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寧二十二年,時至隆冬,天空黑沉壓了數日,終于落了第一場雪,是豐年吉兆,百姓們歡欣鼓舞。

而宮苑之內,卻是厮殺漫天,伏屍遍地。

大皇子借着北戎使臣“行刺”長寧帝的名頭,一路帶領左右神武軍圍殺皇宮,同謀清遠侯李謙帶着三百精兵沖進了長寧帝所在的太極殿。

在此之前,他的夫人清陽郡主正在禦前侍疾。

燈火搖曳間,她從太醫手中接過湯藥,親自喂給長寧帝,“太醫說了,舅舅只是最近操勞過度,等太子皇兄從西山大營巡察回來之後,舅舅就能放手政務,安心休養了。”

長寧帝倚在床頭看着她,“翟家将人送走了?”

翟似錦端着藥的手頓了頓,邊給長寧帝喂藥汁,邊道:“嗯,昨日連夜送走的,送去了城外的庵堂,再也不會回來了。”

長寧帝又問,“那李謙呢,你打算怎麽處置?”

翟似錦垂着眉眼,不知如何回話。

作為長寧帝胞妹的女兒,她自幼頗受舅父長寧帝的憐惜,本以為得嫁良人一生無憂,卻怎料,幾日前,她的夫君李謙和堂妹暗通款曲,被她無意間捉奸在床。

李家這些年全憑攀着皇親,才得以在朝堂立足,事發時,李謙萬般悔恨,将所有過錯都怪在了堂妹頭上。

翟家害怕她會要了堂妹的命,做主将人掃地出門,送去城外的庵堂留下一條性命。

只是李謙依舊不肯和離,叫她心腔憋悶,惡心了數日。

現在長寧帝問起,她遲疑良久,只得敷衍過去,“舅舅不必擔憂,似錦心中有數,會處理好的。”

長寧帝輕輕點頭,聲音有些倦怠,“當年朕就不同意你下嫁于他,他太過急功近利,并非良配。”

翟似錦垂下眸子,無奈地笑,“是似錦辜負了舅舅的心意,現在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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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嘆氣,“等朕百年之後,還有太子照拂你,諒那李謙也不敢薄待了你。”

翟似錦連忙打斷他,“舅舅又胡說了!”

長寧帝望着她,但笑不語。

翟似錦臉眉心緊擰,還想開口說什麽,誰知殿外卻撞進來一道踉跄的身影,朱色太監服上滿是血跡,胸口橫穿着一柄長刀。

是往日長寧帝身邊近侍的劉公公。

“劉公公!”

翟似錦慌忙放下藥碗,起身去扶劉公公,觸及他身上的鮮血,白皙細膩的手掌頓染殷紅。

“陛下,郡主……大皇子謀逆造反,帶着左右神武軍已攻破四道宮門……叛臣清遠侯更是帶人朝着太極殿而來……外面的人都被滅口了……郡主,快帶着陛下逃……”

他只來得及說這些,說完就垂下了頭顱,倒在地上再也不起。

殿中的宮人們尖叫連連,紛紛瘋跑出殿外逃命去,卻在不久後響起了響徹黑夜的凄厲慘叫。

神武軍厚重的腳步聲也接連到了殿門外。

翟似錦渾身冰涼,壓着心驚跑到病榻前,望向長寧帝的眼睛裏露了怯。

“舅舅……”

長寧帝輕阖雙眼,撐着疲憊的身子翻到床裏拿了一個錦盒,交到翟似錦手中,低聲對她說:“從書架右側的暗道出宮去,去西山大營找你皇兄。”

話音剛落,大開的殿門外沖進來一隊精兵,個個手持重劍長刀,為首的正是剛才翟似錦和長寧帝讨論過的李謙。

李謙邁進入殿,一雙桃花眼掃向燭光明亮的殿內,最後目光落在翟似錦手中的錦盒上,朝她笑道:“似錦,過來。”

翟似錦暗自咬牙,把盒子藏在身後。

李謙下令讓士兵用刀劍架在她白膩的脖頸上,清秀無害的臉上掩不住自得,“郡主還是把東西乖乖交出來吧。”

翟似錦氣得渾身發抖,“休想!”

李謙讓人将長寧帝從床上拖拽下來,叫他摔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翟似錦震驚地睜大雙眼,像是發現了什麽,全然不顧刀劍無眼,脖頸擦着劍刃朝長寧帝撲了過去。

“舅舅!”

李謙眯了眯眼,“他喝了你親手喂的穿腸毒藥,活不長了。”

剛才那碗藥?!

翟似錦驀地擡頭,雙腿軟得險些站不住。

李謙輕笑一聲,“郡主,還得多虧了你,誰叫陛下防着所有人,獨獨從來不防備你。”

翟似錦指尖扣進掌心疼得滴血,近乎麻木地扶起長寧帝,思緒混亂中想去抹去他唇邊血跡,手指已經顫抖得不受控制。

她不知道,為什麽一向隐忍的李謙會突然做下謀逆逼宮的罪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好端端的補藥會被換成了毒藥。

她霍然回首,望向李謙的雙眼怒而猩紅,“難怪你今日催我進宮,是為了将我也困在宮中?”

如果她留在府裏,在察覺李謙逼宮的第一時間,勢必會跑去西山大營搬救兵。

但現在她被困在宮中,長寧帝連最重要的東西都交給了她,現在卻要落在李謙這個亂臣賊子手裏。

一石二鳥,他真是好算盤。

李謙不答她的話,只大跨步上前來,将她身邊的錦盒奪走,打開蓋子,赫然便是象征皇帝身份的傳國玉玺。

翟似錦猩紅的眼睛狠瞪着李謙。

長寧帝彌留之際緊緊按着她的手腕,痛苦到五官扭曲,卻仍對她說:“逃……”

這是皇帝舅舅對她說的最後一個字。

随後,他渾身癱軟無力,咽下最後一口氣。

“舅舅……舅舅……舅舅!”

翟似錦滿手都是血,哭喊着搖着長寧帝的身體,可他再也沒了動靜。

李謙眼神中滿是嘲弄,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吩咐道:“将清陽郡主帶下去,等太子殿下回宮之後,她便是大皇子送出去的大禮。”

士兵領命,上前幾步架起翟似錦的雙臂。

但翟似錦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掙脫開,從發髻中拔出一根銜珠蝶形釵,瘋了似的飛快朝李謙刺去。

殿中士兵大喊,“保護侯爺!”

李謙毫不猶豫地抽刀出鞘,一刀貫穿翟似錦的胸腹,随即士兵一擁而上,森寒利刀一道道落在她的血肉之軀上。

疼,很疼。

皮肉下血液驟然火熱滾燙,随着長刀起落血濺青磚,她橫倒在地,口中低喘謾罵道:“李謙……你不得好死……等皇兄回宮後,定要将你這等亂臣賊子碎屍萬段……”

濃烈的血腥氣在殿裏散開,駭人而瘋狂。

李謙低頭看着她,目光冰冷,嘴角揚着嘲諷,“留你一命已是仁慈,既要尋死,我便留你不得。”

她眼神渙散地昂着頭,看着李謙得意地轉身離去。

這種的人,将來必定不得好死。

約莫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下一刻,李謙帶着玉玺正要踏出殿門,卻只見半空中一道寒光呼嘯而至,他錯愕間還來不及後退,竟已被一箭封喉,頓時鮮血四濺。他驚恐地睜大雙目望向遠處,雙手徒勞地緊握住那支冰冷的箭,只嘶啞地發出一絲聲音,就已經仰天倒下,沒了氣息。

彌留中的翟似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盡管遍體鱗傷痛徹骨髓,卻笑着湧出熱淚。

朦胧中,她只聽到周圍兵刃交接,風聲凄厲,然後慘叫聲四起,一道模糊的身影下了馬,直奔着她來,将她從冰涼的地面上抱起來。

她已分不清是自己疼得抽搐,還是抱着她的人雙手在顫抖,只能撐住最後一口氣,無力地靠在那人臂彎裏,輕攥他的衣袍哀求道:“大皇子謀反……李謙搶走了玉玺,你快去西山大營找太子皇兄……找他……”

那人伸手擦着她臉上的血跡,動作輕柔謹慎,像是在對待世間至寶,默了半晌,用肅冷沉穩的聲音道:“郡主,臣聽見了。”

翟似錦感覺身體裏的力量被漸漸抽離,意識即将徹底散去的那一刻,她用盡全力,努力看清楚了面前這個人。

怎麽,是他?!

竟然是……陳熠?!

長寧帝的心腹,大寧朝數一數二的陰鸷權臣,他帶着精兵沖殺至此,為的是什麽?是想救駕還是……

滿心驚詫的她倚在陳熠懷中,手指微微動了動,卻連一絲聲音都再也發不出,頓然閉眼沒了意識。

但是漸漸地,她從自己身體裏飄了出來,更加清楚地看見陳熠抱着她的情形。

是她至死,也想不到的。

陳熠一人執掌廷尉刑獄,嗜殺成性,面對朝中重臣也是說殺就殺,全天下沒有人不怕他的。

翟似錦出入宮禁時,經常能碰見他,但也是敬而遠之,不敢深交。

只是現在這位人人懼怕的大權臣,竟抱着她的屍首,落寞地坐在淌滿鮮血的玉階盡頭,周遭的一切變故,仿佛與他毫無關系。直至太子率領西山大軍殺回皇宮,穩住大局後,他才緩緩起身,向太子道:“請允許臣……為她收屍。”

太子帶走了長寧帝的遺體,陳熠抱着她在太極殿枯坐了一宿,直至天明。

她的靈魂陪陳熠坐了一夜。冬雪後初陽升起時,她看見陳熠漠着臉,雙眸頹然沒了昔日神采,卻是穩穩地抱着她的屍身離開了太極殿。

她卻被困在殿中,望着他的背景愈漸遠行。

忽然,一道大力将她從身後卷了進去,陷入黑暗那一刻,她仿佛摸到了臉上陳熠滴落的幾滴眼淚,腦海中也遽然回蕩着陳熠那句話:請允許臣……為她收屍。

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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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預收《始亂終棄後太子黑化了》文案:

謝庭之身為東宮太子,貌若谪仙,為人陰沉疏離,表面風光無限,暗地裏卻有一道不為人知的心病。

曾經他喜愛過一個身份卑賤又低微的宮女,她無親無故,無依無靠,勝在踏實嘴甜,能同甘共苦。

從他微末時陪伴三年,待他終于成為太子時,卻給他下了一記猛毒,背叛後逃離東宮不知所蹤。

謝庭之毒發昏睡了數日,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查陸菀的下落。有朝一日将她抓回,他定要将她的心剖開看看,那時情深愛濃,她嘴裏說過的究竟有幾句是真話。

然而時隔六年,再見到她時,她已嫁做人婦,身邊還帶着一個五歲的小女兒。

謝庭之壓住眼眸裏的陰鸷,手指一寸寸扼緊陸菀纖弱細嫩的脖頸:“菀娘,出息了啊。”

謝庭之:“孩子是誰的?”

*強取豪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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