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身旁人的喘息聲似乎近在耳邊,趙長勝的手扶着石壁,他不敢往外走,但也知道若不往外沖,他們只會被困死在裏頭。

這些煙究竟是什麽東西?

是真的起了火,還是妖法?

若是妖法,又何必逼他們出去後才動手?

趙長勝想要大喊,可是一張嘴,煙便往鼻孔嘴巴裏鑽,他嗆得不斷咳嗽,只能眼睜睜看着身後的人一個個沖出去,一個個倒下。

洞中的混亂給了外面的“獵手”最佳時機。

煙霧又封住了人們的雙眸。

等他們走出煙霧,看到一地的屍體時已經晚了。

趙長勝抓住從身後跑過來的人,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此時能拉一個是一個。

“誰拉我!”被拉住的人聲音嘶啞的低吼一聲。

趙長勝忍住想咳的欲望,拼命提高音量:“是我!”

被拉住的人吓了一跳:“大王?您怎麽在這兒?咋不出去?裏頭全是煙,不知是哪個狗娘樣的把火打翻了!”

趙長勝不耐煩聽他絮叨這些人人皆知的事,可自己又實在說不出話來,只死死拽着這人的胳膊,不叫他出去。

被拽住的人也有些不耐煩了,喊道:“大王,可不能在這兒久留,咱們還是先出去吧!”

趙長勝拽着那人的胳膊,叫那人俯身,他湊到對方耳旁說:“外頭有詐!”

“有詐?”被拽住的人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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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勝又想咳又想罵人。

他原本只是個百夫長,百夫長聽起來不錯,手底下能管百號人,可實際上他不過是個傳話筒,他上頭還有千夫長,且那人剛愎自用,好大喜功,又不曾念過書,從來說話都是污言穢語。

那人不過是運氣好,從軍的時日比他久,救過上官,論起真才實學哪是自己的對手?

趙長勝見慣了他耀武揚威的樣,心底的那口氣便越積越大。

他做得,為何我就做不得?

可他的本事并未得到上峰的認可,他也沒能從百夫長變成千夫長。

時局混亂,趙長勝便起了自立山頭的心思。

人都想化龍,不想成蟲。

亂世出英雄,焉知他不會是那個英雄?

他殺了那個看不順眼的千夫長,不許士卒回鄉——他心裏清楚,只要叫他們回去,他們就再不會回來,只有留在窮鄉僻壤,必須得同心協力找一口飯吃,才能一直擰成一條繩。

趙長勝把心一橫,踩着石墩站在高處,竭盡全力忍住不适,大吼道:“山下的人攻上來了!這煙是他們搞的鬼!誰出去,只會被一箭射死!都停下!全都給我停下!”

這次他說的話總算有了用。

馬上就要踏出煙霧的人也都停下了腳步。

他們雖然彼此看不見,但還是迅速的找回了理智,朝着趙長勝所在的方向靠過去。

恰好此時煙霧也慢慢散去,總算不再伸手不見五指。

趙長勝深吸一口氣:“他們人應當不多,否則也不會用這種法子逼我們出去!”

當下便有人問:“大王,那咱們不出去,他們不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趙長勝恨不得罵他一句豬腦子,他繼續喊道:“不出去,糧食哪裏來?存糧早沒了!而他們在山下還有屋子,有人送糧!”

“這是圍城!若無後援,只能拼死闖出去!”

土匪們更加迷茫了:“大王,你剛剛不還說不能出去嗎?”

趙長勝:“是讓你們不要單獨出去!若是幾十人一起沖出去,我們便有生路!”

土匪們不說話了,這次他們聽懂了。

有人小聲說:“那誰沖前頭?”

“自然是以前誰沖前頭,現在還在前頭。”

“以前沖前頭的人早沒了!”

那些人不是兵,說是軍夫,實則是軍奴,行軍時搬運軍缁,打仗時沖在最前頭,後頭的兵拿刀驅趕他們,他們只能朝前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擋住敵人的第一輪攻擊。

趙長勝自立門戶的時候,這些軍夫死得死,逃得逃,就算沒死沒逃,也變成了他們嘴邊的肉。

留下的這些,都是百姓嘴裏的“兵大爺”。

沒人管的時候,踹開百姓家的門,便要百姓獻兒獻女,兒子去當軍夫,女兒任他們糟蹋,還要獻上錢糧。

趙長勝往日覺得這樣很好,這些兵大爺早已被養大了脾氣,跟着他的日子長了,便去不了別處。

現如今,他恨不得将這些人挨個揍一頓,把他們的腦子弄弄清醒。

“現在不沖,難道等死嗎?!”趙長勝喊道。

人群躁動起來:“不行!我可不能死在這兒!”

“沖啊!等在這裏做什麽?!”

“外頭肯定沒幾個人,怕什麽!”

可無論他們怎麽喊,怎麽叫,都沒人出去。

趙長勝看向自己走到自己身旁的親信,他還未成為“大王”時,此人就是他的親兵,雖說培養心腹不容易,就這麽推對方去死也有些可惜,但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馮祥!”趙長勝,“你點人!”

馮祥抱拳道:“是!”

馮祥環顧一圈,将周圍的人都點了一遍,他長得五大三粗,腦子并不靈活,卻格外忠心,他點完人手後舉起長刀:“你們随我沖出去!若有人敢後撤,我手裏的刀可沒長眼睛!”

趙長勝也不是完全不得人心,被點到的人雖說沒一個情願,但總歸沒跑。

“馮祥!”趙長勝沖走在最前頭的馮祥說,“千萬小心!”

馮祥回頭沖趙長勝笑道:“大王放心!買命錢我戴着呢!将來還要娶媳婦生崽子!”

趙長勝一愣,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一句,馮祥就已經領着人大喝一聲,朝洞外沖了出去。

煙霧散盡——

洞內的人終于看清了洞外的景象,地上全是屍體,人疊着人,明明方寸之地,卻陡然成了屍山血海,那些跑出去的人,甚至都沒能看到殺了他們的人的臉。

馮祥領着一百多人朝外沖,趙長勝在後頭沖沒出去的人吼道:“你們也沖啊!一起出去!否則都沒有活頭!”

留下的人看向趙長勝,不知是誰問了一句:“大王,您刀槍不入,為何您不先沖?”

“大王,我們都是凡人,血肉做的身軀,不像您有神佛保佑,您在前頭開路,我們自然能活下去。”

趙長勝僵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們的目光從麻木變得冷漠,再化為狂熱。

“對啊!大王有神通!大王,您帶着我們沖吧!就像馮哥一樣沖在最前頭!”

“大王,兄弟們可都是因為您有神佛保佑才一直跟随您!”

他們臉上露出了笑容,趙長勝甚至能看清他們嘴裏的黃牙。

也恰在此時,一陣激烈的響聲突然從洞外傳來,衆人又循聲望去。

那不間斷的巨響不知是什麽東西發出的,只是聽見,都叫人覺得頭皮發麻。

每一聲,都像有東西打在他們自己的身上。

剛剛沖出去的人全都應聲而倒,巨響落音的時候,洞外再無一人站着。

空氣中飄散着的是細密的血霧,若有似無。

洞內,寂靜無聲。

趙長勝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可他沒有逃脫的辦法,也再找不到另一個馮祥。

“大王!”

“大王!你帶我們沖吧!”

所有人都盯着他,那一雙雙狂熱的眼睛像無數只手般向他襲來,他避無可避,一時之間,他竟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反?為什麽要自立門戶?

如果當時沒殺千夫長,沒有上山,而是帶着人前往南方,又會是什麽樣?

但他沒有後悔,也沒來得及後悔。

趙長勝想起了他的雄心壯志,想到他殺千夫長時的滿腔熱血,想到他終有一日會登臨山巅。

趙長勝在迷離的幻想中沉溺了下去,他終于還是跳下了石墩,和在場的每個人一樣,揚起了狂熱地笑容:“兒郎們!随我沖!”

“沖!”

“沖出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跟大王一起沖出去!”

踏出山洞的那一刻,迎接他們的是不間斷的箭雨,奇異的是,最前方的趙長勝卻一直沒有倒下,他如有神助,只有當他跑到前方時,才會有箭落到他剛剛經過的地上。

趙長勝瘋狂大吼:“我!我乃天命所歸!有諸天神佛相助!我趙長勝刀槍不入!無所不能!”

他大笑着,回頭沖還沒倒下的人喊道:“跟着我!”

沒倒的人見證了趙長勝身上的神跡,他們眼眶通紅:“我等願跟随大王!”

趙長勝終于跑到了山坡前,他也終于看清了站在山坡上的男人。

陽光落在那人的臉上,他沒有注意到對方奇怪的頭發,奇怪的穿着,他只是有片刻迷茫——這樣年輕的少年郎,竟是要将他們全部殺光的人嗎?

這少年郎看起來活得真好啊,沒有髒污的衣裳,沒有瘦弱的身體。

對方看起來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好似他自己曾經的模樣。

少年時,總以為自己無處不可去,無所不能為。

葉舟也看着趙長勝,他雖然在此之前沒見過對方,但也從孫浩嘴裏知道了對方的外貌特征,一米七左右的個子,肥胖的身體,嘴角旁有一顆紅痣,像是個威武的大将軍。

是他讓鄒鳴留了對方一命。

不是因為他善心大發,也不是因為他不敢下令殺人。

他是超市的老板,對方是土匪的頭頭。

他們要為各自的下屬雇員負責。

這是他們的戰場。

葉舟抿着唇,朝已到射程內的趙長勝舉起了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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