九靠着中島臺喝水,長腿随意屈着,姿态懶散卻賞心悅目。

呂濡坐在沙發裏看電視,時不時的偷眼看。

很快被他抓住。

“看我幹什麽?”

話一出口,熟悉的嚴斯九徹底回來了——

漫不經心中帶着三分痞氣。

呂濡捏捏手指,想問他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今天不是唐笙南生日嗎,她在朋友圈看到他們的合影了。

見她一臉遲疑,嚴斯九直接走過來,走到沙發背後,撐着椅背俯身,一副等着她用手機打字的模樣。

陰影從頭頂籠罩下來,與之一起的是男人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呂濡舔了下發幹的唇角,頂着他的視線打字:【你怎麽回來了?】

嚴斯九撐在她背後,很方便看她手機屏幕,沒等她打完那個問號,他就冷哼着開始訓人。

“你還問我?一個人在家害怕怎麽不早說?要不是徐川看見了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辦?哭到天亮?”

呂濡仰着臉眨巴幾下眼睛,有些懵。

徐川是嚴斯九的助理,剛給呂濡送衣服過來。他看見她哭了?沒有啊,那時候她沒哭啊……

哦對了,那時候她正好眼睛裏掉了跟睫毛,折騰好半天也沒弄出來,不會被徐助理誤會她在哭吧?

那……那……那嚴斯九突然從唐笙南的生日宴中返回家,是以為她在家害怕偷哭嗎?

見她一臉呆滞樣,嚴斯九仗着身高優勢,屈指敲上她的腦袋。

唔……疼!

呂濡捂住痛處,瞪大眼睛。

清澈的杏眼水汪汪的,漾着一股子委屈,搭配着這張無辜臉蛋,更讓人想欺負了。

嚴斯九撚着發癢的手心,克制自己。

“發什麽呆?”

呂濡偷偷瞄他臉色,內心在坦白和将錯就錯之間掙紮着。

嚴斯九一擡眼,攫住她探究的視線。

男人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線條漂亮卻蘊含危險。

呂濡當即決定選擇将錯就錯。

【對不起……】

嚴斯九見她一臉知錯的模樣,本想多訓她幾句的,最後也只能不輕不重的叮囑:“以後有什麽事就說,不要憋着,知道嗎?”

呂濡乖巧的點頭。

嚴斯九這才直起身,轉過沙發,從櫃子上拿起帶回來的紙袋,随口問道:“晚飯吃的什麽?”

呂濡神色一頓,遲疑片刻才打字:【叫了外賣。】

嚴斯九的眼睛多厲害,一眼看穿她。

“小啞巴。”他語氣發沉,帶着警告的意味。

呂濡臉色一下子就漲紅了,視線飄忽,不敢和他對視。

嚴斯九眯眼:“沒吃?”

呂濡不敢繼續撒謊了,忙搖頭,告訴他:【吃了水果。】

就是他臨走前吃的那碗水果。

他沒吃完,不能浪費。

嚴斯九皺眉反問:“水果能當飯吃?”

呂濡緊緊抿着唇,想反駁又不敢。

“還騙我?”男人越發的不爽,冷笑一聲道,“行啊呂濡,你長本事了。”

呂濡心一跳,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私下裏嚴斯九總喜歡叫她小啞巴,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她時,十有八九是生氣了。

他最讨厭別人騙他。

呂濡立刻搖頭,表示自己不是故意騙他的。

但嚴斯九重重的哼了一聲,擡腳就走,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呂濡忙追過去:【我錯了。】

嚴斯九眼皮都不擡,走到餐廳,把紙袋仍在餐桌上,緊抿的唇線顯示他在生氣中。

呂濡把手機舉到他眼前。

【以後我好好吃飯,不再騙你。】

【你別生氣。】

她甚至還發了一個乖巧認錯的貓貓表情。

嚴斯九扯了下唇角,還是不理她。

呂濡沒辦法了,小心翼翼的拉住他的袖子,輕輕扯了扯。

男人眉頭皺起,總算擡眼看她了。

呂濡心下惴惴,卻沒松手,鼓着勇氣和他對視。

小姑娘烏黑的長發沒有紮起來,柔軟的垂在胸前,同樣軟的還有她望過來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寫滿了央求,看起來可憐巴巴的,讓人很想欺負欺負。

可真要欺負時,卻又有點下不去手。

沒辦法,太乖了。

“袖子扯皺了。”

嚴斯九輕哼,卻沒有掙開她。

見他總算願意理自己了,呂濡不由的松口氣,唇角不受控制的翹起,眼睛都亮了幾分。

嚴斯九看了她幾秒,實在想笑,忍住了,輕斥:“還不放手?”

臉是繃着的,聲音裏卻帶了隐約的笑意。

呂濡這才忙放開他的袖子,臉頰瞬間泛起一層薄紅。

嚴斯九板着臉:“餓不餓?”

呂濡剛想搖頭,嚴斯九又加上一句:“想好了再說。”

刻意壓低的聲線,威脅意味明顯。

呂濡只好老老實實的點頭。

嚴斯九屈指在她額頭敲了一下,語氣惡劣:“活該。”

說完把手邊的紙袋扔給她。

呂濡下意識的接住抱在懷裏,打開後看見裏面的東西,眼睛一亮。

是李記的青團!

席景瑜喜歡吃青團,經常會叫嚴斯九帶些回來。呂濡跟着吃過幾次,也很喜歡,她還偷偷去李記排隊買過。但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買的沒有嚴斯九帶回來的味道好。

呂濡抱着紙袋,遲疑的問:【這是給我的嗎?】

她這疑問讓嚴斯九有些不爽。

不是給她的還能給誰?

知道她不喜歡太甜的,這兩盒他還特意讓減了半分糖。

男人冷哼,沒好氣的反問:“你說呢?”

呂濡驚喜不已,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笑意從眼底直往外溢。

嚴斯九見她笑的眼睛都彎了,更不爽了。下午威逼利誘也沒得到的笑臉,現在兩盒破青團就輕易收買了。

呵。

這種黏糊糊的東西到底好吃在哪裏?

呂濡已經抱着青團去一旁餐桌了,小口小口吃的一臉滿足,連豆沙沾在唇邊都沒注意。

嚴斯九抱着手臂冷眼看了許久,小姑娘連頭都沒擡起過。

越發不爽了。

等呂濡捏起最後一個青團時,他突然走過去,雙手撐在餐桌上,不悅沉聲:“一個都不給我留?”

呂濡舉着青團,三分疑惑七分茫然的看向他。

他不是最不喜歡吃這種軟黏的甜點嗎……

嚴斯九似是看透她的心思,挑眉笑:“怎麽,我現在喜歡吃了,不行嗎?”

呂濡對他的反複無常默然無語。

行,他怎麽樣都行。

迫于壓力,她把最後一個青團遞給她。

嚴斯九沒洗手,直接撐着桌面俯身過去,想從她指尖咬走青團。

在熱燙的氣息又一次噴在手背上時,呂濡猛地收回手。

嚴斯九咬空,錯愕幾秒後眯起眼看向她。

呂濡頂着他壓迫感十足的目光,把青團放回到盒子裏,然後推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吃。

嚴斯九看着黏糊糊的青團,剛莫名升起的一點品嘗興致突然就沒了。

“算了,不吃了。”

他直起身走了。

呂濡默然片刻将盒子拉回自己的面前。

奇怪,本來很好吃的青團突然就失去了吸引力。

時間已過十點,窗外夜色彌漫,樹梢的積雪在悄然融化。

嚴斯九半躺在客廳沙發裏看手機,衛禮等人在一個勁兒在群裏叫他過去。

他倒是想去,可是……

嚴斯九掀起眼皮瞥了眼安安靜靜坐在沙發另一頭喝熱牛奶的小姑娘,長長嘆口氣,在群裏回複有事不去了。

可能是聽到他嘆氣,呂濡轉頭看向他。

嚴斯九一掃眼:“看我做什麽?”

男人嗓音慵懶,尾音缱绻,透着莫名的暧昧。

他總能把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話說的像是故意勾引人。

呂濡眼睫一顫,迅速收回視線,繼續喝牛奶看電視。

嚴斯九收回目光,繼續看手機。好一會兒後,他實在無聊,沖呂濡打了個響指,等她扭頭看過來,懶聲道:“你們小孩兒晚上都做什麽?”

呂濡不明白他的意思。

嚴斯九百無聊賴,“有什麽好玩的能打發時間?”

呂濡這才明白他是無聊了。

也是,讓他一個夜生活那麽豐富的人窩在家裏是挺無聊的。

她試探的問:【你要不要出去找朋友玩?】

嚴斯九挑眉反問:“我出去了你不害怕?”

呂濡心虛地垂下眼,不敢說她其實不害怕。

她想了想,把遙控器遞給他:【那要不……看電視?】

“不要。”

【看電影?】

“……不要。”

【看書?】

“……”

“我說……”嚴斯九支起上半身,歪着頭好笑的看她,“乖寶寶,就沒點适合成年人的娛樂活動?”

呂濡:……

最後,她苦思冥想許久,總算想到一個極為适合兩個人的娛樂活動。

……

十分鐘後。

嚴斯九接起衛禮的電話。

衛禮:“幹嘛呢嚴老板微信也不回?”

嚴斯九語氣沒什麽波瀾:“有事。”

衛禮:“大晚上你能有什麽事?出來打牌啊,三缺一,就差你了!”

嚴斯九頓了幾秒,開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也在打牌呢。”

衛禮果然不信,刨根問底:“你打什麽牌?和誰?”

嚴斯九沉默,視線轉向面前的牌。

一張疊着一張,長龍似的排成一列,少說也有十幾張。

“說話啊!”衛禮催。

嚴斯九慢條斯理的把手上的黑桃J壓上去,一把收走所有的牌,然後看着對面耷拉着眼眉可憐巴巴的女孩,輕笑一聲:“小貓釣魚,玩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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