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地震了。

喬伊慢吞吞地踱步過去。他走得很慢，幾步的距離花了五分鐘。

西戈沒催促，只是眼眸淡淡地看他過來，等他過來，他就催發了傳送魔法陣。

因為陡然來臨的失重感，喬伊忍不住瑟瑟發抖地抱住了一旁的少年。

西戈低頭看着腰上顫抖的手一眼，又收回了視線，平視前方。

等到了目的地，眼前不再旋轉，喬伊還是抱着西戈閉眼。

“已經到了。”西戈說着，把鬥篷的帽子給喬伊掀了上去。

眼前的視線忽然被遮擋，變得一片漆黑，喬伊先是茫然了幾分，随後急忙收回手，臉上泛起淡紅。還好寬大的鬥篷能把他的表情遮住。

之前坐飛機也沒這樣，坐個傳送陣怎麽這麽害怕。

喬伊覺得有些丢臉，後面跟着西戈都一直低着頭。

直到身前的少年忽然停下，喬伊猛然撞了上去。他驚呼一聲，胸口劇烈的痛感傳遍全身。

喬伊鼻子一酸，眼裏的生理淚水又流了出來。

他一邊揉鼻子一邊心生疑惑，西戈明明看起來這麽瘦弱，怎麽背會這麽硬。嗚，痛死他了。

西戈的頭也好硬。

嗚嗚，他下巴也疼。

“對不起！對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我立刻給你換成新的，錢也還給你！”

不遠處一個胖男人涕淚橫流，跪在地上鬼哭狼嚎，他的聲音很大，引得許多人都看了過去。

喬伊聽到聲音，也好奇地往那邊看。但看清那張臉的同時，他臉色發白，忍不住躲到了西戈的後面。他又想起那個胖男人睜着眼看他，嘴角微微勾起，眼裏泛着嘲弄與諷刺，那個看笑話的笑容。

他躲在西戈的後方，探出一個頭往那邊看。

街上都是人。

因為是雪季，這個小鎮異常熱鬧，很多之前沒開門的店鋪都開了門，還有很多不久前沒看見過似乎最近才開起來的店鋪。

街上許多人行跡匆匆，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好像沒什麽事做，都聚集在一起看熱鬧。

熱鬧的中心是那個跪着的胖男人。前方站着一個少年，金發琥珀眸，臉色極其難看，手裏正拿着一個棕紅色的盒子。

“賤民，老子這些年還沒有遇到過你這種垃圾貨色，眼睛瞎了跟我在這裏裝呢？”

少年臉色難看得吓人，他伸出腳，一腳就踹了過去，直把那胖男人眼淚踢了出來。

“對不起！”他凄厲地叫出聲，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好像都斷了一樣。

“這人給我處理掉，我不想在加魯丹那王國再看到他。”少年看胖男人的眼神如同在看着一絲草芥，他很快收回視線，俨然一副驕矜傲慢的模樣。

他身後的守護戰士說：“少爺，那這家店？”

“砸了。”

少年的眸色冷得不耐煩：“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胖男人更是凄慘地哭了起來。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眼眸都要渙散。他爬到少年的腳邊，卻被快速地踢了出去。

“你在看什麽？”西戈低頭，側過身，看着躲在他身後的少年。

喬伊動了一下，又重新躲到他身後，繼續看。下一刻，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連忙站好，小聲回答：“沒看什麽。”

西戈看着他，不發一言，而是繼續往前走。這次他走得快，喬伊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喬伊艱難地跟在他身後，氣喘籲籲地說：“西戈，你走這麽快幹嘛？”

西戈淡淡道：“我這是正常速度。”

喬伊委屈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你能不能走慢點？我脖子疼。”

西戈腳步頓了頓，回過頭，“麻煩。”

喬伊忍不住掉了眼淚。

西戈說：“我把你傳送回去，你自己呆在房間裏。”

“不要！”喬伊突然沖上前，死命地抱住西戈的腿，說啥也不放開，“我不要回去！”

要是西戈從此一走了之了怎麽辦，當初那本書他雖然只看了開頭，但簡介還是看了的，西戈以後會游走多浦大陸。

西戈不說話了，他眼神冷了些，“放開。”

喬伊就不放，“我不要回去！”

“不送你回去，”西戈閉了閉眼，“放開。”

喬伊看他臉色難看，很快就放開了，松開後，劫後餘生的害怕感立刻襲來。

這次西戈的速度慢了些，喬伊卻不敢離他太近，而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兩步遠。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喬伊小聲說：“剛剛我在看那個胖男人，之前他騙了我，用破娃娃拿了我十二個金幣。”

西戈冷冷道：“愚蠢。”

喬伊嘴一癟，眼淚汪汪，“你這人怎麽這樣。”

“那是加魯丹那王國王都的德西蒙家族，”西戈眼神泛着冷意，眼眸深處翻滾着漆黑滾燙的顏色，“剛剛那個是德西蒙家族赫赫有名的佼佼者，年輕一代中的天才，名叫威利。”

“哦，”西戈忽然轉換話題，喬伊有些茫然，他愣了下，說：“我看他脾氣好差。”

西戈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漆黑散了幾分。

喬伊擦了擦眼淚，看西戈走了好長一段路，也沒在哪個店鋪停下。

好在因為是雪季，街上人比較多，部分穿着铠甲的戰士也是滿身血跡，有些戰士的铠甲還在滴血，似乎剛從深淵那邊回來，而西戈灰色衣袍上的血已經幹了，相比之下竟然還沒有他們明顯。

喬伊忍不住問：“西戈，你想買什麽？”

西戈眸色漆黑，“想買命。”

喬伊沒聽懂，他眨了眨眼，還是跟着西戈走。

“救命——”

有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是一個滿臉恐懼的男人，他跑得跌跌撞撞，下一步直接摔在了地上，“魔物失控了，第一條防線崩潰，好多人都死了，好多血……都是血……那些魔物還會吃人！”

他的聲音炸起無限波瀾。

“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呢？這次不是連那位赫赫有名的高級戰士也去了嗎？”

“救命啊！我該怎麽辦？”

“我們快跑吧，不要管家了，先跑再說！”

其中最慌張的就屬金斯鎮本地的居民。魔物季來了這麽多次了，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

“救命啊，救命啊！”第二位逃出來的男子大喊，他全身都是血，胳膊都沒了一條，缺口在不斷流血，他又跑了幾步，聲音宛如燈枯油盡的老人，“救救我……”

他還沒說完，直接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再也沒動。

“啊——”

正面對着他的一個女人猛然大叫，她臉上都是眼淚，看起來吓得不輕。

“吼吼吼——”

渾厚恐怖的吼聲傳來，無數形狀猙獰的魔物從街道上的另一邊沖過來，它們跑得飛快，路上已經咬死了不少人。其中幾頭火系的魔物，噴出猛烈熾熱的火焰，燒了好幾座房子。

金斯鎮充滿了一片凄厲刺耳的哭嚎聲。

沒有魔力的村民如同微小的小草，完全沒有抵抗之力，瞬間就化為肉泥死在魔物們的腳下。有魔力的魔法師一邊向魔物們施展魔法，一邊後退。戰士拿起長劍，抵禦着魔物兇狠的撞擊。

俨然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

威利被吓得臉色發白，不斷地喊，“該死，你們趕緊保護我撤退！早知道就不來這鬼地方了！”

他躲在戰士們的後面，見自己要被魔物撲到，連忙把前面那個戰士推了出去，“養你們幹什麽吃的？你咋讓這鬼東西碰到我？”

被推出去的戰士臉色有一瞬間的難看，可一想到那張血契，他咬了咬牙，還是只能忍下，“少爺，你躲好一點。”

威利直接踹了他一腳，“你這賤民，敢這麽跟我說話，我回去就讓父親弄死你。”

戰士咬着牙，“少爺，你再這樣，我們就誰都回不去了。”

威利看着剛剛離他只有一根手指近的魔物被打飛，不禁哆嗦了一下，“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賬！”

喬伊害怕得躲在西戈身後，兩米外的魔物都被冷冽的風當場絞殺，無法接近他們。

西戈一步步慢慢地向威利的方向走，喬伊只能跟在他身後。

威利正恐懼着，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那張熟悉的臉冷冷地望着他。

他瞪大了眼，忍不住叫出聲，“西戈，你居然還沒死？”

威利的面色震驚萬分：“怎麽可能，深淵那種地方，你怎麽可能活着回來？”

西戈沒說話，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個死人。

躲在西戈後面的喬伊悄悄瞅了威利一眼，發現他們長得好像有一點點像，威利這個名字他有些眼熟，看來他很可能就是以前虐待過西戈的堂兄。

威利像是忽然反應過來，臉上很快恢複了之前那種傲慢的神情，同時眼底露出厭惡，仿佛多看西戈一眼他就要吐出來，“深淵沒弄死你真是太可惜了！但我能殺你第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沒想到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蠢，自己送上門來。”

他命令身後的兩人，“查爾斯，弗羅拉，你們給我殺了他！”

查爾斯的劍剛殺了一只沖過來的魔物，聽到這話，臉色有些無語，“少爺，光是抵擋魔物我們就已經精疲力盡了，能不能等會再說。”

威利的神情瞬間變得十分難看，直接一腳踹過去，“廢物！連個魔物都對付不了，我父親養你們幹什麽吃的？”

查爾斯簡直要翻白眼了。

威利見西戈一直看着這邊，而他竟然使喚不動這些賤民，他氣得要死，“查爾斯，你趕緊給我殺了西戈，不然我讓你現在就不好受！”

查爾斯已經感覺到了身體的陣痛。他十分震驚，萬萬沒想到威利竟然在這種關頭使用了血契。因為疼痛，他不小心被撲上來的魔物咬了一口。他連忙打掉魔物，只能臉色難看地朝西戈的方向走去。

當他正眼落在西戈那個方向時，眼底的神色更加震驚。

與他們的狼藉不同，白發少年的身邊異常寧靜。那些四級魔物連少年的身都接近不了，就被無形的風刃絞殺，他甚至不需要吟唱咒語就能發出那些攻擊力極強的風刃。而且他似乎還在保護一個完全沒有魔力的人。

查爾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明明是個連他胸口都不到的少年，魔力竟然如此強悍，他甚至感受不到西戈的魔力等級。

這樣的魔法天賦，就算放在王都也是天才中的佼佼者，而他居然以前從未在王都聽說過。

查爾斯臉色萬分凝重，不過還是伸出劍。

銀色的劍光映照着少年的臉。

少年白發飄飄，眼神漠然，眼下的紅痣像是一滴血。

喬伊害怕得簡直想把自己藏起來。

西戈是個魔法師，可以站在原地不動，但是那個戰士的身影閃來閃去，剛剛劈過來的劍差點都要刮到他的臉。

喬伊淚眼汪汪，想了想，想更加靠近西戈，于是小心翼翼地往西戈的方向湊過去。

查爾斯躲過了西戈的好幾個風刃攻擊，卻一直近不了西戈的身。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此時他見到西戈身後的那人忽然在移動，看準這個難得的縫隙，他将鬥氣覆在長劍之上，以雷霆之勢攻了過去。

喬伊擡起頭，被忽然朝他吹來的巨風撲了一臉。他茫然擡眸，正巧看見西戈還伸在空中的手，手前方旋轉着一個小型黃色魔法陣。

一個身穿铠甲的男人被震得退後好幾步，綠色鬥氣消散了大半，可還是有一絲鬥氣沖到身前，把西戈臉色劃出了一個口子。

少年白皙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血痕，紅色的血順着眉骨往下流。

喬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看到了少年擋在他面前的手。

那猙獰的手背他怎麽也看不慣。

“不要亂動。”他聽見西戈說。

“好樣的，查爾斯，”威利正巧看到這一幕，興奮不已，幾乎要鼓起掌來，“快把西戈殺了！殺了他，我重重有賞！”

他說完，差點被魔物咬到，又開始叫嚣要殺了那只魔物。

“對不起。”喬伊低下頭，他兩指相交，忍不住發抖。

喬伊不敢再動，乖乖地躲在西戈的身後。

可是不知為何，他忽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那個味道難以形容，明明是血腥味，可又似乎帶着香。

喬伊的目光追尋着香味而去，落在了西戈臉上的血痕。

他驚訝地瞪大眼，是西戈的血？怎麽回事？

“吼——”

“吼！吼！吼！”

一聲又一聲的獸吼越來越高昂，本來正在無差別攻擊所有人的魔物忽然調轉方向，它們的眼睛都發着光，仿佛看到了一塊血液淋淋的好吃的肉。

那異常癫狂的目光正對着西戈。

因為魔物突然松口，從魔物嘴下的人成功逃生，他們露出狂喜的神情，立刻連滾帶爬地逃跑。很快，金斯鎮幾乎變得空無一人。

威利看着不知道為什麽發瘋全向西戈沖去的魔物們，哈哈大笑，他連忙命令旁邊的幸存戰士，“都過去，給我殺了西戈！”

戰士們領命，迅速過去與西戈纏鬥起來。

“割——”劍光與堅硬的刀猛地撞擊在一起，發出激烈又刺耳的聲音。

因為西戈的躲避，那個沖過來的戰士沒收住力度，被從另一個方向沖過來的魔物咬上了脖子。

屍體掉在了地上。

戰士看着身邊人的慘狀，似乎聰明了一些，主要讓魔物攻擊，自己時不時煩擾一下西戈。

随着時間的流逝，魔物持續不斷的癫狂攻擊加上幾個戰士的間歇攻擊，讓西戈有些力不從心起來。他臉上染着血，蒼白的臉更白，身上已經出現了傷口。

空中的香味更加濃烈起來。

喬伊想哭，可他不能。沒有人能幫他，只有他自己。這次西戈是為了他才流血，流血了，才會成了魔物攻擊的主力。如果西戈死在這裏，他也活不了。

他強忍着眼淚。

威利高興極了，眼裏的興奮仿佛要溢出來，“西戈，這次我看你怎麽跑！”

“醜八怪。”

那是一個清亮柔軟的聲音。少年的臉被黑色的鬥篷遮擋得嚴實，只能看到一點白皙的脖頸。

威利臉色立刻黑了，“賤民，你說誰醜八怪！”

“我說你啊，”那聲音慢吞吞的，“威利德西蒙。”

“你不僅是一個醜八怪，還是一個黑心腸。小小年紀就能對同齡的小孩子下毒手，深淵是什麽地方，你把他推下去，你怎麽不自己下去？算了，我看你這種人的心就是黑的，惡靈都嫌你比他黑。”

威利氣得嘴唇抖，“你是什麽東西？敢說我！”

喬伊望着他，聲線柔軟，話卻與聲音不符，“你就不是個東西。”

西戈往後看了一眼，那眼底看不出情緒。而站在他身後的少年并沒有看向他。

威利神情難看得要死，眼中透出狠意，“殺了西戈，殺了他！”

魔物還在癫狂地沖鋒。

戰士們不再只在外圍看，他們找準時機，就走上前與西戈纏鬥起來。

喬伊躲在西戈的身後，背立得筆直。那雙翠綠的眼睛裏沒有害怕，沒有眼淚，像是蒙了一層霧。

因為戰士和魔物們的圍攻，西戈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幾乎快倒在了地上。但喬伊身上卻連鬥篷都沒撕裂。

那蒙着鬥篷的少年忽地喝了一聲，“你們敢？！”

戰士們怔了一下，都有點懵逼，手裏的動作停下來，互相看了一眼。

接着，他們倏然看見，癫狂狀态的魔物們停了下來，它們眼裏奇異的光漸漸散去，慢吞吞地一只接着一只離去。

戰士們更加懵了。

威利十分惱怒，“傻在原地做什麽？還不快點殺了西戈！”

查爾斯率先朝西戈攻了過去，剩餘的戰士也揮起劍，運轉鬥氣朝着西戈的方向攻擊。

西戈運起黃色的魔法陣抵擋，但是戰士們的攻擊過于猛烈。防禦魔法陣擋了一會兒，就從中間碎開。西戈的臉更是肉眼可見地白了一圈。

眼看劍尖要劈到西戈的胸口，喬伊驟然大喊：“不可以！”

他話音落下，周圍忽然一陣天翻地覆、地動山搖。無數條裂縫出現在了大地上，黑漆漆的裂縫像是兇獸的大口，瞬間就吞沒了無數人和魔物的屍體。

他們的腳下正巧裂開一條長長的縫隙。

地震了。

作者有話說：

喬崽不是雙重人格，以後會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