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3章
顏懷隐沒想到江斂會這麽說, 片刻後,他兀地笑了:“九千歲府中的價格倒是比外面客棧便宜。”
他聲調中都是笑意,手輕輕一撐, 就順着樹枝落了下來。
樹上挂的花實在是太多了,他這麽一撐,盡管力道很輕,但還是惹得無數白花紛紛揚揚地往下掉。
像是下了一場花雨。
江斂注視着這一切, 第一次發現原來這樹花瓣這麽多。
顏懷隐肩上和發間都落了些花,他并不在意,抱着食盒走近,笑道:“九千歲,走吧,我們去分糕點。”
糕點實則是不多的, 食盒沒有多大,只有三層,每一層裏面只有四塊, 顏懷隐一打開, 就看出來了這是蕭如碧親手做的。
她只會做綠豆糕, 不過綠豆糕做的确實好, 哪怕是在深夜,瞧上去也是碧瑩瑩的,一片盛夏的色彩。
兩人進了千歲府的堂屋中, 屋子很大,卻冷清的很, 兩人坐下後, 就有一個駝着背的老管家顫着手将燈點上了。
江斂似乎不怎麽回千歲府, 因而入夜後整個千歲府一絲燈火都無。老管家許是習慣了江斂的不打招呼就回來, 他将堂屋中的燈點好後,又拄着竹竿去将燈籠挂在屋檐下。
盛夏滿堂的夜風刮來,吹的檐下的燈籠微微浮動。
這是顏懷隐在千歲府見到的第一個下人,整個千歲府陰沉的像是個墓場,老管家一舉一動仿若是個沒有呼吸的人偶。
他這麽想着老管家,老管家倒也不時地看他一眼。
顏懷隐的出現,是他今晚唯一的驚訝。
自從千歲府落成,江斂從沒有帶人回過千歲府,三年來,除了落到府中的輪轉四季,顏懷隐是千歲府的第一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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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走上前,看到桌子上放的食盒後,他蒼老面容上的皺紋動了動,彎了彎本就曲着的腰,低聲問道:“老爺,要不要奴才去拿新歲酒?”
新歲酒是朝華城的一項傳統。
每逢新府動工,府主人便會在動工前趕去菩提寺鳳凰樓請一壇新歲酒,請回後将新歲酒埋入院中。新府落成後,除了府主人,第一個進入府中的客人,會和府主人一同飲這壇新歲酒。
新歲酒只有一壇,往往能喝到新歲酒的人,都是府主人心中很重要的人。
千歲府落成後未曾來過人,新歲酒還埋在地裏,就在院中那棵花樹下。
顏懷隐是第一個來的客人,按理說是該飲那壇新歲酒,老管家這才這麽問了一句。
顏懷隐聽了他這話,側目看了看江斂,他眼中的笑意太過明顯,明顯的江斂都看了過來:“顏大人想喝這新歲酒?”
“不是,”顏懷隐笑道,“是覺得老爺這稱呼挺新鮮的。”
江斂如今不過二十歲,加冠之年,就被人稱了老爺。
顏懷隐覺得比掌印和九千歲好玩些。
他這麽說,江斂卻是道:“喝不喝這新歲酒,權看顏大人吧。”
他将決定權交給了顏懷隐。
老管家一怔,揚起爬滿層層疊疊皺紋的臉,朝顏懷隐看了過來。
顏懷隐決定并沒有做的很慢,他伸手去拿食盒裏的綠豆糕,笑道:“我深夜來訪,算不上正經客人,就不浪費那新歲酒了。”
新歲酒含義太過特殊,顏懷隐不想去承這份情,況且江斂這人心思難以琢磨,他到底想不想讓自己承情,顏懷隐一時竟捉摸不透。
他這麽說,江斂淡淡地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心領神會,彎着腰退了出去。
轉眼間,空闊的堂屋中便就又只剩下了兩人。
千歲府太靜了,可它偏生又坐落在一個大夜市旁,夜市喧嚣,一片寂靜中,能隐隐約約聽到長街傳來的笑鬧聲。
這聲音極小,若有若無的,落到這千歲府中,反而能讓人生出點心安。
在這樣的氛圍中,顏懷隐将食盒第一層的綠豆糕遞給了江斂。
整整齊齊的四塊。
江斂垂眸看着他推過來的綠豆糕,笑了:“只住四天?”
顏懷隐認真道:“先住四天。”
四天內若他想辦的事辦成了,江斂恐怕會更想殺了自己。
顏懷隐是在這裏認認真真地算一筆賬。
江斂讓他住進千歲府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目的,顏懷隐只能抓住他規則中對自己有利的地方,再将這個利處盡力放到最大,以達到他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說先住四天,四天後江斂發怒他就離開,若江斂不介意與他周旋的話,南陽侯府倒之前,千歲府是個再好不過的避難處。
顏懷隐不是個清高的人,使點卑鄙手段,借點九千歲的庇護,他自然再願意不過。
他說的認真,江斂竟然也順着他說的話接了下去,他聲音淡淡的:“若是四天後你還想住,這綠豆糕壞了怎麽辦?”
顏懷隐愣了一下,他思考了一會兒,慎重其事地道:“九千歲非要吃這個嗎,不然我給你做,這樣算不算數?”
兩人借着綠豆糕莫名其妙地開始了一場頗顯正式的對話,從夜涼如水的院子中望過去,燃着融融暖燈的堂屋中,他們對坐着這樣說話,倒像是生活在一起多年的夫妻。
可假象終究是假象,江斂還沒有說話,顏懷隐就起了身,他笑道:“九千歲,該去休息了。”
老管家一直在院子外守着,聽到了這話,起身帶着顏懷隐到了一處院子。
顏懷隐就這麽在千歲府中住了下來。
四天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千歲府很大,多出個顏懷隐來并沒什麽,唯一一點稱得上大變化的是,江斂本是半年都不回一次千歲府,如今這四日,倒是午時傍晚頓頓準時回來用膳了。
千歲府的廚子是老管家花重金請的大廚,當了三年多的擺設,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因而頓頓都是不重樣,盛到桌子上的飯菜樣樣都是極好。
盛夏晌午終究是炎熱,老管家站在堂屋中,看小厮伺候江斂用飯。
他說是看江斂,可眼光還是止不住地往對面瞟。
顏懷隐垂眸吃的認真。
食不語,他吃飯就認認真真的吃飯,慢條斯理的,一下一下吃的仔細,側着去看,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纖長眼睫。
有些罕見的乖巧。
老管家琢磨着,近些日子都傳江斂喜歡男人,顏懷隐這樣子往江斂身邊一坐,安安靜靜的樣子,很像是...江斂養在府中的男寵。
可他一舉一動又不似男寵輕浮,背挺得筆直,捉箸夾菜的樣子一看就是被精心教導過,透着股骨子裏的矜貴規矩。
老管家看着心想,一點都看不出是從西北偏遠地養出來的樣子。
千歲府的日子歲月靜好,千歲府外,被赤軍圍着的南陽侯府卻少有的兵荒馬亂。
南陽侯府的書房內,侯夫人朱氏正站在書桌旁給南陽侯研磨。
南陽侯伏在案上寫信,眼角的褶子都疲憊地耷拉了下來。
整整兩天兩夜,他不知道寫出去了多少封信。
這些信會送到各式各樣的人手中,有的人接了信會幫助他,有的人會覺得南陽侯府這次徹底惹了承德帝和江斂,再也翻不過身來。
南陽侯要在能幫他的這些人中,為南陽侯府求得一線生機來。
最後一筆落完,墨幹,南陽侯府将信遞給朱氏時,手都顫抖地折不了紙。
朱氏連忙伸手,将信從南陽侯手中接了過來。
南陽侯疲憊道:“這封信給府外的赤軍,讓他們呈于陛下。”
承德帝只讓赤軍圍了南陽侯府,并未讓赤軍進來,南陽侯府一衆家眷沒有受驚,甚至可以每日派三個小厮上街去日常買辦。
不像陳和的府,已經快被赤軍拆成了稀巴爛。
承德帝這麽做,是在等南陽侯解釋。
南陽侯看出了這一點,才敢在這個時間段送出去這麽多封信,這些信果真也沒遭到赤軍的阻攔。
朱氏道:“朱梁就在外面,我讓他進來拿信去送。”
赤軍圍侯府的時候,朱梁就在侯府,被困在府中出不去。
信件不能假借他人之手,朱梁就守在外面給南陽侯跑腿,南陽侯兩日未睡,他也就兩日未睡。
南陽侯點了點頭,伸手無聲握了握朱氏的手。
朱梁拿了信匆匆跑去送信,朱氏看着還剩的墨,突然道:“侯爺,要不給劉相寫封信?”
她道:“侯爺和他昔年是同窗,他又管着安順大街的案子,若是他能給您在聖上面前說說好話......”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南陽侯擺擺手打斷了。
南陽侯蒼聲道:“劉卿雲為人最正直,見不得貪官污吏,此番安順大街案件,我不會從他那裏獲得一絲一毫的通融,拜托他,不如借着太子去聯絡周貴妃。”
見朱氏紅着眼眶,南陽侯伸手握住她的手,溫聲安慰道:“無事,南陽侯府這麽多年的根基,不過區區五十萬兩黃金,又如何能覆滅?”
他說的是真話。
那封呈給承德帝的信中,南陽侯痛斥了陳和後表明了與他恩斷義絕,再沒了勢要幫陳和報仇的氣勢,只有他受到陳和蒙蔽的悔恨。
随着他與陳和斷席,在承德帝接到信的第二天,上朝時,朝廷一半的官員跪在大殿上,求承德帝念在南陽侯受蒙蔽的份上,放他一馬。
平常的哀求自然是打動不了承德帝,可禮部緊接着上了書,說修海晏樓的銀子不夠了,承德帝一問,才知道修海晏樓太過奢靡花錢,其中一半的銀子,竟然是南陽侯府出的。
不過兩日,朝廷中鬧得紛紛揚揚。而顏懷隐這邊,連輕卻給他帶來了一個看似與這場風波無關的消息。
“主子,”連輕站在他跟前,輕聲道,“孟易最近将孟靜懸綁在了府中。”
他道:“不知是誰放出的消息,說孟靜懸對江斂情根深種,孟易這才知道,他兒子有斷袖之好。”
這一下子可成了笑話,總督府裏天天傳來孟靜懸被他爹打的慘叫聲,活脫脫一個烈夫。
他的那些朋友都快把總督府的大門拍爛了都沒能進去,天天在門外聽着孟靜懸的慘叫,都不知道回去時會不會做噩夢。
顏懷隐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面色平靜,連輕心中卻有些急,安和酒樓顏懷隐與孟靜懸碰面後,緊接着孟靜懸斷袖之癖的愛好就傳遍了朝華城。
不知是誰放的這個消息,放出這個消息的人又會對他們如何。
連輕道:“主子,要不要查查放出消息的人是誰?”
“不用,”顏懷隐笑了笑,他溫聲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作者有話說: