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之後半個月,呂濡都沒再見過嚴斯九。

這周六學校社團有活動,呂濡沒有回嚴家。

大一時她被室友王茜茜拉着一起加入學校的蒲公英愛心社團,開始兩人還經常去參加社團活動,時間久了,王茜茜因為忙于其他事漸漸退出,反而是湊數的呂濡一直堅持參加活動。

今天社團要去郊區的一家孤兒院做義工,為了節省經費,社團沒有包車,大家自行前往。

清晨的公交站臺沒有什麽人,呂濡坐在車站廣告牌中間的連接處,一邊等車一邊看書,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頭一看,是社長陸衡。

“遠遠看好像是你,還真是。”陸衡笑着說。

呂濡合上手中的書,仰臉也對他笑了一下。

陸衡問:“你要坐公交過去?”

呂濡點頭。

陸衡頓了幾秒,說:“正好,我也要坐公交,一起有個伴。”

呂濡見他背着很大的雙肩包,知道裏面裝的是帶給小朋友們的禮物,便起身,想把座位讓給他。

陸衡笑着按住她的肩頭:“你坐吧,我不累。”

呂濡往邊上挪開一步,沒有坐回去,兩人隔着一臂的距離站着。

“看書呢?”陸衡看向她手中的書,意外道,“《lolita》?”

他的英文發音很純正。

呂濡下意識的想把書往身後藏。

陸衡沒注意她的動作,目光移到她的臉上,帶着一種意外之喜。

“很少看到有人看這本書的原版。”他笑道。

《洛麗塔》的電影比較出名,小說的話也有好多中文譯版。陸衡是英語系的,平時看英文原版書比較多,他知道呂濡是中文系的,而她的英文達到可以看原版的水平,這就讓他有些吃驚了。

呂濡有些不好意思,打手語道:【只看了一點點。】

陸衡在愛心社三年,自學過手語,日常的對話他都能看得懂。他笑:“這本書原版的語言非常美,意境比較抽象,适合慢慢看。”

呂濡點點頭。

陸衡看着她,笑意從唇角溢出:“你要是喜歡看英文小說,我那裏有一些書,回頭拿給你。”

呂濡想到嚴家那個小型圖書館,裏面的藏書多的她下輩子也看不完,于是輕輕搖頭,委婉拒絕:【謝謝學長,我看書比較慢,很久才能看完一本,就不麻煩學長了。】

陸衡笑道:“這有什麽麻煩的,書就要慢慢看,我又不着急,你看多久都可以。”

呂濡還想推辭,公交車進了站 ,打斷了她的話。

孤兒院裏的孩子們大多都有些缺陷,照顧起來很辛苦。社團來做義工,雖然只是做一些相對輕松的陪伴和教育類的工作,一天忙下來大家也都累的夠嗆,但沒有人有怨言。

小朋友們常年缺乏陪伴,渴求愛與溫暖,對這些偶爾才會來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充滿依戀,臨別時一個勁兒的追問他們下次再來是什麽時候,讓人心酸。

離開孤兒院,衆人的情緒都不太高,沒人張羅要聚餐。陸衡便給每個人發了打車的紅包,大家謝過社長後紛紛打車離開。

呂濡是打算乘公交回去的,就沒有領陸衡的紅包。

陸衡也沒有勉強她,笑道:“行吧,那我也坐公交,省點錢。”

兩人一起往公交車站走。

南郊的風景很好,遠處青山層疊,郁郁青青,道路兩旁種着高大的梧桐樹,夕陽餘晖從樹葉間隙中穿過,碎金一般的落在地上。

呂濡喜歡這樣的落日時分,有種時光靜谧的溫柔。

只是太短暫了。

不過有個人告訴過她:美好總是短暫的,認真享受便好。

她低頭看着地上跳動的光影,有些出神,腳步就越走越慢。

“今天累不累?”

陸衡清越的男聲響起,拉回她的思緒。

呂濡反應稍慢,看向他的眼睛裏帶着殘留的茫然,頓了頓才搖頭表示還好。

陸衡此刻确定她剛才的确是在發呆,不免有些無奈。

他這麽沒有存在感嗎……

看着呂濡重新又低下的頭,陸衡忍不住嘆氣,繼續找話題:“你回學校嗎?”

呂濡搖頭。

今晚既然不聚餐了,她還是回嚴家陪謝苒離吧。

陸衡知道呂濡這個小學妹向來很安靜,人群中總是在認真的做自己的事,很少會去湊熱鬧。只是平時社團活動人多時還不太明顯,現在只有兩人單獨相處時他才意識到她是真的安靜。

想和她聊聊天都有些困難。

兩人并肩走了一段路,陸衡想了想,從口袋裏拿出一只棒棒糖,遞到呂濡面前。

呂濡神色微訝,擡頭看他。

這棒棒糖是今天他們帶給小朋友的禮物之一,這種糖果之類的禮物很受小朋友歡迎的。

陸衡解釋:“剩了一只,給你吧。”

呂濡猶豫着不想要,陸衡直接把棒棒糖塞進她手裏,拍了兩下手,說:“多謝幫忙解決,讓我能空手回去。”

呂濡只好收下,抿唇笑了笑:【謝謝社長。】

陸衡也笑起來。

橘色的霞光鋪陳,早春的江城美的不像話。

祖母綠的歐陸在車道上平穩行駛,駕駛座的男人正在接電話,胳膊架在窗沿,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姿态懶散,一副任由對面絮叨的模樣。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男人輕笑一聲,懶聲說:“我可沒空去見,您要實在喜歡那姑娘,我可以替您問問老嚴有沒有空去見見,成不?”

痞裏痞氣的沒個正形,大逆不道的話張口就來。

可偏偏這人被老天爺賞賜了一把好嗓子,十分欠揍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減了七分,再配上他這張可以足蠱惑人心的臉,剩下的三分就得再減去兩分半。

一旁的衛禮忍不住暗罵——斯文敗類!

那邊席景瑜怒挂電話,嚴斯九摘下藍牙耳機。

衛禮啧聲:“你這是不把瑜姨氣死誓不罷休啊……”

嚴斯九撩了下眼皮:“明明是她想氣死我。”

衛禮受不了他了,說:“瑜姨不就是給你介紹個姑娘認識嗎,這就氣死你了?”

嚴斯九漫不經心道:“你喜歡你去認識?”

衛禮直接翻個白眼,忍了忍又說:“那你老躲着不回家也不行吧。”

自打過年期間席景瑜想把朋友家留學歸來的女兒介紹給嚴斯九認識,這厮就和家裏僵持上了。這半個月更過分,一直住在衛禮這裏。

“我說實話,今年你都快二十九了吧,玩歸玩,但咱們這種家庭,你還真能一輩子不結婚?遲早的事,頂多也就再拖個幾年。你這好幾年都不交女朋友,不怪瑜姨着急。”

衛禮如此苦口婆心,實在是不想他再繼續住他那裏了,他真伺候不了這大少爺,毛病不是一般的多。

嚴斯九冷嗤:“等你結婚了再來和我說這話。”

衛禮攤手:“我有大哥啊,而且我大哥連孩子都有了,我們家可不指着我,你能和我比?”

嚴斯九抿唇不說話了,眉眼間閃過一絲燥意。

“其實要我說,不行你就應了你爸給你定的那門婚事,我看你那小未婚妻挺不錯的,大眼睛小梨渦唇紅齒白的,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衛禮回憶之前的驚豔感,随後嘆氣,“就是太小了點,看着又乖,也難怪你下不去手——”

他自顧自的正嘀咕着,突然一個急剎車,讓他閉上了嘴。

“你幹嘛!”衛禮撫着胸口怒道。

嚴斯九斜睨着他:“紅燈。”

衛禮抱怨:“紅燈你也不用這麽急剎吧,我脖子差點甩掉……”

嚴斯九臉上絲毫沒有愧疚的意思,閑閑的支着手臂往窗外看。

斜前方不遠處是個公交站臺,臺上只有一男一女面對面站着說話,兩人穿着紅白拼色的同款外套,似是一對小情侶。

嚴斯九漫不經心的瞥了兩眼就想轉開,轉到一半,突然眉心一動。

他重新扭回頭。

站臺上,男生低頭和女孩說了句話,女孩側身歪頭,烏黑的發尾順勢落進了男生的手中。男生從發絲間拿下個什麽東西給女孩看,女孩低頭淺笑比了個手勢。

金燦燦的光輝下,女孩臉頰邊的小梨渦若影若現。

男人原本散漫的視線頓時凝住,一雙桃花眼緩緩眯起。

“你看什麽呢?”

衛禮發現他的異樣,順着他的視線好奇看過去。

恰巧紅燈結束,車輛紛紛啓動。一輛公交車從後方駛過去,遮擋住了視線。

只有歐陸停在原地沒動,後方的車不停按着喇叭催促。

衛禮見嚴斯九像是沒聽見,眉心擰着,不知道在想什麽,出聲提醒他:“綠燈了。”

嚴斯九似是不爽被催促,鼻腔溢出的氣息略重,然後才不緊不慢的撥擋踩油門,發動機發出低嘯般轟鳴,車子從公交車旁緩緩駛離。

呂濡剛上車,正準備刷卡,目光突然被窗外那抹低調又眼熟的綠色攫住。

定制版的祖母綠,整個江城獨此一輛。

呂濡一時怔住,舉着公交卡的手停在半空。

後方的陸衡上前一步,探身到她身側。

“怎麽了?”

呂濡從遠處收回視線,搖了搖頭,刷卡往裏面走。

呂濡回到嚴家時天色已暗,花木扶疏的庭院裏,影壁燈幽幽散着暖白的光,投在太湖石堆疊的假山處,光陰錯落,嶙峋有致。

呂濡走進中庭,一擡眼就看見假山邊立着的那道颀長人影。

寬肩窄腰,瘦而有形。

滿身暗色如同夜行使者,指間一點猩紅好似他的權杖。

呂濡本能的放緩了腳步,視線像是被磁石般吸住。

十多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沒見面前她不覺得有什麽,可甫一見面,她才覺得已經好久好久了。

嚴斯九微垂着頭,夾着煙送到唇邊深吸一口,随後白煙在他眉眼間輕騰漫開。

不等煙霧消散,他忽的側臉看過來。

不染笑意的桃花眼深邃似海,光影之下,似有星光透出。

整個人向外透着股冷淡的疏離感,卻意外的極具吸引力。

呂濡忽然有些不敢靠近,手指攥着雙肩包帶,遲遲不敢走上前。

嚴斯九這樣在黑暗中直直的看着她,沒有出聲。

和平時不大一樣。

呂濡抿住唇,手心又不可控的開始泛潮。

半晌,男人才收回視線,将未燃燼的煙頭撚滅,一擡手:“磨蹭什麽?過來。”

語氣不算太好,帶着初春夜的涼意,滲入耳膜。

呂濡攥了把包帶,挪着腳步走到他身前站定。男人身高優越,她穿着平底鞋,只堪堪到他頸間。

視線不敢上移,虛虛落在領口上方——冷白色調的脖頸,線條性感。

“怎麽這麽晚回來?”嚴斯九垂眼,語調平淡的開口。

呂濡收回眼,低頭打字:【社團有活動。】

嚴斯九不置可否的嗯了聲,又問:“去哪兒了?”

【南郊的孤兒院。】

呂濡遲疑的回答,心下有些奇怪,嚴斯九很少會過問她這些瑣事。

她回答完,嚴斯九有幾秒沒說話,手指扣着煙盒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目光卻落在她身上,緩慢的移動,似是審視。

呂濡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

她今天穿的是他們社團的統一團服,紅白撞色挺有特色的,是陸衡特意找人設計的,下面是普通的牛仔褲和板鞋。

沒什麽不妥當的啊。

呂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到之前在公交車站看到的車,心下猶豫,想問他那時是不是也看到自己了。

心中輾轉數次,總覺得這麽問多少有些自作多情的意味,再想到半個月前的“不歡而散”,呂濡還是把這個疑問壓了下去。

【你也剛回來嗎?】她換了個正常的問題。

嚴斯九沒回答她,反問道:“怎麽回來的?”

呂濡心中異樣漸起。

【乘公交。】

嚴斯九目光下壓,語調依然平常:“和同學一起?”

呂濡頂着無形的重力,點點頭。

暗色中,她看見嚴斯九似乎皺了下眉,沒等她仔細看清,就聽到他冷不丁的又問:“男同學?”

呂濡這下幾乎可以确定,之前他也看到自己了。

手心的潮意快要漫出來,黏糊糊的讓她打字都有些不順暢:【剛才……你是不是看到我了?】

嚴斯九挑起眼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裏想的是,總算還沒笨到家。

見呂濡佯裝随意的和他對視了兩秒,飛快的又移開眼,像做錯事卻又不知道錯在哪裏的小孩,嚴斯九心中一陣好笑。

笑完之後,他把臉沉下,語氣不悅:“和你說過幾次了,晚上回家就叫司機去接,或者打車,你都當耳邊風?”

呂濡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懵了,眨巴幾下眼睛,連忙搖頭表示不敢。

她總是這樣,圓圓的眼睛清清亮亮的看着你,聽話的點頭,看起來乖巧的要命,但其實轉身還是屢教不改。

嚴斯九只覺得有股火氣,想發又發不出來,憋的很不爽。

“小啞巴。”他提高音量,“你是不是——”

話剛起個頭,就被謝苒離高分貝的聲音打斷。

“濡濡姐回來啦!”

謝苒離興奮的從屋內跑出來,走近後才發現嚴斯九也在。

“哥?”

她一臉驚奇,剛才舅媽還在埋怨他不回家,這一轉眼怎麽人都到門口了。

謝苒離嘴巴向來比腦子快,脫口而出:“你剛不還說不回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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