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樂喧天, 紅衣似火,眉目如星月的郎君要迎娶他的新娘。
陸陵天在一衆簇擁之下進了院裏,熙攘熱鬧的聲聲祝福中, 他看着穿上華貴豔麗喜服的姑娘被喜婆牽着, 青蔥玉指執在綢花的一邊, 緩步向他走來。
天邊豔陽如金粉,給她繪上一層如夢似幻的薄色。
他曾夢過這般場景, 在遙遠的北境,夢裏的姑娘也是這樣踩着驕陽而來, 身後落了滿地雪白的梨花,襯得這抹紅越發昳麗。
只是到底有些遺憾,她未能在滿樹梨花的自己院裏出嫁,但也無妨,到了王府便好了。
沈梨蓋着蓋頭, 只能低頭小心看路,她不知道陸陵天在哪,只覺總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淩厲, 不壓迫, 好像只是輕輕又專注地看着她, 直到紅色綢花的另一頭被交到了對方手上。
不知是這正紅的顏色太耀眼還是陽光太炙熱,就在這麽一瞬,看着她的人目光好像更濃烈了一些。
明明什麽都看不見,沈梨的心卻還是無端一跳, 平白緊張了幾分。
她在紅蓋頭下輕輕抿住唇, 任由陸陵天牽着她走出了永昌侯府。
他走的很慢, 應是顧及着她不方便視物的緣故, 但再怎麽慢, 她也一步一步到了府門口,在最後一步踏出正門的那一道門檻時,沈梨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終于是離開永昌侯府了,不管未來如何,這個于她壓抑又沉郁的侯府,日後她便是再難回來了。
唯一會想念和牽挂的人大抵就是姨娘和祖母吧,只是祖母在侯府中尚且無需她擔心什麽,姨娘卻……
沈梨在心裏低低嘆息,離開永昌侯府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姨娘。
只是不管怎麽說,許多事也只能往後走一步看一步了,誰知道她進了耀王府又是什麽光景呢?
在喜樂的熱鬧聲裏,沈梨被喜婆扶着坐進了花轎,滿目的紅叫她不自覺閉了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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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高聲揚了一句起轎,她便就這樣被八擡大轎擡着離開了永昌侯府。
花轎很穩,曾經生活的地方在後頭漸漸遠了,沈梨坐在花轎裏心緒放空,既覺得有點不真實,又好像有什麽塵埃落定。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花轎兩旁好像一直熱鬧着,人聲鼎沸,直到花轎停下,轎簾重新被被人掀起一角,一只手伸了進來。
掌心幹淨,指節修長有力,指腹有薄繭,是陸陵天的手。
沈梨有一瞬遲疑,最後還是将自己的手放了進去,然後便見男人微微收掌,将她的手裹住,穩穩地牽着她出了花轎。
要跨火盆時,陸陵天換了一只手牽她,另一只手伸到她腰側輕輕護住,待她提裙而過時才松開,繼續牽着人緩步進了王府裏。
沈梨低着頭,安靜的看着腳尖,卻在一陣風來時聞到了一點梨花的香味。
她的目光透過蓋頭之下輕輕朝旁邊看了一眼,就這一瞬,便叫紛揚落下的梨花迷了眼。
和風起,梨花落微雨,嬌顏紅衣白雪香,庭前一階春。
沈梨良久後才收回眼,在鼻尖萦繞的梨花香裏深深吸了口氣,大抵是有了一點親近的事物,她覺得心裏輕松了一些。
王府的下人一路迎在兩旁,直到JSG沈梨進了拜堂的正廳。
原本以為耀王父母早逝,正廳主位上是沒有人的,但沈梨卻從蓋頭下隐約看見了一二,主位上俨然是坐着兩人的。
她稍一想便心裏一驚,被牽着的手不自覺的緊了一下。
在她身邊的陸陵天察覺,在松開她前微微湊近,低低道:“不慌,我在。”
主位上坐着的帝後将他這點小動作看在眼裏,相視一笑。
他們今日出宮十分低調,并未叫太多人知曉,在這兒坐了耀王府的兩個主位,其實只是作為陸陵天的伯父和伯母,作為從小看着他長大的最親近的長輩,替他的父母見證他今日成婚。
從宮裏帶出來的唱禮官站在一旁,見兩位新人已經站好,笑着朗聲道:
“一拜天地,三生石上有姻緣!叩首——”
“二拜高堂,養育之恩常感念!叩首——”
“三拜夫妻,伉俪情深永相攜!叩首——”
沈梨聽着耳邊唱禮官的祝詞,最後一跪直起身時還有片刻恍惚,所以她這便是……成婚了。
唱禮官一句拖長了音的“禮成——”落下,沈梨被喜婆扶了起來,有人呈上一個小小的木屜遞到了她的蓋頭下。
沈梨看見,木屜上是一支木簽。
大啓自古成親的習俗,禮成後婆婆會讓人遞上一支木簽,四四方方,平平整整,象征新人往後的日子有規有矩,平整順利。
上面有婆婆親自寫給媳婦的禮訓和祝福,是日後都要好生存放的。
現在,這支木簽是皇後娘娘給她的。
沈梨雙手拿起屜上的木簽,又對着上首行了禮,這才将木簽收進袖中,然後她便被一衆丫鬟婆子簇擁着離開正廳,被陸陵天牽進了寝屋裏。
待在床前坐好,沈梨看着陸陵天的腳步往外間走了兩步,再回來時,一杆喜稱挑起了她紅蓋頭的一角。
幾縷流蘇搭在喜稱上,又輕輕滑落,火紅的蓋頭落了地,沈梨一張嬌豔的臉露了出來。
她輕輕擡眼,終于看到了陸陵天今日的模樣。
男人墨發高束,金冠簪頂,一身紅衣更襯得劍眉星目,平日裏冷沉的氣勢都好像如烈焰般張揚了起來。
沈梨恍惚想起那日在長公主府的紫藤花架下壽寧郡主說的話,曾經在京都打馬而過,似朝陽般耀陽的少年。
在入目濃烈的紅裏,陸陵天好像連眉眼都溫柔了幾分,沈梨看着他端着兩杯合卺酒坐到她的身側,将一杯遞到了她面前。
擡手接過,沈梨攏着寬袖,輕輕與他抵了抵杯,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斂眸與他對飲而盡。
待合卺酒盡,喜婆上前将陸陵天和沈梨的頭發各剪下一小縷,然後纏繞成結放進一個紅色鴛鴦戲水香囊,交給了陸陵天。
沈梨看着陸陵天将香囊仔細放在了枕下,結發夫妻,恩愛不疑。
她心裏卻有些自嘲。
成親禮俗,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美好浪漫的寓意,只是她不是真的新娘,便覺這些祝福好像都不是她的。
更甚者,看見陸陵天今日一絲不茍又鄭重其事的做着這些事,她的鼻尖就驀地有些泛酸。
大抵還是會覺得委屈吧,沈梨不禁想,若她不用替嫁,是否也會有這麽一日,在出嫁這天被夫君妥帖溫柔的對待,一舉一動都小心,只想與她有個好兆頭。
那時候她不是沈念筱,而是沈梨。
這麽想着她微微出了神,直到手被一雙大手裹進掌心裏。
沈梨一驚,倏地回過神來,她擡眼看陸陵天,便見男人并未因她的走神而不悅,依然是與平日全然不同的溫柔注視。
“我需去陪宴,桌上備了糕點,餓了便用一些,你的丫鬟就在門外,一會讓她們進來伺候,嗯?”
陸陵天第一次與她說這麽多話,沈梨差點未反應過來,只下意識點頭:“好,我知道的……”
見她應下,陸陵天這才放心,握着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細嫩的指尖,又專注地看了她兩眼,這才起身離開。
等人都走了,沈梨才後知後覺地看着自己的手臉紅起來,被他捏過的地方好像還有灼熱的溫度,殘留着他指腹微微的粗粝感。
沈梨捧了一下臉,突然就想到了洞房的事。
今日……今日行房的時候怎麽辦啊……
趙氏昨夜根本未與她說過這些,直接給了她一本避火圖了事,沈梨一個不谙世事的姑娘翻了第一頁就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再翻下去了,随手塞進了一個嫁妝箱子裏。
也就那日去見姨娘時,姨娘悄聲與她提了兩句,只道是若覺得痛便忍忍,忍過去了便好了。
至于為何會痛沈梨也不知道,她那時想着,耀王有隐疾,這房應該也圓不了吧?
原本心裏确實是信誓旦旦地,但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坐到這喜床上竟然就緊張了起來!
畢竟她也不知道耀王殿下這隐疾到底是到什麽程度了?有多隐?
陸·正在被拉着喝酒·陵·有點隐疾·天在耀王府宴客的外院突然打了個噴嚏,被太子陸懷信和韓敘接連打趣。
陸懷信:“堂兄,怕不是我堂嫂剛分開就在念你了。”
韓敘:“哥,不要急,今晚我們不醉不歸!反正你不是自己說自己有點什麽毛病麽,今晚不重要!”
他話剛說完就被竹一捂住了嘴,翻了個白眼:“少将軍,你喝你自己的少說兩句吧!活着不好嘛?”
陸懷信在一旁将韓敘的話聽了個十全十,重點在那句“自己說自己有點毛病”,他稍一想便輕輕挑起了眉梢看向陸陵天,意有所指:“原來那傳聞,是堂兄自己放出去的。”
陸陵天面色如常地與他碰了碰杯,勾唇笑了一下,未多言。
酒宴一直到酉末才散。
康帝和皇後未正便回了宮裏,而幾位皇子則一直待到了現在天擦黑的時候。
陸陵天在門前送客,陸懷信和韓敘留到最後,而四皇子陸倡浩走到門前突然又停了腳步。
他回身看着陸陵天,面上一派和善笑意,低聲說了一句:“今日耀王意氣風發的模樣真叫堂弟我好生羨慕,想來京中那些傳言應當都是謠言。”
陸陵天目光如炬,此刻已經斂了笑,面無表情地看着陸倡浩,靜靜等他接下來的話。
畢竟他身子不舉的事京都貴族應當都有耳聞,不稀奇。
果然,陸倡浩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又似想起什麽似的,“啊”了一聲,然後笑道:“說起來今日我也去永昌侯府門外看了一晌,嫡女出閣果然是熱鬧的緊,只是……”
“侯夫人滿臉不舍,怎麽好像一滴淚沒流呢?王爺覺不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