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5章

在江斂聽着這話的時候, 驿站處的屋子裏,連輕也站在床邊,低着頭将這些天來打探來的消息禀告給了顏懷隐。

八年過去, 他們鶴羽軍在朝華城中的情報線九成已經荒廢,他只能謹慎再謹慎地在那一成中選出了幾個零星能用的。

“主子,”連輕道,“經過打探, 顧還山是朝華城中人,八年前确實在朝華城外流亡了一段時間,最終又回了朝華城。”

“但緊接着去了南方邊陲,去年才回來。”

顏懷隐靠在床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江斂呢?”

連輕低頭答道:“江斂九歲入宮, 八年前并未出朝華城過。”

江斂九歲入宮後,就未再出宮過。

顏懷隐伸手揉了揉額角,心中回想了一下, 道:“江斂今年幾歲?”

連輕回答:“二十歲。”

二十歲, 加冠之年。

那他便是舊朝時候入的宮門了。

顏懷隐記憶中并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太監。

可他緊接着就笑了, 他那時忙得天昏地暗, 自然不可能認識宮中的每一個小太監。

“顧還山麽,”顏懷隐腦中昏沉沉一片,但還是将這名字在唇舌間過了一遍, “真是歲月催人變。”

連輕低着頭,默默聽着床上人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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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顏懷隐也只說了這麽一句。

“我睡一會兒, ”他微微歪過來頭, 漆黑的發順着頸子撒了下來。他此時沒帶面具, 能看清他眼底有着淡淡烏青, 疲倦極了的樣子。

“你守着吧,”他聲音似乎都倦了,說出來的話卻不柔軟,“若是錦衣衛的人還敢來,就直接殺了,能做到麽?”

他從回來,不過是寫奏章的這一段時間,就已經有了兩波錦衣衛悄無聲息的進了驿站。

不知是要試探還是要殺人。

錦衣衛是江斂的人,顏懷隐現在頭沉沉的痛,江斂什麽心思,只能等他清醒後再想了。

連輕挺了挺身板,臉上有點驕傲:“主子放心,不過區區幾個錦衣衛,我自然是能對付。”

想當年他們鶴羽軍,都是滿朝華城追着錦衣衛打的。

顏懷隐就笑了。

驿站一片昏沉睡意,而皇宮中,被內閣和江斂看過的奏章,終于遞到了承德帝手中。

常寧在他身旁給他讀着奏章,承德帝就撐着腦袋,一邊聽一邊去看跪在地上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淚的南陽侯。

等奏章念完後,南陽侯也哭到了高潮,淚眼朦胧的老頭哭的差點暈厥過去。

“別哭了別哭了,”承德帝被他嚎的頭疼,不耐煩道,“鬧來鬧去不過死了一個人,有什麽好哭的?!”

南陽侯頓時收回了哭嚎,委委屈屈地哽咽道:“陛下,臣委屈啊!”

“臣為大齊鞠躬盡瘁,近日來陛下要蓋的海晏樓出了點問題,臣忙着和禮部大人們商量,哪裏會幹出來這樣的事啊!”

承德帝頓時直了身子:“海晏樓,朕的海晏樓怎麽了?”

他三十層高的海晏樓,他河清海晏的江山。

南陽侯抹了把眼淚:“陛下要求做簾子用的南海珍珠難尋,禮部諸位大人尋了數月也才找來了小小一盒。恰巧臣有個在南海的舊友做些珍珠生意,臣這些日子都在為陛下的南海珍珠之事忙碌。”

承德帝聽到不過是個小簾子的問題,又緩緩靠了回去。

他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沒什麽感情的囑咐道:“那愛卿可要注意身體。”

南陽侯感激的眼淚又要下來:“謝陛下關懷,臣就算拼了這把老命,若能為陛下尋來最好的南海珍珠,也算死而無憾了!”

承德帝聽他這麽說,被嚎的煩悶的心才算舒坦了些,他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愛卿就先回去吧,這事朕再斟酌斟酌。”

承德帝斟酌的事,就沒斟酌出來結果的。

可這已經是南陽侯想周旋到的最好結果了。

他收了哭,利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疊聲的感念着聖恩,涕零如雨地退了出去。

出了滄凝殿門的那一刻,南陽侯淚水還未幹,臉色已經陰沉了下去。

他咬着牙,匆匆地往宮門外走去。

滄凝殿內,承德帝送走了南陽侯,又去抓起手中的奏章看。

如此這麽看了幾眼後,他兀地開口:“常寧啊,你覺得顏懷隐這奏章上說的是不是真的。”

常寧握着拂塵的手腕一抖,緊接着彎下了腰:“陛下聖明,心中自然已有定奪。奴才愚鈍,自是認陛下所認,還望陛下指點。”

承德帝沒說話,突然将奏章往案上一推,咕哝道:“蠢豬,殺人都殺不成。”

他一拍桌子:“顏懷隐呢,讓他滾過來見朕。”

見是見不成了,李禦醫哆嗦着腳步,顫微微地進去見了禮,抖着聲音道:“陛下,顏大人受了驚,引了涼氣入體。他身子骨本就不好,怕是這段日子都下不了床了。”

他一個多時辰前被顏懷隐叫過去把脈,親眼看着人寫個奏章,都要寫幾筆,停下來喘口氣。

若承德帝硬是要人此時進宮的話,說不定能把南陽候沒辦成的給辦了。

好在承德帝還念着趙環手中的兵權,半晌才道:“怎麽就他身子骨這麽差?”

李禦醫深深低着頭道:“顏大人是未足月就出了娘胎,身子骨應是從小就弱。”

更何況......李禦醫想到顏懷隐脖子間腫起來的指頭印子。

就差那麽一點嗬。

常寧聽見這話,擡頭看了他一眼。

“滾吧滾吧,”承德帝撐着頭,煩心道,“天底下一件讓朕順心的事都無。”

他煩躁道:“好好看着,別讓人死了就行。”

李禦醫哎哎稱是。

——

驿站屋子裏,顏懷隐猛地睜開了眼。

他整個人抖着,牙關都輕輕磕着,像是失了魂魄。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意識,繃着的身子松開,整個人跌回了被褥間。

他像是被摁着脖子壓進淤泥中走了一遭,将近瀕死才被拔着頭拽出來,連呼吸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近些年來他幾乎日日被噩夢困着,熬也熬的習以為常了。顏懷隐慢慢松開死死攥着被褥的手,有些漫不經心的想,想必是這兩日又見故人又殺人的,今日的噩夢才格外猛烈。

他夢見因為自己見了蕭如碧後,蕭如碧就死在了微熹宮裏。

漫天白雪下,她披散着長發,赤着腳走在微熹宮中,雪白的喪服,細細的血從空蕩蕩的眼眶中流出來,在雪中滴出了一條蜿蜒血路。

顏懷隐看着她走近自己,而那張臉随着她的走近慢慢開始扭曲變化,最終定格成了顏晚晴的樣子。

他娘親死時,他不在身邊。

可顏懷隐仿佛就是知道她怎麽死的一樣,他看見顏晚晴緩緩擡起手腕,手中死死握着幾塊金塊。

她似乎是想将金塊種在自己掌心中似的,攥的指尖發白,指骨都在抖着。

可她還是慢慢将金塊送進了自己嘴中。

吞金而死。

最後顏晚晴的臉驀然開始往外擴散,無數張臉挂在天地間,大張着嘴,露出黑漆漆的口,怨恨地盯着他,似乎要湧出無數謾罵,又似乎想撕碎啃噬他的血肉。

是死在朝天澗裏的鶴羽軍。

顏懷隐也看到了自己。

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好似知道他們都将死去,所以冷淡到不去阻止。

顏懷隐撐起身子,半倚在了床柱上,低頭去看還抖着的指尖,眼神厭惡,吐出來的話冰冷又帶着恨:“多賤啊,你怎麽不夢到自己去死。”

可這濃稠到化不開的厭棄只顯現出了那麽片刻,就被顏懷隐攏着收了回去,他再擡起頭,又成了挂着笑的顏先生。

但他因為噩夢出了一身冷汗,盡管只睡了一個時辰,等到了半夜,就燒了起來。

連輕發現他不對勁的時候,顏懷隐已經燒的眼皮都紅了起來。

劣質藥材吊了八年的身子,在他為了拖南陽侯下水,以自己為鈎子設了局後,終是得到了身體給的回報。

他算好了一切,唯獨沒料到他身體已經這麽不中用。

顏懷隐支着頭,用僅剩的一丁點兒清醒意識帶上了面具,啞着聲音對連輕道:“給我随便在城中找一個大夫,先将燒退下去。”

連輕怎麽可能只随便找一個大夫,昔年顏懷隐不是沒出過這種情況,當時霍雲平攪和了半個朝華城,深夜縱馬闖了太醫院大半個禦醫的府邸。

以院使為首,串串子似的被他提溜到了顏懷隐床邊。

如今的太醫院院使徐光年,在當年不過是個左院判,是連顏懷隐的脈都輕易把不到的,而如今也變成了請不動的人。

就連承德帝派來的李禦醫,現下他進不了宮,又不知人家禦醫住在哪,都給叫不過來。

顏懷隐已經漸漸昏沉了過去,他就算是神志不清,也沒做出什麽啪叽一聲砸到床上的大動靜來,背還是挺得很直,只是拿手支着頭,一下一下地點着頭,慢慢地往下墜去。

連痛苦都是悄無聲息的。

連輕咬着牙從屋內沖進了院子,急的恨不得學蒼蠅轉圈,可到底無法,昔年縱橫朝華城的鶴羽軍将士,終是認命般的,想着先去随便抓一個大夫過來。

錦衣衛就是這個時候闖進了驿站。

連輕抓着錦衣衛如抓着救命稻草,闖進來的錦衣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抓着頭摁在了地上。

連輕聲音冰冷:“帶我去錦衣衛鎮撫司衙門,叫駐守在裏面的禦醫出來,敢說一個不字,我先将你舌頭拔/出/來,再将你活着一點點剁/碎,最後挖下來眼睛,包成肉包子,找到你親人,逼着他們親口吃下去。”

錦衣衛被他話中的兇狠吓的就是一抖。

他是這個月才穿上的這身飛魚服,本想好好幹來年光宗耀祖,卻沒料到不過第一道命令,就碰上了顏懷隐親手鍛造出來的鶴羽軍。

若是一個說錯話,就只能變成一只肉包子去光宗耀祖了。

他被一吓,慌了神,脫口就洩了底:“張禦醫今日不在。”

摁着他的手頓時收緊了。

錦衣衛被掐出呻/吟來,從喉嚨裏擠出來一句話:“不過我可以帶你去見九千歲。”

作者有話說:

大噶夥五一勞動節快樂哦!這章揪評論前十的寶子一人一個小紅包,祝大家不只五一,天天開心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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