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午做完飯,梅奶奶和胖嬸幾個人端着一盤盤菜上桌,村裏各家派了一兩個人過來吃飯,也有臉皮厚的帶着全家老小都過來蹭吃蹭喝。

賀隊長端了一碗肉過來給幾個孩子吃,此時的小豆已經哭不出聲音來了,嗓子嘶啞着站都站不穩,等賀隊長打開房門,小豆直接往外沖。

賀隊長一把将孩子給攔腰抱住讓孩子在這裏吃完飯再說。

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的小豆又大哭了起來,不停捶打着賀隊長。

“這孩子太犟了,犟得跟頭牛似的。”蓮花嘆氣道。

賀隊長一邊哄着小豆一邊把那碗肉給了其他幾個孩子吃,賀柴吃不下,跑去房間拿了月兒妹妹藏在抽屜裏的兩個小氣球。

将氣球吹起來,賀柴用繩子系住氣球,又牽着繩子的另一端拿過去哄着小豆妹妹。

小豆看着系在自己手腕上的氣球,伸出手去戳了戳氣球,被碰到的氣球立馬彈開,在空中飄蕩着要飛遠。小豆及時扯了扯手腕上的繩子,小氣球又飛了回來。

“笑了,小豆這孩子笑了。”蓮花輕聲對老賀使眼色。

賀隊長松了口氣,把孩子放下讓她坐着在這裏吃午飯。

剛坐在小板凳上,小豆又嚎了幾嗓子,哭着喊‘爺爺’。

所幸哭了半天也累了,孩子抽泣了幾聲便老實地吃着蓮花嬸嬸用筷子夾過來的飯菜。

吃了幾口小豆揮揮手不願意再吃,趴在椅背上眼神委屈地看着院子外。

“小豆,不吃了?”

“不吃了,”小豆擦擦眼淚,玩着手上的氣球,“爺爺怎麽還沒叫我回家吃飯。”

“那是我的氣球。”月兒噘着嘴不高興,指了指小豆姐姐手腕上系着的兩個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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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吵!”蓮花瞪了女兒一眼,抱着哭鬧的月兒進去房間吃飯去了。

“二哥壞,那是我的氣球。”月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埋怨着賀柴哥哥。

“好了好了,”蓮花在女兒耳邊小聲說道,“明天媽媽給你買一堆的氣球過來,好不好?”

“真的?”月兒用手背抹抹眼淚。

“媽媽什麽時候騙你了?”蓮花笑道,“你小豆姐姐的爺爺死了,你讓着她點,啊。”

月兒比小豆還小幾個月呢,也不明白死亡的含義。

等蓮花給女兒喂完飯出去,發現小豆已經趴在椅背上睡着了。

“這孩子估計是哭累了。”賀隊長把這幾個孩子托付給了蓮花,自己吃了幾口飯又準備走。

“去哪兒啊這大日頭底下的,不休息會兒?”抱着小豆放在床上,給孩子蓋好被子出來,蓮花把老賀喊住。

“買棺材去,明天一早就下葬了主任讓我去縣城看看,買一副好棺材。”

“棺材有什麽好壞,鎮上不能買?”

“咱們鎮沒得賣了,要麽去隔壁鎮要麽去縣城,還是去縣城得了,買個好棺材也好風風光光地下葬。”

“買棺材的錢呢?”蓮花又問。

“主任讓我先墊着。”

“老賀,你別被騙了,”蓮花欲言又止,“這麽多人都幫忙搭把手準備葬禮,這買棺材的事讓你一個人去做,合适嗎?”

“怎麽就不合适了?我小的時候寒叔也幫了我爸媽不少忙,和我爸媽關系好得不行,我現在幫忙買棺材怎麽了?”賀隊長語氣有些不好。

“這辦喪事,棺材和飯菜煙酒就是最花錢的,今天這酒席上的幾條煙都是咱們出的,你還上趕着去買棺材,你錢多得沒處花啊?”

“行了吧你,就你多事。”賀隊長直接離開,都懶得再和媳婦兒說話。

“啪”的一聲,蓮花氣得拍桌子在那流眼淚。

賀柴和賀小棗埋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星兒看了老媽一眼,冷哼一聲,怨自己媽媽沒用。

只有月兒跑過去看着媽媽,“你怎麽了?”

“沒事,”蓮花抱着月兒坐在自己腿上,“還是月兒心疼媽,我的乖月兒。”

下午人都散得七七八八了,莊稼地裏還有活幹,大家也都不是沒事幹的,除了梅奶奶和胖嬸主任幾個人在那裏收拾,其餘的人都離開了,就等着明天一早下葬再過來幫忙。

“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還得準備兩餐飯,你看看飯菜還夠嗎?”主任過來問自己媳婦兒。

“夠的夠的,”胖嬸插話道,“大家菜園子裏扯幾把菜過來就夠了,明天早上做糍粑吃,省錢又管飽,大家都歡喜。”

梅奶奶也說道:“至于這買肉的事,我讓咱兒子去辦了。”

收拾完這裏,大家守着堂屋裏老寒的遺體,坐在一旁邊燒紙錢邊聊天。

“大香不過來?”梅奶奶問道。這大香,就是老寒那遠嫁的女兒,出嫁後沒再回來過,老寒兩口子平常也只當沒這個女兒,都不來往的。

“誰知道,”主任冷哼一聲,“反正是沒個準話,說是把事情托付給咱們他們兩口子放心。”

“還是得養個兒子。”胖嬸插嘴道。

“兒子不孝的也有很多,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梅奶奶讓胖嬸別亂說話。

“小豆呢?”主任抽着煙突然想起了那可憐的孩子,“今天早上就聽她在那哭。”

實在是哭得大人心裏頭難受得緊。

“那孩子可憐見的,哭得肝腸寸斷,我這心也要碎了,現在在蓮花那看着呢,”梅奶奶鼻子一酸,嘆了口氣,“老寒臨死前有沒有說什麽?”

老寒是淩晨一點咽的氣,主任和賀隊長以及那卡車司機在縣城醫院又待了一個小時,一直到淩晨兩點才把屍體給帶走。

“他也沒說什麽,就是惦記着那房契,擔心公社把房子給收回去,”主任笑道,“我就和他說老哥哥啊,這房子沒人會收你的。他就笑,說房子要留着給小豆結婚用的,不能被別人占了去。我一尋思,那小豆就別上戶口上在賀隊長家了,還是照舊是他老寒家的人,只不過交給賀隊長撫養,我也說了,咱們家不缺吃的,以後也可以時不時接濟這孩子,讓他盡管放心。”

“只說了這事?”胖嬸又問。

“還能有什麽事啊,也就這事了,臨死了也就只有這個小孫女放心不下罷了,孩子還小呢,擔心孩子受委屈,我和賀隊長都懂。”主任笑着笑着就撩起衣角擦眼淚。

七八個人圍着老寒的遺體在那說說笑笑,也不覺得害怕。

正說起小豆這孩子呢,梅奶奶吃驚地‘啊呀’一聲,原來是見到了院子外正趴在門框上朝這裏看的小豆。

“小豆來了。”梅奶奶走過去要抱那孩子。

剛睡醒的小豆從賀家跑了出來,趴在自家院子的門檻上玩弄着手上的氣球繩子,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也不讓梅奶奶抱。

“小豆,你今天還沒給爺爺磕頭,就差你了。”梅奶奶用手指頭梳理着小豆有些亂糟糟的頭發。

小豆聽了這話擡起頭看了堂屋裏的遺體一眼,随即又低下頭小聲抽泣着繼續玩着手上的氣球。

在她幾番拉扯下,繩子系在氣球的那一頭解開了,氣球立馬‘噗噗’地放氣飛走,十幾秒後又掉落在地。

小豆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氣球,也沒去撿,趴在門檻上玩了一會兒又伸出一條腿跨過門檻,沒什麽反應地坐在門檻上,小豆等梅奶奶走開了便自己小跑着來到堂屋。

旁邊的主任和幾個男人看了一眼小豆後便收回了放在小豆身上的視線,在那抽着煙聊天,聊收成聊農活。

梅奶奶去廚房給孩子裝雞蛋吃,一旁的胖嬸嘆着氣摸了摸孩子的頭,沒多久又加入了那群男人之間的談論,開始說起了去年的收成情況。

見沒有人注意自己了,小豆小心翼翼地挪動着,把手腕上系着的繩子另一端系在爺爺手指頭上。

端着雞蛋出來的梅奶奶看到了小豆在那‘玩’着,也沒去阻止,由她去了。

幾個小時後晚飯擺了出來,又有很多人過來吃晚飯。

“小豆,梅奶奶喂你,”梅奶奶端着排骨湯過來,笑着給小豆舀了一湯勺,“你聞,可香了。”

在爺爺身邊玩了一下午繩子的小豆就着梅奶奶的手喝湯,不哭也不鬧。

“真乖,”梅奶奶看向小豆那只手,“小豆,為什麽系着這個?玩這個不好玩,咱們出去和賀柴他們玩好不好?”

小豆腼腆地笑了笑,稚嫩的話音中透着天真可愛,“梅奶奶,把爺爺系在我的手腕上,這樣他就不會飛走了。”

以前爺爺給她買氣球就是這樣的,小豆還記得呢。

“小豆真聰明,是梅奶奶太蠢了,竟然沒想到。”阿梅無奈搖搖頭,由着她去了。

晚上虎子和賀隊長兩個年輕人過來守靈,已經睡着的小豆被蓮花抱去了房間和小棗月兒她們一床睡。

“蓮花媽媽,小豆爺爺不見了嗎?”小棗問道。

“嗯,不見了,別說這些了,睡覺。”蓮花有些膽子小,更何況寒叔的家就在自己隔壁,說起死人的事她覺得害怕。

回到自己房間,蓮花因為害怕一直睡不安穩。

旁邊房間,半夜醒來的小豆自己掀開被子,穿上小棗姐姐的鞋子跑了出去。

來到自己家,小豆跨過門檻小跑着進去。

虎子和賀隊長都有些無奈,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對付這種小孩子。

“小豆,要聽話,回去睡覺,啊。”

“我要在自己家。”小豆擡頭看兩位叔叔,犟得很。

倆人也沒力氣再哄,幹脆讓小豆睡在了自己家。

家裏的紅蠟燭已經換成了白的,虎子擔心她害怕天黑就把蠟燭點燃放在了床頭。

“不能放在床邊,”小豆兩只小手緊握着蠟燭放在了牆角,“爺爺說點燃的蠟燭要放在這裏。”

“好嘞,睡覺,啊。”虎子打着哈欠,沒力氣和小豆扯這麽多閑話。

第二天一早下葬,村裏的人敲鑼打鼓放鞭炮,從這個村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點了一路的炮仗,随即擡着棺材下葬去了。

下葬後,一夥擡棺材的說說笑笑離開,各幹各的去了,主任和賀隊長給幫忙擡棺材的人發了煙。

下葬後的好些天,從老寒家門口路過的人都能看到一個小女娃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門口。

“這孩子,前些日子天天在這坐着等爸爸媽媽,現在不等爸爸媽媽了,說是在等爺爺。”胖嬸和騎着單車路過的郵遞員聊天說道。

郵遞員摸了摸孩子的頭,“小豆,等爺爺呢。”

“嗯。”小豆乖巧地點點頭,抱着小掃把在那低頭玩着。

郵遞員看了看手中寫給老寒的信,最後轉頭把信交給隔壁賀隊長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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